我侧身躲过了她的礼,连忙示意阿鸾扶起她,低声说:“都是我该做的。” 她倒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微然一笑,便转身走了。 同样是那个拐角,她与李旦擦肩而过,向他行了一个上揖礼,也消失于我的视线中。 “出什么事了?”我上前几步问道。 他微微一愣,接着笑道:“无事就不能来看你么?” 我松了一口气,“今日接二连三地有人来,这颗心就没有放下过。” 他伸手揽住我,“进去吧。” “持盈的事你知道么?”待他坐定,我心急火燎地问道。 他托起杯盏,抿了一口茶汤,点点头说:“知道。” 怀着几分试探,我又接着问道:“阿姊已经答应,不会让她和亲,她为何还要用怀孕去冒险呢?” 他果然怔住,盯着我好一会儿,才笑着叹道:“当真瞒不过你。当时我已亲口告诉她,可她大抵还是担心会有变数,防患于未然吧。” 神思飘荡,我不由得叹息,“她和临淄王的性子,怎么都是既没有随从敏,也没有随你。” “大概是像豆卢娘子吧。” “持盈今日突然来我这里,是你的意思么?” 他点点头,“有人来报上官婕妤进府时怒气冲冲,又是直接奔着你的院子来的,便想到是因为此事。叫持盈过来,多少能解开一些你们的心结。” “其实……她只是一时无处发泄,又视我为知己,才恼我的。” “当年她和李守礼的事,在太初宫也算人尽皆知了。我没想到,她竟真的有这份心。” 我掩饰过心里浮起的一丝失望,随口说道:“她究竟是为了谁不平,我也猜不出来。” 他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嘴角含着了然于心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起一事,问他道:“上个月,圣人将你任命为左右千牛卫将军,这兵权从长安城换到了宫禁,是什么意思?按理说……” “按理说,他不该信我,不该把贴身的安全托付给我,是不是?”他无所谓地笑笑,“他想拿走我南衙的兵马,自然要用别的来换。否则这么多年的朝中经营,若仅凭皇帝的旨意,岂不要一败涂地?” 我早就明白他的帝王之心,只是真的想不起从何时开始,我连这样坦诚的话都不敢再信。 “这件事是你的布局,还是圣人的意思?” 他愣了一瞬,眨眨眼道:“持盈的事即便有你,我也还是欠了他一个人情。宫禁侍卫的人数自然比不过南衙,算我退了半步吧。” “请加安国相王为左右千牛卫将军的奏章,是御史中丞萧至忠上的。我记得长安年间,他的父亲萧安节就是相王府的属官。” “你说得不错,他的确是我的人”,他又是淡淡一笑,“武家除了武三思,全都偃旗息鼓。韦家……” 我毫不在意地耸肩道:“韦家早就无人可用了,如今为官作宰的,不过是些连阿姊都没见过几面的族亲。” 他见我如此,微笑着揽住我的肩,“所以,圣人能依靠的,不过是这几年出身寒门的科举之士,再加上那几座公主府的斜封官罢了。” “你既然明白这些,又何必指责斜封官污了朝堂清白呢?在圣人看来,他不也是走投无路么?” “即便再走投无路,也不能在选官取士上毫无章法,否则岂不又要回到武周朝酷吏当道的时候了?” 我不由得皱眉,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如今更像是二张兄弟得宠的时候,无非是仗着官职敛财斗富,总不会白白冤了那么多条人命。 冰凉的手指落在我的眉心,他看着我认真地说:“我已经再三答应过,无论到了什么田地,你阿姊和长宁、安乐两位公主,都会永享一生平安富贵。可是谈到这些事,你为什么总还是忧心忡忡?” 我垂下眼皮,轻声叹道:“我在想……一生平安富贵,真的是她们想要的吗?雍王的生母就曾对我说过,我以为我在保护他们,其实他们未必希望我去保护。” “团儿,一生平安富贵,是玉容和从敏她们想都不能想的结局。”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里面似乎藏着埋怨和指责,连揽着我的手也往回收了几寸。 我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彻底离开了他的手臂。 片刻之后,他重新揽住我,用了比方才更大一些的力气,我半靠在他的怀里,我们都默契地不再说话。
第一百二十五章 麟德殿前 端阳节刚过,天气已有些炎热,李显却忽然下令,几日后与吐蕃使臣在麟德殿前击鞠,宗室王公尽可入宫观摩。 憋闷了许久,我自然不愿放过这个一饱眼福的机会。 击鞠本就源自吐蕃,这次上场的大唐郎君也都是练了许久的宫中侍卫,不用多想就知道会有多精彩。 李旦身着平日常穿的靛蓝色圆领袍,在王府门外看到我的样子,吃了一惊。 “怎么,不好看么?”我翻身上马,白了他一眼。 “你这个骑装打扮,可是也要上场和吐蕃一较高下?” 我扬起头笑道:“换身衣裳过个瘾罢了。我如今的年岁,随便玩玩还成,若真上场对击吐蕃,怕是要把大唐的脸都丢尽了。” 麟德殿前的马球场热闹非常,可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宫婢内侍,无一人不面露难色。 吐蕃已连赢两场,这眼看着要开局的第三场,大唐的禁卫们早已没有士气。 我在一众宫眷里暗暗焦急,却也明白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这不是什么多谋善断能够改变的。 金城公主特意坐在了阿姊身边,取代了往常裹儿的位置。十岁的她,已经知道了往后余生的命运,却无任何戚容,时不时还对吐蕃使臣大方一笑。 “启禀陛下,方才击鞠比试,吐蕃宗室既然有人上场,我大唐宗室若不参与,岂非显得怠慢?” 我将眼神从奴奴身上移开,才发现李隆基独自跑到御前,恭敬地跪下行礼。 隔着几人,李旦忽地站起,一脸担忧地喊道:“三郎,不许胡闹!” 李隆基抬眼一笑,意气风发地说:“阿耶不必担心。三郎实在技痒,愿携几个郎君,替已经疲累的禁卫上场,还望圣人恩准。” 李显很有兴趣,向前倾着身子,“临淄王平日擅长击鞠么?” “不敢说擅长,但每日都玩,愿意一试。” 李显的眉头舒展了几分,眼含希望地点头,又侧身问旁边的使臣道:“悉薰热特使可否赏光一看?” 吐蕃使臣抬头行礼,“当由公主做主。” “奴奴,你以为呢?”阿姊笑着问道。 李奴奴对着面前的李隆基粲然一笑道:“我当然想看阿兄上场。” “那便去更衣准备吧,再从禁卫里挑几个凑成一队。”李显大手一挥,笑着说道。 李隆基又是上揖一拜,“禀圣人,无须十人。隆基只要四人成队,便可与吐蕃十人切磋一番。” “哦?临淄王口气不小”,李显很是高兴,“那朕就允了!快些上场,好叫众人都开开眼。” 片刻之后,四个英姿飒爽的少郎君便换好了骑装来到李显面前。 我细细打量过去,除了临淄王李隆基,还有中山王李隆业、太平公主的次子薛崇简,另有一个我不认识的。 太平公主面露诧异,忽而对李显笑说:“阿兄,二郎竟跟着临淄王一同胡闹。若是输了,定要好好罚他。” “阿妹说的是”,李显大笑道,“若是输了,定要罚他们半年薪俸。” “临淄王,你们可想好了,真的只要四人?”阿姊接过李显手中的球,笑着问道。 李隆基半跪着答道:“皇后殿下,我大唐的好儿郎,个个以一当十。四人上场,已经是对吐蕃不敬了,怎敢再多几人?” 以四人对峙十人,赢了一扫前两句的败北之耻,输了自然也不算丢人。这样的筹算,阿姊和李显自然乐见其成。 炽烈的日头下,四个身着赤黑色骑装的少郎君驾马疾驰,以破竹之势在马场上长驱直入,丝毫不留任何退路。 马场原本被油深浇过,却仍被马蹄激起一层一层的尘浪,整场击鞠都掩映在一片昏黄里。 隔着飞扬的尘土,我不觉望向了李显和太平公主,脑海里全是二十四年前在东宫的那一场竞技。 公主望着薛崇简的身影,嘴角禁不住地上扬。李显却已经欣喜若狂,顾不上九五之尊的威严,站着高声喝彩,竟有几分他年少时张扬勇烈的模样。 马场上的态势很快扭转过来,不出两刻就超了对方四球。饶是我厌恶李隆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技艺实在厉害。 时间虽未用尽,输赢却很快尘埃落定,众人自是慷慨激昂地喝彩欢呼,连吐蕃使臣悉薰热也不禁面露赞许,拍手叫好。 一声尖叫从马场传来,李旦和芳媚同时腾地站起,一个少郎君突然从马上摔下,竟被马踏了几步,倒地不起。 等到我一一辨认出余下的几人,发现受伤的是李隆基。 “三郎!”李旦的叫喊声撕扯着我的心,我才觉察自己早已掐着手臂离开了坐席。 原来我还是不能忘记,他是从敏的孩子。 “奉御呢?还不快去看看临淄王!”李旦早已跑到马场边缘,被内侍拦着大喊道。 我急忙转身跪下,看着已经愣住的李显喊道:“陛下!” “都等什么?快把临淄王抬下去医治啊!”阿姊快声下令。 李隆基终于被仓促地抬下,李旦也回到李显面前,行礼请罪。 “舐犊之情,我怎会怪罪?”李显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说,“你若放心不下,就去临淄王身边陪着吧,不用守在这里。” 他犹豫片刻,抬头看了我一眼,谢过李显便匆匆退下了。 我重新按下杂乱的心虚,视线不觉扫到了太子李重俊,他仍惊魂未定,满脸慌乱无措。 可我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方才场上胜负已定,两方都不再竭力比拼,气氛只会更和缓,以他的骑术,怎么偏偏在这时摔了下去? 我轻轻招呼阿鸾,附耳问道:“方才我看得不大清楚,可是吐蕃人撞了临淄王?” “侧妃,方才临淄王好像是自己不慎落马的。但是都太快了,我也不敢确定。”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纠结起来,倘若李隆基真的是故意落马受伤,到底是多大的事,能让他以性命去冒险? “阿耶,阿娘,临淄王阿兄没事吧?奴奴也想去看看他。” 我的思虑被金城公主的声音打断,只见阿姊笑意满满地搂着她道:“现下正在医治,等奉御离开了,阿娘再带着奴奴去看临淄王,可好?” 李奴奴抿笑点头,“温王阿兄也一起去吧。” “好啊,奴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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