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李昭德和来俊臣被斩,这些鲜血淋漓的惨状,我并不惧怕,可心头还是迎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冲击。 人命就如此轻贱吗? 双腿吓软的李重俊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员大将死在身边,哆哆嗦嗦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留下李重俊的命!”李显突然高喊。 阿姊猛地转头,抓着李显,整个身子微微发抖。 正要上前的士兵听到李显的话,忽然住了手,从李重俊身边退了回去。 李重俊身边的亲卫眼疾手快地抓起李重俊,将他推到马上,扬手就是一鞭。 十几个人簇拥着李重俊逃离了玄武门,一场清君侧的宫变,就这样仓促地收了尾。 “三郎!”阿姊流着泪怒喝道。 李显看着身旁的阿姊,犹豫片刻才喊道:“来人!派赵思慎去追废太子!” “陛……陛下,赵将军今日不在宫中当值。”内侍支支吾吾地说。 李显毫不耐烦地挥手,“那就去他的府上找!” “李显!你到底在干什么?” “香儿”,李显软了语气,看着阿姊道,“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原谅你放过这个要逼父弑母的逆子吗?” “香儿,你、我、裹儿都平安,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又贬斥了一个儿子,我只想要留住他的命。” “可他杀了崇训!这个贱人杀了我的丈夫!”一直害怕得流泪不止的裹儿终于尖叫着喊道。 李显蹲下身子,平视着坐在地上的裹儿,伸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却被裹儿挥手打落。 “裹儿”,李显没有发怒,仍温和地说,“我会好好弥补你……和你的儿子的。” “裹儿”,盛怒之后的阿姊突然镇静下来,俯身看着裹儿说,“起来,我们走。” “阿姊!” 冰天雪地里,隽娘死前的样子铺天盖地地袭来,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我跪在她的身前,字字恳切地说:“阿姊既然都不忍心杀了李重福,为何不能留下李重俊一条命?圈禁一生,让他延续圣人的香火,不行吗?” 我见阿姊怒容犹在,继续说道:“何况,我朝历来太子谋反,若是兵败,只会废储流放,从没有过处死废太子的先例。阿姊为了圣人的名声着想,也要忍下一时之气啊!” 若是大胜,便如同今日的李显。 “团儿,你果然是则天皇后身边的人,句句切中要害。”阿姊哼出一记冷笑,伸手拽起裹儿,拉着她转身就走。 我看着阿姊和裹儿越来越远,又不得不跪着对李显说:“圣人,阿姊一时气恼,裹儿也是突然丧夫,实在是……” “不必说了,是我对不起她们,你们回吧。”李显皱眉叹道,很快也就走了。 婉儿终于软下身子,整个人无力地靠在砖墙上,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彻骨的悲凉。 我蹲在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轻声唤道:“婉儿,没事了。” “他死了。”她的睫毛轻轻眨动,落下两行泪来。 她说的是……武三思。 半辈子的互相利用、逢场作戏,怎么可能一点真情也无? 我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婉儿,我送你回家。” 她抹去了眼角的泪,抿了抿嘴唇说道:“你回相王府吧,团儿,我想自己待着。”
第一百二十七章 供状 失魂落魄地回到长乐坊,远远地就望见迎面而来的身影,像那日在太初宫广运门前一样,他似乎忘记了身后的一切,只是想要快一些到我的身边。 我没有犹豫,扑进他的怀里,用尽一切力气感受熟悉的力气和温度。 他在我耳边轻声吐息,“我都知道了,没事了,你回家了。” “李重俊……能活下来吗?” 就算李显想要放他一条生路,可是他仅仅带着十几个亲卫,能逃去哪里呢? 沿途的官兵会不会杀了他讨赏?他们会不会找不到吃食?马匹会不会累倒在路上? 李旦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又紧了紧力道说:“你和皇后、公主都没事,已是万幸了。” “武三思和武崇训死了。”我又呆呆地说。 “我知道。” “他们罪不至死,武崇训为人不错,他才当父亲不过几个月。” “团儿,每一场宫变,都会死人的。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我躲在他的怀里,闷声点头,只觉得这一日怎么这样荒诞。 他轻轻松开我,又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回家。” “对了”,我忽然想起方才玄武门的异样,问他道,“你这些日子对宫禁守卫不曾上心,那是谁在责管他们?” 他脚步一滞,清了一声嗓子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日李重俊带兵入宫,重玄门的守卫无一人阻拦,应当早就被他收买了。此事你也有推脱不掉的关系,恐怕会受到圣人斥责。” 他放松地叹了一声,“本就是我玩忽职守,他若要撤我的职,随他就是。” “你……”我惊异道,“不要兵权了?” 他换了左手来牵我,右手顺势将我揽住,语气轻松地说:“兵权要收回皇帝手中,哪有那么容易。这些事你就别再操心了,好好歇息几天吧。” 我茫然地点头,随着他一起回到相王府。一整天的事情压着,我竟很快就睡了过去。 宫变过去了两日,我一直都没有再入宫,除了收到婉儿安好的口信,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 可今日下朝时间还没过去多久,李旦就匆匆回府,一脸沉重地踏进了我的院子。 我忧心忡忡地问道:“圣人在朝会斥责你了?” 他摇了摇头,俯下身子,双手按在我的肩上,“团儿,李重俊死了。” 我腾地站起,抬头问他:“怎么死的?” “他和十几个亲信一路逃到终南山下,原想着再绕路逃去突厥,可是他的亲信都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哪里会愿意孤身跟着他去突厥?趁着他睡着,就商量着砍了他的脑袋。” 我跌坐下来,全身无力。我想过李重俊会死,可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那……圣人怎么说?” 他蹲下来,将我揽进怀里,双手微微用力,“圣人他……他用李重俊的头颅,去祭奠武三思父子了。” “什么?”我挣扎着推开他,又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心里全是震悚。 李显他在做什么? 他想要留住李重俊的命,如今李重俊死了,他就要这样作践他吗? 脑中穿过一击惊雷,我颤抖着问道:“他是为了阿姊和裹儿?” 眼前的人用力托着我,面含不忍地说;“不全是。一则为了皇后和公主不与他离心,二则也是利用此事震慑朝中反对京兆韦氏的人。如今武家群龙无首,皆是乌合之众,他能靠的只有韦家的人了。” 竟然是如此,果然是如此! 对李显来说,李重俊活着,不过是他的后嗣;李重俊死了,不过是可以拿来随便利用的工具。 他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儿子。 李重俊这一生,除了在李重润那儿,何曾感受过半分温情呢? 温情……同他假意交好的李隆基…… 我猛然清醒过来,抬头盯着面前的人,竟然第一次发觉,除了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李隆基长得有五六分像他。 是李隆基。 先与李重俊假意兄弟情深,挑拨李重俊的谋反之心,又从父亲李旦那里打听宫中禁卫的消息,买通了他们,好让李重俊一路无阻地入宫。 李旦曾抱怨过,郡王的薪俸都不够李隆基花的。他一个郡王府能有多大的开销?自然是拿着钱财去结交万骑将士、宫中禁卫了。 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是李重俊起兵的左膀右臂,也是安平简的故交,安平简如今又是临淄王府的人。 故意在麟德殿前当众摔断了腿,所以这两个月与李重俊往来不多,彻底撇清了自己的嫌疑。 多么清楚、多么聪明! 不到三年的时间,李隆基竟已学会了这么多。 “团儿,你怎么了?” 我定睛看向眼前的人,他半抱着我的身子,一脸关切地问我。 在我和他的儿子之间,他会偏向谁,我心中有数。 更何况,我对自己的身份再不以为然,终究还是姓韦,是皇后的妹妹,是李重俊谋反的敌人。 “我没事。” 喉间的声音冰冷刺人,我眨了眨眼睛,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你去哪儿?”起身不过两步,就听他焦急地问道。 我回头一笑,“进宫看看我阿姊。” “团儿,你要劝皇后厚葬李重俊吗?这种关头,不要跟他们作对。”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真的只是想我阿姊了。” 伸出的手臂停在半空,他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末了只是点了点头。 我特意在宫门就遣回了相王府的内使,阿鸾也被我派去了掖庭。 一个人走在去蓬莱殿的路上,我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困住。我支开了的李旦的人、李成器的人,究竟想做什么呢? 把这一切告诉阿姊和李显,然后让李隆基跟着李重俊一起去死吗? 李显杀了李重润,我不能把李显怎么样。李隆基“杀”了李重俊,我就要借用李显的手杀死他吗? 因为我动不了权力更大的人,就要先挥刀砍向权力更小的人吗? 这样的我,和李隆基又有什么区别? “侧妃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抬头看去,才发觉自己已走到了蓬莱殿外,阿姊身边的贺娄尚宫正从殿内出来,拦着我笑问。 我低头笑笑,“正要进去呢,皇后殿下在吗?” “在的,圣人也在,但是我看他们脸色不太好,你当心些。” 我点头致谢,虽有些犹豫和忐忑,还是踏进了蓬莱殿。 阿姊和李显并排坐在书案旁,看着手里的奏帖,脸色铁青。 听到脚步抬头望来,李显竟怒容满面,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一头雾水,询问地看向阿姊。 “你瞪着她做什么?这些事岂是她能知道的?”阿姊不悦道。 我不得不跪下道:“不知团儿做错了什么,惹得圣人和皇后气恼。” 李显咬牙切齿地说:“你起来吧,坐下说。” “安国相王这几个月与宫中禁卫有多少联络,你可知道?”阿姊径直问道。 他们果然还是问到了此处,我只能摇摇头道:“这些事,他不大告诉我,我也不过问的。” “那你看看这个。”阿姊面无表情地扔给我一份御史台递来的供状。 无数的字钻进我的眼睛,我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懂,只是摇头。 这不可能…… “这供状上的种种,你全都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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