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管其他,拉着她赶紧进屋,跟她腻歪着说了好多话。 “我差点忘了说你托我的事,真是寻觅许久,反倒忘了身边,早知道问问豫王便好了。”她努努嘴。 我询问地看着她,她赶紧答:“那个原在英王府的左右卫安金藏啊,我写信给父兄找了那么久他的下落,后来无意间跟豫王提起才知道原来他就在王府里呢,还是二等左右卫。” 我长吁了一口气,原来当日阿姊只是让英王把安平简从英王府调到了豫王府,并未为难他。 我自从回到韦宅之后再未去过豫王府,一则因没有阿姊带着我而不便,二则也是因为自前太子被废之后,我不想往宫廷王府这样的地方去了。 我总会不觉想起除夕夜宴那个挺拔轩昂的身影。 从来废太子无善终,当今圣上的长子李忠被废后仅四年便被赐死在流放地黔州。如今也便只能寄希望于李贤是天后之子,她能狠心杀了异生子,总不能狠下心杀自己的儿子吧。 从敏见我神色忧戚,拉着我的手道:“你还不能忘了废太子么?我未料想,你竟深情至此。” 我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深情,只是觉得那样一个风姿卓越、文韬武略之人,总该有个好的归宿。” “可那是谋反的罪。” 我苦笑一声:“你信么?” 我纵然不在朝局,也知晓其中利害。废太子李贤即使真要谋反,又怎会将甲胄置于东宫马房?谋反起事,仅仅数百具甲胄兵器,又岂能够用?这个男宠赵道生毫不受刑便全盘招供,于他何益?事发之后,为何太子没有辩解的机会? 这些破绽我既看得出,何况公侯官宦,只是自李贤被废之后,天后武氏权势滔天,再无人能与之抗衡了。 “我从前以为你心思单纯,不会多想这些朝堂之事。” 我笑了笑:“从前有阿姊和英王庇护,我方能心思单纯。如今朝夕之间换了天地,阿姊进了旋涡之中,便由不得我不多想了。天后的这个局怕是布了许久,至于到底有多久,我却猜不出。” “天后算无遗策,莫说废太子的局,连豫王府都有她的局”,从敏的神情有淡淡的不忿,“你可知道,当年我与豫王定的是嫡亲,行的是七介之聘。” 她见我摇头,便接着说道:“当年定亲是陛下和我祖母襄阳公主所许的。聘礼下过没多久,一道圣旨便来了,以我年幼无法胜任正妃为由,便从王妃变成孺人了。你可猜得出原因?” 我略想了想,低头道:“天后忌惮扶风窦氏根基深厚,令尊又位居太常少卿,故不给你正妃之位?豫王正妃刘氏父祖虽也居高位,却是科举出身,家世浅些,才选得上正妃。只是我不明白,豫王不是太子,又没有即位可能,为何需要提防豫王的妻族?” “天后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出?或许是深谋远虑,或许只是未雨绸缪”,她无奈地笑笑,“多想无益,如今豫王待我极好,王妃和豆卢孺人也都是性子沉稳从不多事的人,我自然懂得惜福。” 我揶揄道:“自然是极好的,这许久都不见豫王的人来催,只怕这一趟韦宅也是豫王专为你而来的吧。” 她一点羞怯也无,反来逗我:“这么好的豫王,不如你也嫁来,就省了我往韦宅跑了。” 她看我一下子沉下脸来,忙住了嘴,又拉着我说东道西。 从敏走时已近天黑,再过一个时辰各坊便要落锁了。她和豫王李旦一前一后走出韦宅的正门,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颀长,映在韦宅的地面上。 正如她所说,不管曾经有多么委屈不甘,如今的福气已让她知足了,这便是好事了吧。 我又回想起她说过的话,突然一激灵,一个可怕的念头穿过脑海。 区区一个不能即位的豫王妻族,究竟为何令只手遮天的天后忌惮?除非……除非她要防范的根本不是豫王妻族,而是太子妻族!一个废太子不够,还要出另一个废太子! 一桩桩事情在我脑子里逐渐拼凑起来。 天后忌惮窦从敏家世深厚、父祖皆高位又与皇家有亲,故断不能让她成为豫王的正妃,只选了有官职而无世族的刘氏为正妃。 而那个暴毙的英王原配赵氏,父亲是有军职的将军,母亲又是陛下的亲姑姑常乐公主,天后又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人成为日后的太子妃?十五岁便暴毙英王府,只怕根本不是什么暴毙!而我那一夜在柴房看到英王李显偷偷祭奠,恐怕根本不是担心阿姊吃醋,而是担心天后察觉! 如今二皇子李贤已经被废,只怕三皇子李显也不会善终的。 阿姊常说身子不如从前,难道……天后故技重施,要让阿姊病中暴毙! 我感到背后一阵刺骨的冷风穿过,多日的平静终被打破。
第六章 进宫 胯下的马被紧绷的缰绳勒得前蹄抬起,在空中长鸣一声。我翻身下来,跪在马车前,“韦团儿求豫王!” 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露出一双清风朗月的眸子,开口说道:“这不是韦家的小娘子么?先起来吧,何事?” 我没有起身,仍跪着弯下身子,“求豫王带团儿进宫,团儿有要事禀告太子妃。” 从敏从马车上跳下来,急忙扶起我,“出了什么事?怎么转眼间这样着急?” 我急忙摇摇头,“是我突然想到一件十万火急的事,必须立刻见到太子妃。现下各坊将要落锁,宫门也要关了,我若此时递帖必然来不及。我知道二圣恩准豫王和太平公主可随时入宫,我要禀明太子妃的事必不会累及豫王府,只求豫王带我到东宫。” 从敏着急地看向豫王,却没有言语。车里的豫王走下来,弯下身子,轻声对我说:“十三娘,你若不告诉我所为何事,我断不会带你进宫的。” 我咬了咬嘴唇,狠心道:“我从前为阿姊缝过一个香囊,里面的香是从五兄那里讨来的,阿兄叮嘱过我里头有麝香,不要日日带着。阿姊有孕之后一直说身子虚弱,没有精神,我怕阿姊随身带着这香囊。” 他顿了一顿,“果真如此?” 我也怔住一瞬,闭眼答道:“千真万确,求豫王殿下救命。” “既如此,我便带你进宫。只是……” 从敏上前一步,“让团儿和我换衣裳吧,入宫便说是豫王带着孺人去看重福,想来不会有人生疑。” 豫王点了点头,吩咐仆役用马车载着从敏回豫王府,自己则同我骑马进宫。从敏却在一旁道自己骑马即可,这样方便我留在东宫。 豫王便点头首肯了。 马车很小,我坐在豫王的对面,只低着头不敢说话。有时颠簸,我的膝盖不觉碰到了他的,又紧张得急忙往回缩,狼狈极了。 他的身上有一股熏香的味道,焚香的香气里夹着一股苦味,又泛着几丝清甜,极为特别。 “别着急”,他依旧是温和的语调,可声音却从未这样近过,就在耳边回荡,“不出两刻便能到宫门了。” 我点点头,“嗯,谢殿下。” “我记得你有一只雪白的猞猁,它如今可还乱跑?” 我心下放松,他张口时,我很怕他提废太子的事。于是回道:“如今我看得它紧,它便是想跑也没机会了。凝雨才半岁多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带着它去游猎。” “凝雨”,他慢慢道,“‘独有凝雨姿,贞婉而无殉’。你读沈休文的诗?” 我赶紧摇头,“我不擅诗文,这是阿兄起的名字。” 他了然地笑笑,“果然是那个风流蕴藉的韦家五郎,连猞猁的名字都起得这样别致。” 我本就惊讶于阿兄和豫王交好,忙问道:“豫王和阿兄这样相熟?” “长安城的郎君,谁不知韦五郎文采斐然、佛理精湛,连他自己都说下次雁塔题名,必居三甲。” 我想象阿兄说着这些话时的意气风发,不觉得低头笑了。 这时马车忽然剧烈地晃了一下,我没稳住身子,扑到了他身上,额头抵着他的下巴,磕得有些疼。我趴在他身上愣了一瞬,心突突地跳得飞快,身子赶忙起来,却不想又是一次颠簸,我一下子跌进他的怀里。 我的侧脸枕着他的左胸,耳朵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跳,他起伏的胸膛在我的脸上贴贴和和,双手抓着我的双臂。我一动未动,无声地喘着气,紧张得僵在那里。 过了片刻,他见马车已不再颠簸,轻轻将我拉起,我抬头对上了他那双湖光山色的眼眸,一时愣住。这样一双眼睛,哪怕只看过一次,也会记得一生的。 “你别怕,本王不会责怪于你的。” 一句话便拉开了我与他的距离。 我端身坐好,只听身旁的人对外面说道:“稳一些,不必这样急于求快。” 我想起上一次和他这样近,也是一头栽进了他怀里,那时冷风正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 我的脸颊烧得烫人,想来一定红得显眼,低头一言不发,他也未再问我什么。 马车停在大明宫的东宫门左银台门前,我静静地跟在豫王身后。 这是我第二次进宫,上一次的除夕饮宴,我怀着对废太子的好奇和嫁给他的憧憬,觉得这宫里处处都是好风景。 豫王在前停下了脚步,我抬头透过帷帽的纱幔看到了匾额上的三个字:少阳院。 少阳院是当朝太子在大明宫的住所。本朝太子或居于太极宫东宫,或伴驾于大明宫内少阳院。当今天皇喜儿孙承欢膝下,因此无论是先太子李弘、废太子李贤还是当今太子李显,都居住在少阳院内,众人也便称少阳院为东宫了。 加上第一个废太子李忠,这里住的已经是天皇的第四个儿子了。人事沉浮,哪里又比得上东宫呢? 我跟在豫王身后,向眼前的太子行了礼,那个从前的英王李显如今穿着太子常服,却还是任性好动的模样,急忙拉起豫王要他看看少阳院的斗鸡。 豫王点头,“窦孺人想来看看太子妃和侄儿,不知可否?” “嗨,多大的事儿啊还要问我”,太子李显忙吩咐身边人,“快带窦孺人去太子妃那里,也把重福带过去。” 又忙转头对豫王道:“快赶紧啊四郎,这一场怕是要结束了!” 我向着豫王的方向行了一礼,转身进了阿姊的房间。 阿姊已近生产,着一身华服斜倚在凭几上,看到我一边伸手示意我落座,一边轻轻笑着:“已进了内室,窦孺人怎么还不脱去帷帽?是怕我们瞧见了你的倾城姿容吗?” 我跪坐在她的下手方,答道:“近日长了些酒刺,尚药局的医佐特别嘱咐不能上妆,这个模样恐惊吓了太子妃。” 阿姊听到我的声音神色一慌,忙吩咐侍妾唐氏和宫婢们退下,只留隽娘抱着重福在身边。 等她们都关上门之后我方靠近阿姊,脱去了帷帽:“阿姊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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