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武承嗣病了?”他听到武承嗣的名字,倒有些兴趣。 我早已按不下心中轻蔑,嗤笑一声,“是啊,这么上蹿下跳地想入主东宫,我以为多大的本事呢,不过受了些阻挠,一个多月都下不了床。”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那么厌恶武承嗣?其实你若能同上官婕妤一样,狡兔三窟,给自己留条后路,我倒还放心些。” 心中的厌恶与怨恨铺天盖地地卷来,我猛地起身,呼吸声急促而低沉。 风声鹤唳之时,我不愿乱他心智,按着自己的胸口平复几分,重新跌坐回去。 “我不想骗你,但武承嗣的事,我如今不愿说。你要答应我,他日你重新登基,必须杀了武承嗣,到时你自然会知道原因。” 谎言话至嘴边,想起他那时对我的隐瞒与利用,终究不愿有第二次,我们之间再也禁不得欺骗了。 “好”,他敛去方才一闪而逝的狐疑与惊诧,搁下手中的烤梨,并未整理衣袖,便直接将我拉进怀中,稳稳地抱着,“其实只要李家的人即位,武承嗣就一定会死。” 我的眼前忽然闪过武承嗣死去的结发妻子,仰起头轻声问他:“那你可否再答应我,不要殃及武家女眷。若宗族株连不可避免,就让她们去掖庭,好好活着。” “好。”他的下巴搭在我的颅顶,缓缓地磨蹭。 “烤好了!”我见梨皮已有裂痕,忙伸手去够。 身子被重重地扯回,我又跌进他的怀里,温热的吐息侵至耳边,“怎么一跟你亲近,你就躲躲闪闪的。” 身子发软,一时情动,我倒在他的膝上,仰头触到他越来越近的双眸。 春水横波,荡涤心门。 一个如烈火般炽热的吻将我卷得死死的,我不觉环上他的脖颈,半躺在他腿上。 意乱情迷间,好胜心却不知怎地占了上风。 我的双臂突然使力,想起身将他压在身下,却不料他也将身子向下俯去。两相对抗,唇齿重重地磕在一起。 “啊!” 两声惊嘑叠在一起,四片嘴唇被慌乱地捂上。 须臾过后,我们对视一眼,放声大笑了起来。 “我拿几只梨,去看看从敏。”说罢便匆匆跑了出去,只留下他哭笑不得的轻嗔。 我见珠娘不在,便径直走进了从敏房中,看到窗棂之下两个依偎的身影,正有说有笑,抬手修剪着摆放齐整的些子景。 “见过皇嗣妃。”我心中划过丝缕酸涩,俯身行礼。 刘氏回头先是一愣,又忙迎上来扶起我,语气柔软,“私下相见就不必行礼了,快坐吧。” 从敏娇笑着拉起我的胳膊,“酪浆还是茶汤?” “都不用了”,我放下手中端着的烤梨,“皇嗣刚烤好的,叫我拿来给你。” “殿下很久没烤梨了!”从敏露出这几年少见的开朗模样,跳得很是轻快。 我忙拉住她,把她生生按了回来,“才两个月的身子,当心着些。” 从敏又有身孕,东宫院内人人高兴。 她撇了撇嘴,又对着皇嗣妃轻轻一笑,细细尝起了烤梨。 “怎么还要自己修剪些子景,宜孙不常过来了?”我瞥见皇嗣妃搁下手里的剪刀,准备净手,有些好奇。 “倒不是”,刘氏对我和婉笑着,“是我们觉得有趣,就叫伍娘子教了些修剪的要诀,闲着的时候自己侍弄,只是松土还需要伍娘子亲自来。” 伍娘子?我愣了片刻,原来宜孙姓伍。 “摆的似乎也比往日多了几盆。”我轻声说。 刘氏细语回我:“五郎前日不慎打碎了瓷盆,割伤了手,芳媚便不许在房中摆着了,我就叫人挪到从敏屋里了。” “玉容姊姊怎么不吃?”从敏咽下一口,又忙不迭地招呼皇嗣妃。 “留下两只,给安郎君送去吧。”刘氏轻睨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我与刘氏十年来不过点头之交,第一次发觉她竟有这样体贴入微的心思。 “多谢皇嗣妃,我方才去看过他了,也带了些樱桃酪浆。”我冲她点头致意。 “德妃”,殿外传来一声呼喊,珠娘焦急地跑进来,看到我们也未来得及行礼,匆忙说道,“三郎偷偷去见了雍王,已被东宫禁卫发现。” “什么?”我与从敏皆是一惊。 陛下不许李贤之子与东宫诸人往来,已是人尽皆知的事,隆基去见李守礼做什么? “出了什么事?三郎一个人去见的,还是带了别的人?”我忙问珠娘。 “我也只知道,楚王带了一个尚药局的医佐。”珠娘低声答道。 我握住从敏的手,稳下音色,向她说道:“先别着急,我回嘉豫殿见机行事。不过日后真的要劝诫三郎,不可再鲁莽行事了。” 她急急点头,黑眸中盛满了旺盛的期盼。 一路踏雪迎风,我赶回嘉豫殿的时候,婉儿已跪着了。 “他是为了他的兄长,求陛下体谅,派人去医治吧。”婉儿跪得身姿挺拔,声音并不见焦急慌张。 我细细思量,连同三郎私见李守礼要带着医佐,大略明白了几分。 自上次婉儿与李守礼的事被发现,陛下再不许婉儿前去照料李贤的家眷,这衣食补给也就自然简略了,若是碰到突发疾病,一时找不到医佐也是常事。 雍王李守礼为了兄长……想必是李贤的长子安乐王李光顺忽然患病。 “风痹之症,虽不致命,可日夜煎熬,很是难捱。”婉儿见陛下并未答复,又款款说道。 “陛下”,我轻步移至婉儿身旁,也同她一起端跪殿内,“楚王不过八岁,少年意气,不是故意要违背陛下之令的。” 陛下的神情并未流露任何不悦,只饶有兴趣地看向我们二人,嘴唇轻斜着,半晌才开口,“那依你们看,我该如何惩处呢?” 如此紧要关头,不知为何,婉儿却一言不发。 难熬的静默过后,我缓缓答:“降其爵位,面壁思过。” “降爵?”陛下听罢,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整个人显出神情旷达的样子,“照例,太子诸子皆封郡王。如今四郎的孩子可都享亲王之爵,就算降为郡王,那也算不得惩处。” “那便同雍王、安乐王一道,都降为国公,陛下以为如何?” 两权相害取其轻,若能以降爵甚至削爵平息此事,该是最好的了。 可话刚落音,衣袖就被婉儿紧紧拽住,余光里是她几不可见的摇头。 陛下轻笑一声,像是戏语一般道:“我的亲生孙儿,只给国公之爵。武姓宗族,却享亲王、郡王之位,岂不是显得我厚此薄彼?” 我这才明白自己方才的思虑欠妥,只得叩头道:“团儿有错,只顾着为陛下解忧,做事顾此失彼,反倒添了烦扰,还请陛下恕罪。” “原不是什么大事,李守礼是手足之情,李隆基是少年意气。我也相信,他们不是有意为之”,陛下走到我们面前,步履缓慢,只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你们也难得为同一件事求情,我会给几分薄面的。” 我与婉儿对视一眼,不敢相信竟解决得如此容易。 “旦儿的孩子中,成器已有十三岁,最小的隆业也满七岁了。让他们一同出宫,开府建邸吧!”陛下轻快地说着。 皇子皇孙出阁开府,向来是大恩赐。今日分明该罚,陛下给了东宫五王这般恩典,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至于李守礼和李光顺”,陛下微微一笑,俯身向婉儿看去,目不转睛,“婉儿,赐死谁,你自己挑吧。” 果然如此……陛下有大恩,定然就会有更狠的绝罚。 “不,陛下……”婉儿面色惊惧,上前抓住陛下的裙摆,嘴里却全是支支吾吾的辩白,听不分明。 “我这是给了你选择,若你还不肯回答我,我便将他们一同赐死。” 如此柔和的语气,如此冰冷的话语。 陛下这样逼迫,是要断了婉儿与李贤一家所有的恩情。 “我要李守礼活着!” 一句刺耳的尖叫,婉儿终于喊了出来,她跌坐在地上,双肩颤抖,再也不肯抬头。 她终于做出了选择,无论是为了张良娣,还是为了她自己。 我紧紧握住她撑在石砖上的手。 “好,婉儿”,陛下仍低头盯着她,笑意淡然,“你来亲自拟诏。雍王李守礼,每月初一杖责二十。安乐王李光顺,于东宫院内杖杀,东宫诸人,皆须亲去观刑。” 用李光顺的命、李守礼的身子敲山震虎,令东宫上下皆存畏惧。陛下对李贤一脉,当真不再顾念半分亲情。
第四十七章 闹朝堂 李光顺一死,婉儿的心结再难纾解。半年过去了,她没有去过一次掖庭,没有见过一次张良娣。 我和阿暖并肩走在高墙夹筑的甬道,双眼不觉飘向头顶那一道细细长长的蓝天,逼仄遏抑而显晦分明。 我劝不了婉儿。 我甚至不敢去想,若有朝一日陛下命我在皇嗣五子中择一人而活,我又会在逼迫之下说出谁的名字? 是从敏的儿子李隆基,还是性情温和最像他的李成器? 我心中清明,陛下强逼婉儿而放过了我,不是因为偏袒我,恰恰是因为她需要婉儿死心塌地、心无旁骛地陪在她身侧,而我终归只是锦上添花之人罢了。 又或者,陛下对幼子的感情,多少还是强过曾与她争权的李贤,她愿意给李旦留下一份家门安宁。 婉儿在威逼之下说出李守礼的名字,我心中的侥幸,远远盖过了悲痛和怜悯。 看得清楚这些曲折,我也愈发明白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想要护佑无辜之人的韦团儿了。 “娘子,先去哪个院子?”我们走至掖庭宫门,阿暖悄声问道。 婉儿用掖庭令的职权,给玉娘、裴露晞和张良娣单独辟出了一个院落。她们日间照常在掖庭宫劳作,夜里却不必跟百余娘子挤在同一处了。 “先去看玉娘她们吧。”我随口答道。 张良娣要的史论诗文大略十余卷,我叫宫婢放下便关好门扇,房里只余我们三人。 张良娣颔首一笑,虽年近不惑,仍留几分倾国之姿,“多谢了。” 我思索片刻,仍掩不住好奇,坐于书案之前,倾身问着:“这些东西,想来不是张娘子要看的?” “是给裴小娘子的”,她放下粗粝的陶制杯盏,指尖轻盈,“玉娘照顾她的起居,我总归闲时居多,就教她读书作诗。” “张娘子有心了。”我忙点头致谢。 她轻轻抬手,“守礼的事,我都知道。还要托娘子给婉儿传话,叫她不必困于心魔。宫中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她没做错什么。” “至于守礼……”她仍是轻声细语的,神情里的悲悯极为克制,“每月杖刑,我这个做阿娘的帮不上他什么,有房氏在他身边,我也是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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