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死的人若不是李重润,便是他自己。 对待李重润尚且如此,他又怎会爱惜一个武延基? 我回望了一眼依旧跪在殿外的李显,对陛下重声说道:“团儿想告假几日,在东宫陪伴太子妃。” “去吧,这些日子都不必来了。也叫太子回吧,那是他自己的儿子和女婿,不用给我跪着。” “是。” 转身而去,我离李显越近,目光就越是在他之上。 直到走近他的身边,我没有蹲身下来,俯视着他的身子,语气冰冷地说:“陛下口谕,太子即刻回东宫去,不必跪在此处。” “团儿”,跪了许久的李显突然起身,向前一个趔趄,扶住了我的肩膀,“我这么做,你一定理解,你好好劝劝你阿姊。” “太子殿下”,我向后缩着身子,躲开了他的手,“婢子奉命去东宫看望太子妃,自然不能辜负陛下所托,会好生陪着太子妃的。” “团儿!”李显小跑几步,又追上了快步而行的我,“你是陛下近侍,怎会不懂我这是无奈之举,我怎么舍得杀死我和你阿姊唯一的儿子呢?” “殿下的所作所为,团儿一介女婢,不敢妄言,只望殿下准许团儿去往东宫。” 说罢,再也没有理会李显在身后的呼喊,一路小跑着奔向东宫。 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眼前,东宫的院内,阿姊的门前,我被安平简拦住了去路。 “太子妃已好些了。”我还未来得及问,他便看着我说道。 “多谢你为相王送信”,话刚出口,我突然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可疑,急忙问道,“相王在东宫留了多少自己的人?” “我不知道,但我不是。”他坦率地说。 “你不是?” “相王叫我不必为他做事,只告诉我,生死攸关时能传出消息的人是谁,为的是保住我的性命。” “真的?” 他无奈一笑,“我何时骗过你?” “好”,我终于勉强一笑,“我信你。” “节哀。”他极简短地说,我却知道这句话有多么重。 “你以后……要如何呢?” “义兴王不喜音律,倒是八岁的北海王和四岁的金城县主有些兴致,我便接着教他们。” 我摇摇头,不禁担忧道:“此事之后,太子应当会知道你和相王的关系,也会明白你当日剖腹相护,护的是相王,不是李家。” “这个道理,相王今晨也同我讲过”,安平简只是一笑,“只是我如今……出了东宫,也不知要去哪里,要做些什么。” 深邃的麦色脸庞上映出一丝苦笑,我却忽然想起了芳媚。 “我先去看看阿姊。”不愿细想,我只吐出这一句,便匆匆推开了阿姊内室的房门。 她平躺在屋内的榻上,看到我并未起身,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团儿。” 我走近了坐在她的身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姊。”我只是唤道。 她不似我以为的那般没有生机,胸口的起伏依然急促剧烈。 “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我很是诧异阿姊的反应,低声答道:“陛下命我来东宫陪陪你。” “木已成舟,罢了”,她又改口道,“我已严令东宫,将消息禁传永泰郡主府。为防万一,裹儿和仙蒲那里也都不许人说,倒是真的没有人会来了。” “阿姊,你若想让我留下陪你,我就留下陪你。” “那你就待一会儿吧。” “阿姊”,我跌坐在她的榻边,靠着她说道,“少时在普州,你会唱万年老家的歌谣哄我入睡。” “阿娘只准我练筝,不许我学唱那些市井民谣,都是我偷偷听来的。” “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我落下眼泪,唱起幼时听过最多的歌谣。 阿姊愣了一瞬,也接着唱道:“行人路上看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夜哭郎,睡得香。夜哭郎,活得长。” “我的好儿郎,天明醒来唤阿娘。” 阿姊哭了,她抱着我,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无论曾经之间横亘着什么,在这一刻,我与阿姊都将对方紧紧抱在怀里,拼命给予彼此全部的信任和力量。 只是这一刻太过短暂。 “香儿!”一声凄厉的哭喊,李显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跌坐在阿姊的身旁。 阿姊松开我,直直地看着她眼前的夫君,眼中的神情错综复杂。 有怨恨,有责怪,有不忍,有心痛。 “香儿,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我求求你告诉我。”李显痛哭流涕,一遍又一遍拉着阿姊的小臂。 阿姊甩开,他又拉起。阿姊甩开,他又拉起。 “李三郎,那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唯一的儿子。” “香儿,如果不是他,就会是我们全家,也包括他!你要体谅我,我实在是别无他法了。香儿,我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一阵干呕,我的身体因恶寒而微微颤抖,双耳不愿听到李显的任何一句狡辩。 “太子殿下,求求你让阿姊清净片刻吧!” “香儿,你别怨我,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李显推开了身边的内侍,自顾自地抹着涕泪道,“若是我也死了,你会不会不再恨我?我可以去死的,反正这条命也早就是你的了,在房州……” “你别再说了。”阿姊哭着打断。 “在房州你救过我多少条命了,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从白绫上放下来,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催吐,我就是不要自己这条命,也不能不顾及你和……” “你住嘴!”阿姊喊道,“我不想听这些,我真的不想再听了。” “太子殿下!”我扶着阿姊,声音加重了几分,怒道,“婢子奉命宽慰太子妃,还望太子不要违背陛下的旨意。” 身旁的阿姊似乎突然清醒过来,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抓着李显的衣襟质问道:“李显,我问你,你要怎么处置你那个好儿子?” “杀了他,你就会原谅我吗?” 李显的回答毫无波澜,我却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们说的是李重福。 “好。”阿姊的回答冰冷果决。 “好,只要你高兴,我这就下令,将他碎尸万段,以祭重润在天之灵。” 一步,两步……李显走得没有犹豫,仿佛在他看来,李重福不过是令他和阿姊得以重归于好的良药,夺了他的性命是理所当然。 “站住!”阿姊将手紧紧地按在胸口,似乎用尽了力气才说出后半句话,“你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我不能再叫你失去另一个了。” 一步,两步……李显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伸手揽住阿姊的身子,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阿姊挣扎了一瞬,终于闭上双眼,彻底倒在了李显的怀里。 如此荒谬,却又如此顺理成章。 我有多恨李显,就有多同情阿姊。 原来她竟这样可怜,原来她一直以来竟都这样可怜。 那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才是她生活的基石。 不愿再待在这里,我只想快一点逃离。起身开门,却撞上了慌手慌脚的内侍。 内侍喘着粗气,“永……永泰郡主……” “郡主怎么了?不是不许将消息递到永泰郡主府吗?”我忙扶着他问道。 “郡主……郡主难产,母子……俱亡。”
第九十六章 还都 痛彻心扉的哭喊,在阿姊的内室绕来绕去,我没有回头,撑着自己的身子走出了东宫。 仙蕙还是死了。 纵使我和阿姊戒备至极,可有心之人若想透漏消息,也总是防不住的。 只不过隔了半天,她便再也不用面对亲生父亲杀死自己兄长和丈夫的事实了。 这样想来,竟也不算惨痛。 一日之内,又是四条性命,可我毕竟已经同长寿二年从敏死时不同了。 回到相王府,玉娘果然在房内等了我一夜。 “相王府应该有人告诉过你,都发生了什么。”我叹了口气问道。 玉娘红肿着眼睛,只是点点头。 “这么大的事,明日天下皆知,是瞒不住的。你去张宅,好生照顾着裴小娘子吧。” “那娘子你……” “我三十四岁了,玉娘”,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勉强笑道,“该做什么我知道。” 玉娘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王府。 待她的身影消失于视线,压抑心底许久的恨和怒蠢蠢欲动,我径直奔向了李旦的内室。 年轻的齐郎隔着几步就喊道:“相王从临淄王府回来,才刚歇下,孺人不如晚些再来。” 我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推开房门,转身就插上了门闩。 躺于榻上的他被我的动作惊醒,平静的面容上未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我们都一夜未睡了,一起躺躺吧。” “我不累。” 他的眉宇微抬,带着些许疑惑看着我,我却只是更快地走到他身边。 唇齿纠缠,我以从未有过的热烈扑向他,双手急切地摸索着他的衣带。 “团儿。”他的喉间滚动几番,却带着些抗拒握住了我的腕。 “我要你,就现在。”我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唇舌向他最敏感的耳垂攻击过去。 “团儿,事已至此……” 余下的话被他克制不及的轻吟打断,犹豫不决的拒绝哪里抵得住我一往直前的冲击。 他溃不成军,而我孤注一掷,很快我们就纠缠在一起。 我知道即便在此刻,我也不能忘记这一日之内发生的所有。 当我眼睁睁地看着阿姊跌入李显的怀中、与他相拥而泣的时候,我再也不愿与东宫的一切妥协。 下体的湿滑让他很快清醒过来,他猛地停下动作,眉间的剑纹锁紧了喷薄而出的错愕和忧心。 “团儿……”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转而冲着屋外大喊,“齐郎!传医佐来,要快!” 我紧紧搂着他的身体,声音伴着抽泣,低声道:“没事,是……癸水。” “你……”他终于从我的双臂中挣扎出来,颤抖着双唇,“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这样对自己?” 胡乱地卷起衣袍,他一把便将我打横抱起,匆匆向浴堂跑去。 我缩在他的怀里,他的下颌一摇一晃地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旭轮”,我盯着俯身为我擦洗的他,“我已经想明白了。” 他的手在我双腿间停滞半刻,并未抬头看我,只是沉默着替我穿好衣衫,一声不吭地将我揽在怀里。 “你放不下的,究竟是李重润和武延基的死,还是武延基的死?” 我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只是回说:“如果那个位子以后是你来坐,我阿姊会更幸运些。” “团儿,太子妃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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