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云冷声问:“你想说殷藩无罪,全是殷大安胡说?” 殷张氏赶忙点头。 周青云嗤一声,喝道:“好个不知改过的畜生!来人啊,将她押回去,不必优待。那殷藩罪大恶极,掘墓鞭尸,扔乱葬岗去。” 心头肉死了都不得安生。殷张氏心痛难忍,昏死过去。 冯丁将人拖走,乔四上前请命,要去办后边这事。 周青云点头说:“不错,有胆识,去吧,需要人手的话,你自己安排。” 殷若要跟,周青云悄悄使眼色阻拦。他看向远处,站起身说:“你们几个过来,有件要紧的事等着去办。” “小的听令。” “骨汤面吃起来香,趁这会还来得及。你们四个,带上箩筐分头跑,去集市上把猪骨都拿下。带着符牌去,不要付钱,叫他们收工后,到县衙来领,本官还有事要交代。称好了再拿,叫他们不要怕,一个铜子都不少。” 这真不是什么要紧事,但也要紧。饭菜里边,有肉味跟没肉味,差别大着呢。跟着大人有肉吃,那就少说废话,抓紧办事。 “是!” 周松午饭前交来了册子。 想赶上这轮种冬麦的人,跟周大人一样着急,大清早就来县衙等着分配。他和几个文书领着人把城郊那些空地分了,农人带着锄头出的门,在文书上画完押就抡起膀子开干。虽说交租在明年,但俗话说“白露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再不抓紧翻地,就要赶不上了。 周青云递了汗巾给他,翻着册子问:“你问了吗?” “问了一遍,都没种过,更愿意照老本种麦子。” “公文上说番薯好处多多,上边有交代,下边就得有粮交差。唉,只是我连白菜都没种过,也不知此地宜不宜种,还得再想法子。实在不行,卖了白面,到别处买些番薯交上去吧。” “明年再说吧,横竖今年不能再种了。” “是啊!操心太过,头疼。” 周青云叹完,将册子跟那验状放在同一个匣子里。 周松往外瞧一眼,又提起茶壶摇一摇,问:“雀儿伺候尽心吗?” “还行。”周青云回神,愁道,“先前恼这地荒得多,现下这么一算,到明年,也不过三四十石。可惜了,乡人勤快,怕是没有闲田。” “大人,这个没什么油水,再想别的吧。”周松清清嗓子,拐着弯说,“大人方才在操心什么,累不累?” “殷大安供认是殷藩杀人,这人命官司,少了一件。” “那方老娘?” “有人追杀,有人将她藏起来,还有许多人在找。”周青云突然站起,正色道,“骨汤面得趁热吃,耽误不得,走,占个好座去。” “我替大人去取吧?” 周青云抬起手,轻轻摆一摆,抬脚往外走,高声道:“与民同乐,才能得民心啊!方才我与屠户们定了契,往后猪骨、猪肉、下水、猪头轮番送,要是有老牛要杀,全要了。每日沾点荤腥,有了力气才好当差。” 周松小声提醒:“大人,您是老爷,想吃什么可以开小灶,犯不着惯坏他们。” “此言差矣。羊肉吃不起,鸡鸭鹅贵且麻烦,猪身上这四样,只有一个猪肉贵,别的,要不了几个钱。这肉掺在里边,四天才吃一回,只因都带一个猪字,他们就会欢天喜地,记着是天天有肉吃。你放心,一天不过十几斤,掺上干菜菌子,摊到每一天,拢共一二百钱,一月才几两银子。我要用他们,就得施恩惠,若是直接涨工钱,这点花费摊到每人身上,不过多出三四十个钱,头一回高兴,下月就忘了,只盼着再涨些。这肉就不一样了,天天从嘴里过,进到了肚子里,哪时不好了,我一喊停,他们就知道好歹。你说划算不划算?” “这也有理,只是咱们……我们手里这些钱,能撑多久?每个月的俸银就得几百两。” “欸,不要担心,只要撑过这个月,下月就有人来管了。库房那几篓破钱,不去动,账本也不管,等着下一任县丞来接这烂账。这月也不要紧,你不要照着册子算账,朝廷是朝廷,这里是这里。按制马夫是十二个,如今一个也无,轿夫、扇夫全打发走了,库卒、仓夫都只剩两个,民壮不足一半,老陈头兼了灯夫。那些民军既不由我使唤,自然不归我开支。统共就里边这些人,我算过了,一百两足够。” “这……要是民军闹起来呢?” “打!吃了肉的,怕那些干啃馒头的?” 又天真了! 周松懒得犯愁——横竖还有大半个月,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
第31章 “低跟浅面红绫云头加宝蓝缎面锦衣,另一个穿镶珠的绣花鞋,身上是洋红鸟衔花草纹缎子配胭脂粉素裙,这里头有什么说法?十几年前这样穿戴。” “哪一年?有钱人家做衣裳,年年有偏好。这两人是一块来的吗?” “是一起的,皇上登基这一年。” “小的是妾,老的是贴身伺候的婆子,有些体面,所以穿得起好衣衫好鞋。京里时兴早过了,那一年,有钱人家都穿翘头履,缀上西洋来的玩意,配上星月裙,似神宫仙子,行动间流光溢彩,叫人难忘。” 周青云思索片刻,又说:“这小星 妾 裹了脚。” “陵州最盛行,那边少有不缠足的,裹得极好:三寸金莲,荷尖月弓,堪称极品。也有可能是南边来的,各地都有。摇曳多姿,步步生莲,那才是……” “混账!” 周松只当他没见识,接着说:“大人,你是没见过,这其中妙处,啧啧……贫苦人家为了生计,只好粗糙些,哪里比得上那样的窈窕精致。” “既这么好,你裹一个让我瞧瞧。” “这……” “我喜欢尖脑袋,你削不削?” “大人,我错了!” 干活的人都闻着肉香赶来吃饭,饭堂挤得密密麻麻。里头气味难闻,有人让座,周青云拒了,端着碗出来,坐在树下的木墩上左顾右盼。 周松心知肚明,小声提醒:“殷捕快轮值,要等里边的人吃完了才能换过来。” 周青云叹道:“这么多人,还不如她一人好使,没有金刚护法,我吃饭都不香。” 周松神情复杂地看过来,周青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龇着牙吸气,而后气呼呼地说:“你又想哪去了?你要是不怕吃苦,就好生学功夫。等你靠得住了,我就不用指望别人,坐卧都安心了。” 周松没好气道:“我要去买鹅,没空练拳脚。” 周大人果然不提学功夫这茬,改说起这鹅要怎么烹制才香,末了仔细交代:“赶好的挑,要那肥鹅,越肥越好。” 周松无奈提醒:“大人,知恩不忘本才好。” 周青云端着碗发了一会呆,把筷子插进猪骨将它串起,盯着它说痴话:“一只怕是不够,挑两只大的,不要怕花钱。” “知道了。” 周青云将猪骨又放回碗里,低声感叹:“高门贵婿哪有那么好做的?这会难得自在,你让我清静清静。” 周松想要再劝几句,周青云将筷子插在面里,将面碗留在石桌子上,背着手,朝往饭堂赶的林密走去。 林密要行礼,被他拦住。 周青云心急,顾不上不远处还有人,小声问:“里边有没有做伞的人?” “上午走的是城北八巷中的黄杨……” “不忙统数,全弄完了再说,你只说有没有做伞的铺子或者手艺人。” “有一个,胡老四,四十有八,年纪大了,手不利索,眼睛也不行,遂改了行当。我们去的时候,他不在家,说是去了和顺宫山门外抬肩舆。家里有妻儿孙女,三大两小,租住劈出来的半边院子。” 姓氏也对上了,但年龄差了一点。周青云思索片刻,不死心地问:“他家人的相貌如何?” “这儿子断了腿,瘫在床上,脸上蜡黄,肿得老高,他母亲苍老,面上沟沟壑壑。大人看着普通,两个小孩却当得一句玲珑剔透。是个疼孩子的人家,大人清瘦,盖的破被子,小的面色红润,身上干净。” “你先去吃饭,午后替我走一趟,悄悄地告诉他们:新来的太爷觉着事有蹊跷,有心要翻旧案,正在四处打听。不必多说别的。” “小生明白。” “有劳了。” 高石吃面跟喝水似的,几大口就灌完了。周大人眼巴巴地等着他往外走,谁知人家又进去添饭了,一碗接一碗。 周大人急得跺脚,暗地里嘟囔:“白长那么大个,县衙都要叫他吃穷了!” 周松觉着十分解气,贴边说风凉话:“不怪人家吃得多,捕班的人,天天在外边跑,辛苦啊!别的捕快……不也是三大碗嘛。” “哼!” “大人,就这两口肉,你吃了就是。一人搭一块骨,她也有。” “你懂什么!”周大人情绪上头,挥着筷子教他,“只顾自己,少的不是骨头上的肉,是心头上的肉。时时记挂,事事惦记才叫上心,才跟你说了收买人心的精髓,你这就忘……殷捕快,过来过来,我有事找你。” 周松扮了个鬼脸,但十分体贴地让开道,蹲到墙角,边吃面边看戏。 这混子怪会哄人的,说什么早起着了些凉,胃口不好,又怕别人笑话他弱不禁风,只能吃鸟食,特地找她来替自己分忧。 殷捕快穿的男儿装,怀的是男儿心,连碗带肉一把接了。周大人望着空手板,窘了。 “哈哈!”周松暗爽——叫你献殷勤,现下怎么办?饿肚子去吧。 他低估了周大人的厚脸皮,刚撒完谎,又大大方方跟进饭堂,重领了一碗。他是衙门里最大的老爷,管着汤锅的方树根假装忘了先前那一轮,将肉最多的大骨头孝敬给了县太爷。 旁人不敢说,周大人也不吱声,刚落座又把大骨头献了出去,笑眯眯地看着人家啃,自己几乎不动筷。 这是连肚子也不饿了。 周松贴着门框,酸溜溜地想:男人一对女人上心,就成了贱骨头,我可不要这样。他害怕被追杀,想的是殷若,有肉吃,想的是殷若。先前还关切我夜里冷不冷,如今我又算什么? 周松心里不痛快,不想再看下去,放下碗,出门办事去。 周青云瞥见他走远,面前又没别人,安心说话:“殷大安说的那些,你不要往心里去。” 殷若放下骨头,接了他递来的帕子,笑盈盈答:“大人放心,我早前就听过无数回,听惯了,不伤心。他婆娘为了糟践我,日日挂在嘴边。殷大安瞧不起女人,但从不打骂孩子,殷张氏是女人,却恨女孩入骨,不单欺负我和殷茵,她连自个也轻贱。殷藩踢她打她,她不仅不恼,还心疼他手脚会疼。你说奇怪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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