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押!这是你的一面之词,还得有证据才行,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人证、物证?” 齐刘氏不假思索答:“那药金贵,他舍不得浪费了,留下大半,用一张黄色的油纸包着,藏在靴筒里,白日带着出门,夜里拿出来放在枕头下。” “画押。人证呢?那古婆子是何许人,如今在哪?” “大人,您还没应承我呢。” “诬告者抵罪反坐,你非主谋,举证有功,只须入监一年,服是不服?” 齐刘氏思索片刻,想不出更好的出路,磕头再答:“服。大人,古婆子极普通,她不识字也不通药理,不知那药是怎么到她手里的。我特意多问了几句,她句句答不上来,只知道喊‘一手交钱一手拿药’,如今人已入土,更问不出来了。不过,我还有一事要禀报。每回那卖炭的来,齐忠贤总是尽早赶回来,和这人关在房里说话,鬼鬼祟祟的。这里边一定有鬼,我亲眼见他拿了一大包银子给这人。客栈少有人来,他又不许我用,买一车炭,一冬都用不完,四五十个钱就够。” “这人姓什么?” 齐刘氏咬着嘴摇头,急道:“他从不许我过问,后来连客栈都不让我进了。我记得很清楚,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目字脸,一脸刻薄。” “画押。铁头,过来。” “是。大人,请吩咐。” “嵸森乡卖炭的李豁,你可见过?” “回大人话,见过,此人五十有余,长脸偏方,不苟言笑。” “好,你叫两个人一起,去将他带回来问话。” 周青云摆摆手,示意师爷拿供书给齐刘氏画押,等她被带下去了,他起身走到堂外,眯起眼,仰头长叹,随后看向四周,和和气气说:“乡亲们,这事隔得久,又无明证,因此本官也为难,只能问到哪算哪。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诸位看得真切,若有什么遗漏的,还请不吝赐教。” 上回蹲在他对面吃肉的汉子举着手问:“大人为何不审那齐忠贤,反倒对他客客气气?” “毒杀,打杀,诬陷,每一样都是重罪,他必定咬死了不认。此人奸诈,还得先找齐了证据,才能一举拿下。再者本官还想连带惩治包庇他的张四海之流,因此不好轻举妄动。” “大人,还是小心为上。他人就在那边,万一听去了,再使奸计,可就不好了。” 周青云拱拱手,客客气气说:“老丈所言甚是。” 他一抬手,罗石小跑去门房,没一会,罗石和杨云“护着”齐忠贤从远处走来,在大伙的注视下,往后边去。 周大人远远地朝他点头致意,齐忠贤在县衙被礼遇,见众人艳羡,背靠太爷发财指日可待,多年的夙愿即将达成,他难掩得意,昂首挺胸,大步流星朝前。 他被安置在二院进三院的内宅门门房,差爷贴心地上了茶,又小声提点他:“这二老爷刚来,就听人怂恿,将这旧案翻了出来。老爷受人所托要照看你,可那位背后有万府台,此时也难办,昨夜特地亲自走一趟,就是去找你商量。谁知你竟不在,错过了好时机。你是个懂事的,手里又有那样好的产业。大人说你将来必定有大出息,耽误了可惜,自当尽力替你斡旋,只是……这些人难缠,你家那个鲁莽,嚷了些不好的话,说你……” 外边有喧哗,他住了嘴,齐忠贤也听见了,跳起来问:“外边怎么了,这贱娘们说了什么?” “稍安勿躁。” “因大老爷阻拦,二老爷往省里搬救兵去了,怕是他带着人回来了。我去看看,你在这等等,一会想法子叫人送了她来,你好好教教她要怎么说话。” 齐忠贤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大喜,点头应是。 那差爷走到门边,又掉头叮嘱:“我们老爷没家眷,后院空着,你别往那里去。” 差爷一走,齐忠贤到底心虚,忐忑不安,在屋里来回走动,想找出个万无一失的对策:杀这臭娘们不难,但眼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杀了人还要全身而退,难。 除非从上到下全打点了,可眼下他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刘氏没来,这差爷慌里慌张来报:“齐刘氏供出一个瓦匠,对上了甘婆子的证词,他们怀疑是你毒杀了齐方氏。” 齐忠贤慌了,急道:“冯典史在哪?” “你不知道吗?他得了重病,前些天已经去了。” “张捕快呢?” 差爷面露同情,叹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傻?还指望他呢。” “是他卖了我?” “你快想想对策吧。齐刘氏被臬司衙门来的人扣住,午后就要问话,到了那时候,大人也没辙。” “好兄弟,只要你替我找一个人来,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呐。” 这位差爷果然是自己人,推让一番,顺势收下了他塞的银子,压低了声问:“你想找谁?” “医官唐升。你报我的姓名,就说刘氏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我牵挂刘氏,想请他帮刘氏诊脉,顺道扎两针。” “趁这会衙门要招待省里来的人,是个空子,我去试试。” “请兄弟务必要费心去办。” 老医官年纪大了,铜狮县数十年没闹过疫病,寻常无事,他总在工房待着打瞌睡,外边再热闹,也扰不到他。 丁三儿将他推醒,报了齐忠贤的名字,唐老头眯着眼,摇头道:“我不认识,大人知道此事吗?” “大人正不得空呢,只嘱咐我们好生招待,你要是不去,那我可就走了。” 唐老头垂头道:“既如此,那我就走一趟吧,不知这人关在哪?” “什么关不关的,大老爷见他懂事,请他去后边坐着了。” “我是问这刘氏,我年纪大,腿脚不好,就不来来回回跑了,既然你说大人叫底下人招待,那我直接去看脉不就得了。” “也有道理,那走吧。” 齐刘氏就暂且安置在隔壁的刑房,确实不费事。 唐老头远远望了一眼被人团团围住的大堂,扶着门框迈进刑房。丁三儿谨慎地阖上了门,南侧房的齐刘氏连忙躲到殷若身后,紧张地问:“这人是谁?” 唐老头拱拱手,放下医箱,取出脉枕,一脸和气道:“老朽是县衙医学训科,受大人所托,前来诊脉,请伸手。” 齐刘氏看向殷若,见她点头,这才安心,回去坐下,乖乖地伸出了手。 殷若紧挨着她,唐老头刚要落指,一条帕子飘过来,盖在了齐刘氏的手腕上。 殷若冷冷地提醒:“男女有别。” “这……老朽这样的年纪……” “男女有别!” 唐老头只好隔着帕子把脉。 “换手。” 殷若捏着帕子角掀起,齐刘氏一换手,又一方帕子盖了上来。 唐老头专心看过脉,沉吟片刻,叹道:“面红目赤,心烦易躁,脉弦滑大,为痰热腑实,乃卒中之兆。不施针恐怕要出事。” 齐刘氏本来就慌,闻言四肢发凉,一把抓住殷若,愁道:“他早就说了,我活不长,原来……” “没事,唐医官说了,他给你扎针,能治好。” 唐老头仔仔细细做准备,从医箱最底下抽出一小盒针,拈住针尾就要动作。 殷若将齐刘氏往后一带,笑道:“听说您老人家手有些颤,上回缝针都不行,这么要紧的病,万一扎错了可不好。您先在自个身上试试。” “小姑娘,这针是不能乱扎的。” “那就不乱扎,我听大夫说刺劳宫有醒神开窍之功效,您一把年纪,容易犯糊涂,正好对症,就扎这里吧。您下得准,再帮她治病。” 唐老头气得抖胡子,左手一拍,恼道:“治病救人是最要紧的,岂容你胡闹!” 殷若不气,往嘴里塞两指,吹上一哨,门窗同时开了。外边几十张嘴同时催:“扎!让我们见识见识神医是怎么救人的!” 还有人落后一点,嘀咕:“快点吧,肉香都飘出来了。” 唐老头不肯动手。殷若来,她伸手去拿针,唐老头着急,想阻拦,老胳膊太慢,没抢到,反倒成了送上去的肉靶子,被她紧紧扣住。 “扎!” “扎他试试。” “大人来了!” 门边的百姓自发让开道,周青云点头道:“就刺个劳宫吧。” 唐老头想抽胳膊,想喊,一件都没成,眼一翻,晕了。 殷若拿着那一小盒针出来,在光下照了照,实在看不出异常,但这老头死活不肯扎,肯定有鬼。 有人出主意:“大人,去抓只鸡鸭来试试。” 有人跟道:“有毒就不能吃了,浪费,要是有老鼠就好了,扎死了算是功德。” 丁三儿笑道:“凑巧有,大人,小的去老杨那拿。” 隔着竹笼扎一针,老鼠抽了两下腿,很快就不动了。从生到死,不见血,不见叫,不见狰狞,又是一味难得的神药。
第54章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看到老鼠死后,还是忍不住要惊呼一声“天呐”。 众人一齐看向周大人,周大人倒是不见意外,不紧不慢地安排:“丁三,给后边那位递个消息,就说这老头被人抓到把柄,昏过去了,过后就要提审。殷捕快,把齐刘氏送去饭堂,暂且安置在柴房。罗石,杨云,把他抬进南侧间,锁好门窗。他这么大的年纪,想是不怕砍头了。” 先前提醒的那位老人笑道:“大人还年轻,等您到了我们这年纪,就会知道:这人呐,越老越不想死。看他衣着讲究,皮子白净,养尊处优的,怎么舍得入土?” “受教!”周青云拱拱手,将众人往堂前引,笑道,“我们歇息片刻,等二老爷他们回来,就起锅吃饭。” 周师爷趁机拿出册子宣读了几项政务,这些人老老实实听着,等周师爷走出去贴告示了,大家就活络了。 “大人,往后都这样审案吗?” 周青云反问:“诸位以为如何?” “挺好的。” “这样好,我们看得懂,心里门儿清。” “对,公公道道,清清楚楚,再好不过。” 周青云正色道:“只要我在一日,往后都如此。我年轻,见识少,还得仰仗各位扶持。” “大人是个好的。” “我们就盼着您这样的青天大老爷。” “大人,您看这地方还有救吗?大人别嫌晦气,我家卖些纸扎,本地死的人不少,可舍得买纸扎的没几个,这日子越过越难。” 旁边有人嘘他:“你这是盼着别人去死啊!” 这人结结巴巴解释:“不……不是不是。我爹那会,有些人家一回买上几百钱都舍得,如今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哪里拿得出钱买这个充面子。我为自己愁,也是替大伙着急。” 周青云叹道:“他这话有理,人生在世,逃不过生老病死。连这生意都不好做了,着实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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