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久了,想不起几时这样敞开肚皮吃饱过,还是这样大块的肉。有人吃着吃着就哭了,舍不得停下来抹眼泪,一面吸鼻子一面大口吃,被人嫌弃没出息,就拿勺舀满一碗,背过身吃。 盆桶锅全刮干净了,吃得满嘴油的人,殷勤地帮着收拾。 周老爷活动活动胳膊和腿,转身往堂上去。下边的人,也老老实实回月牙台,安安静静等着开堂。 周师爷大解没回来,周老爷按了按眼上的纱,不等了。 “传梅娘。” 梅娘从前是妓子,兢兢业业二十年,终于混成了鸨母,可惜她刚出息,铜狮县就没落了。婉华楼越做越艰难,浓妆艳抹的她,仍看得出满脸风霜。 “大人只管问,贱妇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说你亲眼见殷若杀人,那她是从哪进的门?” “后门,楼里二三十个人,都等着我吃饭,每日柴米菜蔬,都在那收。是贱妇疏忽,这门看得不紧。” “你阅人无数,想必看得出她身上穿戴价值几何?” “回老爷话,那料子本就廉价,又旧得不行,不值几个钱。”梅娘将头抬起来些,拿帕子擦了擦眼下,接着说,“房公子家境富裕,穿戴不俗。早些年中武举有了名次,得封修武校尉,穿的是蓝织金海马缎衣,头上金线凌云巾,手上翡翠扳指,腰间蹀躞除了皮子就是金子。脚踩掐金云头皂履,就连用的帕子也是上好的大红云绢。” “你这话,是说殷若贪上了房繁 房繁:字家千,两个名字会在不同场合变化 的财?” 梅娘不直接答,只说:“她贸然出手,我们全无防备,乱成了一锅粥,事后再查,那翡翠扳指和蹀躞都不见了。” 周青云在看稿案,梅娘又说:“对了,还有那只红子 鸟的品种,小型山雀 。” “红子?” “房公子的心肝宝贝,走到哪带到哪。出了事,连同那只福禄寿喜财黄花梨鸟笼也不见了。” 卷宗里压根没提这个,周青云沉思。 梅娘故意打岔,跪下哭喊:“我等贪生怕死,没能拼死相护,酿成这惨祸,愧对房家老爷太太,求大老爷代为责罚。” 周青云恍了一下神,眨眼问:“要是他们想要你的命呢?” 这…… “一句顽话,你怕什么。下去吧。” 梅娘刚要走,周青云又叫:“等等,她家刻薄,不把她们当回事,梅娘你……没想过要买下她?” 梅娘听懂了,回身跪下,愁道:“那样的夜叉,寻常人不敢招惹,求大人……” “玩笑而已,下去吧。” 他指的左边,衙役庞起就将人带出去,让她在左边柱子外等着。 随后是江瘸子,他左胳膊裹得严实,吊在胸前。周青云只看了他一眼,就说:“下去等着。” 这个还是左边。 周松瞅准时机进来回话,周青云点头,说:“预备好了再叫她们出来,动作要快,不许交头接耳。” “是。” 周松把差役带出去,两人一组牵上绳,再把刑房礼房里的人全轰出来,抓紧交代:不许说话,只按先前的供词去站好,谁踩了石灰谁挨板子。 周师爷指着地上,大声说:“婉华楼楼上有梅兰竹菊四间厢房,楼道就是这么大。” 地上两道石灰线,上面两条绳,拼出来一条道,姑娘们你挤我我挤你,怎么也站不下。 不用老爷指点,大家都看明白了:至少有几个说了谎。 梅娘指着她们怒骂:“黑了心肝的贱皮子,我省吃俭用好吃好喝地供养你们,竟敢说假话陷害我!是谁?快站出来。” 周师爷喝道:“肃静!” “传张小牛,高石。” 高石穿戴正常,方才杀过猪的张小牛此刻穿的却是裙子。下边议论纷纷,周青云大声道:“小牛本就是姑娘,平常那样穿着只为方便干活,这有什么好说的?” 底下鸦雀无声。 张小牛穿的正是硬浆青布短袄和蓝布长裙,脚上的蒲鞋也对上了,这是要她假扮嫌犯殷若呢。 林捕头匆匆赶来,急道:“大人要审,为何不请本尊?如此偏颇,有失公允。” “公允?爹娘污蔑,公爷错看,大伙将她当成杀人如麻的邪煞议论,她心存死志,不吃不喝这么多天,你敢去叫?行,本官准了,横竖逼死人的人不是我,随你。” “这……” “不去就让让。” 林捕头让开,张小牛走到高石身后,两人身形相差太大,她跳了几次才成功将草绳抛过他头顶,然后死命往后拽。 山一般壮的高石轻轻松松将她拽起,扔到前边来。 林捕头又有话说:“那殷若有武艺在身,力大如牛。” “那你去试试。” 林捕头当真上去,惹得看客们又是一阵嘘,他一晃神,居然被高石挣脱了。 “大人,这也不对,高石力大如牛,房公子身娇肉贵……” “哼,这也力大如牛,那也力大如牛,还身娇肉贵了!宏拓八年,房繁武举第六名,这才几年,就身娇肉贵,连个女人都打不过了?林捕头,你是否要揭发武举舞弊?” 房家千一身的肥肉,步子迈急点就连哼带喘,那是花钱砸出来的名次,可他不敢说。 林捕头面红耳赤,仓惶退下。 周青云走到妓子堆附近,接了周松递来的狼牙棒,先做了两下打人的势,再高声问:“小牛姑娘衣衫上的补丁,什么颜色,多大?答不出来的……哼!” 众人惊慌,一齐抢着答:“蓝布,杯口大。” 张小牛举起右胳膊,转动身子让在场的人全看个明白:灰色补丁,巴掌大。 “殷若衣衫上的补丁,确实是杯口大的蓝布,但那补丁在右胳膊,你们在左边楼上,有东有西,却个个看得清楚。统共二十七人,连茶女厨娘都说在楼上目睹凶杀,人叠人才站得下,又无人阻拦。说是惊慌,嫌犯什么样,从头到脚倒是记得牢。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说谎的人全瘫软了,跪下哭泣。 梅娘比她们倒得早,撅过去了。
第9章 “谁是主谋,你们不说我也知道……错就是错,倘若不惩治,将来还会再犯。” 周老爷憋不住尿,下令一人十板子,挨个来。到梅娘、江瘸子这加倍,权当给百姓看个热闹,自己暂且离堂放松放松。 等他回来,板子打完了,都留在原地等着他处置。 “你们,往那边去,背过身,蹲着,不许吱声,想挨打的,只管叫。这两个,抬到刑房,坐凳子。” 去刑房自然没什么好事,刚打完板子又去坐老虎凳,这是要死了。 江瘸子慌得尿了裤子,连声喊冤,自行摘了那假绷带,噗通跪下,涕泪横流说:“老爷,老爷,小的还有话要说。” 周青云垂眸翻着面前的纸张,并不搭理。 江瘸子更急了,这位老爷好似特别厌烦他,前一次不问话,这一次又不肯听,倘若再不争取,他就要死在这了。 他把那绷带扒拉回来,使劲擦地 。 “小的上有老,下有小……”眼见县太爷要恼,他赶忙丢开废话,抓紧说,“老爷,请听小的回明,我没见那女人行凶。我早起正劈柴呢,听得前边喧哗,赶忙跑过去,只见那尸身就躺在楼梯底下。楼上每间只住两位姑娘,婉华楼没有早起送茶水的规矩,茶女要打扫洗衣,忙不过来,姑娘们都是自行梳洗。小的能作证,她们都撒了谎。” 周老爷还是不理他,他抖得筛糠似的,绞尽脑汁把自己知道的那些都说了出来:“绝不是殷若姑娘杀的人,我先前就在后院干活,没见到人,她来的时候,尸身已经在楼里了。我们真不知道房公子是怎么来的,梅娘急得不行,方老娘自动请缨去打发人,后来也是她出的主意,说丢井里瞒不过去,不如把这事赖到殷若姑娘身上。” 底下有人叫骂混账无耻,周青云抬头看他,淡淡地问:“没人提过这么一个人,我怎知你不是为了脱罪胡乱攀扯?” 刑房里传来惨叫,还有嚎哭,吓人。江瘸子匍匐在地,苦求:“老爷明鉴,求您再听小的说两句。小的不敢撒谎,小的还有证据。房公子死的时候,身上穿戴整齐,那扳指被梅娘藏了,说是能值五六百两,丢了可惜。她打发我拿梯子,把它藏在房梁上,如今还在那。蹀躞是方老娘带走的,说是那么大的物件,太打眼,迟早会被搜出来,惹上祸事。” “那鸟呢?” “这事,小的实在不知情。” “这人究竟是谁,怎么你们都要听她使唤?” “这……” 那边又是一声痛叫,这边说话也就痛快了:“回老爷话,梅娘之前,婉华楼算方老娘的,如今也不敢违逆,只因她常在太爷……啊不不不,小的是说,她在前任知县家眷跟前走动,伺候好了那家的老太太,很有几分体面。” “人呢?” “她在城里有处小院子,常在那住着。只是这几日都不见人来。昨儿大人上门来找,梅娘着急心慌,打发人去讨主意,谁知门上一道大锁,死活叫不应。寻访邻里,都说最近不曾见过。” 周青云看一眼马稿案,依旧对江瘸子没什么好脸色,摆手说:“先去那边蹲着。” 蹲着比坐着好啊!江瘸子欢欢喜喜去了,排在末尾,为表诚意,不蹲只跪。旁边的有样学样,不敢蹲,全跪下了。 周三伸着脖子在看,周松朝他使了眼色。 外边秋风一刮,灰尘夹着落叶卷来,昏天暗地的,像是天要黑了。 这是天赐良机,周师爷忙说:“爷,都累了,要不就先散了吧。” 周青云看向马稿案,见他正揉着手腕,点头说:“你记得叫人去传个信,明日辰正一刻,我要传唤房家人,如今谁管事,我找谁。” 这是要索贿? 周松顾不上提醒他,胡乱应了。 一声“退堂”,大伙各回各家,蹲着人的犯愁:我们怎么办? 周老爷眼睛上蒙着纱,不怕扬尘,踱步到她们跟前,叫了一声“起来”。 众人恭恭敬敬站起。周青云往东厢去,站在户房门口叫:“冯主簿,请出来协助公务。” 冯主簿偷听了两个时辰,屁股都坐痛了,此时还得装装样子,高声答:“请大人稍等,这里还差一笔。” 呜呜的风声里夹杂着周大人一声笑,冯主簿心里一咯噔,整了整衣衫,半垂着头出来问:“不知大人此刻要做什么?” “有一事要向主簿请教,婉华楼这些人,跟了个龌龊鸨子,沾了一身坏习气,不好不好。上下一团龌龊,若再放纵,只怕将来要闹出更大的事来。本官想问问,是否还有官府代赎法 官府出钱帮忙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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