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说得好!” 周松打好水,支了一锭银子,先报了账,告知能剩多少,这才出门去办事。周青云将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洗了一遍,换上缎衣绸裤,原本细细的腰身都无端粗上了几分。 周松暗自感叹:这人若不是生在那样的烂泥堆里,说不得真能成个人物。才学不论,光是这身段容貌,就够惹人眼的,怪不得周三爷当年能得那位青睐。 婉华楼在东大街,铜狮县太穷,人口逐年减少,有钱人更是少得可怜,这销金窟自然做不起来。窄窄的门楼,柱子上的漆有剥落,真要说起来,连别处的胭脂铺都比不得。 周青云是“见过世面”的,盯着牌匾看了许久,摇着头进门。 老鸨子堆一脸的笑来迎客,尖着嗓子叫花名,要唤人来伺候。 周青云抢着阻拦:“不必,本官来这,是为公事,人多了不好办。” 老鸨脸一垮,忿忿不平道:“才刚出了那样的事,已是艰难,大人还来调戏,未免太不厚道。大人,我的好大人,坐下吃杯茶吧,律法里边可没说不让吃茶。” 官员上花船,只说是为了赏湖,就能脱罪。上青楼,就说是品茶鉴文,只要没在床上逮到光屁股,就能喊冤。 周青云任她抱怨,他环顾一周,转身就跑,嘴里大喊:“师爷,快,公务要紧。” 周松不解,跟着跑出一截,见他出了门就慢悠悠地踱步,便问:“大人,方才怎么了?” “你瞧那贪财婆的脸,再待下去,就要出钱了。” 周松喷笑。 周青云晃着脑袋吟诗:“落叶乱纷纷,林间起送君。” “大人,小的去请教过,后两句是……” “欸,没那个必要,一首诗,总有两句好的,剩下的要逊色。我喜欢这两句,但我知道,凡写落叶,后文必凄凉,实在不吉利,大可不必!” 怪有道理的。 周松又笑,周青云指着旁边那铺子,告诉他:“我想起来了,还差一把扇子,纸的就很好。这种卖文的铺子,掌柜的必有好字,叫他帮我填上‘落叶公子’,这是我的名号。” 周松忍着笑去办事,掌柜的纳闷,再三确认是这两字,不情不愿地写了。 周青云拿到扇子,十分满意,摇着它回去了。
第7章 行到钟鼓楼附近,周松及时提醒:“爷,这附近最热闹,不若在此逛逛,说不得有一番奇遇。” 周青云正盯着门洞两侧的铜狮子瞧,恍若未闻。 周松再走近些,贴着他说:“当年两国交好,从这里往西做皮毛牲口买卖的走商多,还算富裕。为震慑外来人,朝廷特意打发工匠过来铸了这一对宝贝,据说铸它的窑比这楼还要高,一天要烧万担柴。” “能卖多少钱?” 周松笑,周青云不恼,目不转睛盯着他,急着要个数。 周松收了笑,正经答:“一只有几千斤,就是搬得动也走不远,卖也卖不出去。” “有道理。只是这样摆着,未免太浪费了些。” “也是,城门也不过是木上插铜钉。” “这人都哪去了?连个摊都没有。” “往西边去了。周三说是衙门这阵子在城里来回巡捕,闹得小贩们没法做生意,都往将军坊去了,咱们也过去瞧瞧?” “那不是周家的地盘?” “过家门而不入,才招人议论。” “那……去吧去吧。” 周老夫人有喘疾,北边干冷,久治不愈,因此被次子接到身边颐养。她住进这处宅子,守备有公务,那她的儿媳和孙辈必定要跟过来尽孝,管事仆妇们也得来伺候。 这是铜狮县难得的大主顾,各家都把积攒的好东西拿来卖,将周府附近摆得热热闹闹。多数买主穿着相似,都是酱色绸衫——这是周府体面的下人。 周青云身上有金线,行动间熠熠生辉。他底气十足,官步迈得好,又有一副好相貌,在人群里十分显眼。 有人垂下头躲躲闪闪不敢看,也有人匿在暗处偷偷瞧。 他像巡逻似的,挨个看看,偶尔问问价,什么也没买就走了。 油锅里倒上一点水,不必弄什么就能炸起来。 周青云势在必得,回了衙门就拿纸笔写写画画。 趁热把周三周松一块叫去二堂扮上一回,他当老爷,堂前两块跪石,周三跪左边,只要喊冤,周松机灵,他跪右边,扮作苦主。 周青云坐下后,先四下看看,过过当青天大老爷的瘾,见他们跪得难受,便叫起来,改蹲着。他照戏里的样子开始升堂,周松扮完苦主,又起身扮人证接受问话。如此一轮下来,周松彻底信服,不说全数翻案,至少能把杀人的数目减下来,保下殷若撑到钦差到访。 果然是个不容小觑的机灵鬼,周松服侍越发殷勤,先往外头找人订东西,回来再通知衙门里的差役,凑齐八个,以免明日升堂少了人“威武”。 冯典史不在,县丞也没回,这旧案又要翻出来审?衙役们含糊推辞,周松塞了点碎银,这些人就不迟疑了,再三保证会好好上工。 升堂。 威武…… 周青云要先审第三件案子,林捕头头一个反对。周师爷说:“弑亲有违人伦,罪行更恶劣,自然是重中之重。若先看第一宗,难免被人非议是看苦主身家办事,传出去不好听。” 林捕头没话说了,按着这位周大人的颠倒法,头一个上堂做证词。 “我们正查前边那事,突然听得惊叫,匆匆赶过去,瞧见女犯攥着刀子,正盯着尸身预备再下手。” “你们离他家多远?” “隔着一条巷子,不过几道墙而已,听得很清楚。” “门在这边,朝着他们家?” “不是,这几条巷子的房屋都是一个朝向,得绕过去。不过小的跑得极快,及时在案发地逮着了她。” 张捕快的说辞跟他一个样。 周青云听完就打发走他,没有多问一个字,接着传唤那徐老太。因她年纪大腿脚不好,月牙台上百姓们都在看,为表体恤,周师爷亲自动手,搬来了椅子给她老人家坐。 徐老太头一回上公堂,被礼遇也惊慌,颤着声说:“老身听到隔壁有人哭叫,想着都是邻里,要有点什么事,能搭把手也好,就过去了。” “老人家瞧见了什么,照实说就是了,这事与你无关,不必惶恐。” 徐老太蹭了蹭眼角,忙说:“是,多谢老爷关照。老身过去的时候,殷若姑娘弯着腰在摸那……那人的肚子。” “你看没看见那刀?” 老人家揉了揉眼,摇头说:“不清楚,老身眼睛坏了,只能看大的物件。秽物流得到处是,怪吓……吓人的 。” “可以了。来人,送老人家回去。” 周三过来蹲下,背起人往外送。 周青云看向马稿案 记录员 ,见他点了头,便传唤弑亲案最后一名证人。 六子骨瘦如柴,进来便跪下,两手落地,察觉跪错了地方,赶紧爬到跪石上趴好,口里直呼“青天大老爷纳福”。 “肃静!” 衙役一撴杖棍,他抖得更厉害了。 周青云看向周松,周松靠过来,耳语道:“他身上有伤。” “六子,不必惊慌,有事本官为你做主,你只管如实说来。” “回老爷话,小的偶然从殷家门前经过,谁知正巧撞见她杀人,小的一害怕就失措,叫出了声。” “你看见她做了什么?” “拿刀……杀人。” “怎么杀的?你比划比划。” 六子依旧埋着头,举起手,胡乱比划了两下。 “还有呢?” 六子抬头,又慌忙低下去,慌慌张张答:“掏……掏……掏肠子,白花花的,还有红的粉的。老爷,小的……” 他一面干呕,一面哭。 “先下去吧,别走,一会还用得上你。传张捕快。” 张捕快稀里糊涂又上来了——方才那些话,他是跟在捕头后边说的,案发时,他人也是跟在捕头后的。最不重要的人证就是他,怎么大人又要找他? “林捕头缉凶,你帮忙了吗?” “捕头武艺高强,小的上前,反倒会添乱,因此只在一旁看着。” “好,那会你是闲着的,那我问你,死人的肚子彼时是什么样的?” “肚皮被划开,伤口长一尺二寸。” “肠子呢?” “漏了一大截,得有六七寸在外边,死状可怖,罪大恶极。” 周青云点头,惊堂木一拍,眯着眼睛看向外边,高声结案:“眼睛所见,不一定就是真相,有些只是你们的臆想。姑娘进门,见兄长遭人杀害,上前查看,将外露的肠子往回填,是病急乱投医,盼着还有一线生机。” 林捕头心急,闯进来说:“大人糊涂,杀人的是她,掏肠子的是她,怎么反倒成……救人了?我不服!” 周青云好脾气地点头,耐心解惑:“稍安勿躁,传大兰 猪的雅称,兰子,大兰=大栏,明《正字通》:豚,小豕也,一名兰子。 君。” 什么大兰君? 张屠户和大儿子各抬一边,将一头大肥猪送到了公堂外。周师爷和张家的小儿子帮忙垫了两条高凳在同一侧,等杀猪架搭好后,周师爷站在大柱前,将早就预备好的香点上,随即高喊:“起!” 张家两个高大威猛的让开道,让瘦瘦弱弱的小儿子上场。张小牛拿刀下手,第一下力道不够,第二次才插进刀尖,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将刀身压下去,再双手合握往下拉。 他爹跟兄长都不吱声,下边的百姓急啊,叽叽喳喳指点。他在家常看杀猪,眼睛看会了,但真上手哪有那么容易。费劲划开了,掏肠子时麻利了许多,掏完用手拍了拍,又将它填回去,再弯腰捡刀。 周青云退回去坐好,问林捕头:“看明白了?” 林捕头摇头,随即又反驳:“不对,那女犯跟着镖局里的师傅学过功夫,下手比他狠。” 周青云指着那未燃尽的香,缓缓道:“下手狠,就更快更利落,怎么会让你们接二连三看到她行凶?六子是第一个,他看到殷若摸肠,徐老太年纪大,腿脚不好,一样是闻声赶来,她能比你们早到,说明你们离殷家并不近。等你们赶到,按说该掏完了吧?但是没有,忙活半天只漏了六七寸,而成年男子的肠统共有十几二十尺,这如何说得通?” 他收回比划一拃的手指,接着说:“方才我也错了。她捡起刀,是慌乱不知措,大悲之后,她十分清楚伤在这样的利器下,绝对没了生还的机会,因此想帮兄长整理好遗体,让他去得体面。这才说得通。” 张捕快忍不住低低地呀了一声。 林捕头回头看他,再辩:“说不得是在翻找什么东西,陶家丢了豆子和银子,也是她搜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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