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不想见我?以为能见到臭小子呢?” 陈宜不答,乖乖站着,俨然不想多废话。 另一边,李存安赶在今日,也回来了。 见陈宜帐篷门口一个人也没有,半掀开的门帘露出里头一地的酒坛子,军曹一个人在里头清点。他顿住脚步,奇怪道:“酒都起了,她人呢?” 燕笳跟在其后,“去大人帐篷了。” 李家只有一个“大人”,就是李嗣行。 李存安暗道不好。 半年前,李嗣行去陇西见老友,回来时带了一个媵妾。这次他从扬州回来,又多了两个家妓。每每如此,李家后院都快塞不下去,李嗣行还自诩风流,骄傲得很。 他这个老爹,看到美女就想收,一辈子也改不掉。 想到李嗣行殷勤服侍陈宜喝药…… 他冲到李嗣行门前,正听里头说道:“山高皇帝远,我就要你做妾又如何?” 李嗣行的声音向来蛊惑人心,李存安生怕陈宜着了道,想都没想,冲进帐篷,捉着陈宜手腕。 屋里两人都吓了一跳。 陈宜想抽出手,拽了一下,没拽动。李存安不容拒绝地拉着她,眼下阴翳,眉间深沉,直勾勾地望向李嗣行,像一只即将扑食的老虎。 可惜只是一只幼虎,面对的却是身经百战的虎大王。 “安儿,有什么事?”李嗣行眯眼,轻飘飘问。 两双相似的眼睛对峙,李存安眼中的火焰一点点熄灭。 但他还不放开陈宜,攥得更紧。 “儿子刚从硕方回来,硕方节度使特让儿子跟您道谢,说是您送他的家妓色艺双绝,帮了他不少忙。” “哦,还有江小娘的妹妹托我给她带件袄子,我实在记不得哪个是江小娘,回家后还是受累,您给吧。” 李存安故意提及父亲的旧情人,意在提醒李嗣行别再乱欠桃花债,也告诉陈宜,李嗣行男女关系混乱,不要被外表蒙蔽。 “哦?老常这么说?我就说琴歌儿能帮上忙吧!”李嗣行挑眉,他一笑眼睛只剩一条缝,更显年轻,但精明。 见他不以为耻反以为傲,李存安气愤却无奈,还得奉承:“父亲英明。” “至于江小娘,”李嗣行摸着下巴,似愁苦喃喃,“庭州来的小妾里有姓江的吗?” 这下子连陈宜也惊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李存安一副,看吧,我就说他不是好人的样子。趁李嗣行还在思考江小娘是哪位,李存安匆匆拜退,拉着陈宜就走。 临近春节,金州的雪一场接着一场,沙土都冻得梆硬。 李存安一心拉陈宜进帐篷再说,怕她旧伤未愈,再冻着。陈宜一路挣扎,终于忍受不住,大叫道:“李存安,你放开我!你别碰我!” 当年苗安求陈宜不要走的时候,抓住陈宜手腕苦苦哀求的时候,陈宜也是这么说:“你放开我,别碰我,朱公子知道会不高兴。” 脑子里的弦嘣一声断裂。 李存安转身,怒吼道:“谁都可以碰你,就我不可以是吗?” 他连连诘问:“你就这么贱?这么想嫁给权势?做我的小娘也行?给个糟老头子做十八房媵妾……不,说不定妾都算不上,就是个陪床……贱婢。” 他骂红了眼,什么乌糟词都出来,恨不得把当日的委屈全部扔回陈宜。 啪! 陈宜一巴掌甩在李存安脸上,李存安的脸通红,陈宜的手掌生疼。 她怎么也想不到,李存安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羞辱她。她看着李存安,一步步从震惊变得惊恐、羞耻,最后才是愤怒。 细碎的雪花落在陈宜的睫毛,来不及颤抖,就化了。 又下雪了。 雪花落在两人身上,迅速浇灭了火焰。 陈宜仰天,闭眼,深吸一口气。冰凉的雪砸在脸上,化成眼泪,滑到下巴。 她一把抹干净,惨笑道:“是呀,嫁给糟老头子也不嫁你。” 两人的手还牵着,李存安咬牙切齿,就是不放。 “喂!你们俩说谁糟老头子呢?”李嗣行揣着暖炉,实在是忍不了了。
第15章 该舍就要舍 庐州的冬天既有北方的风啸,也有南方的湿冷,府衙地牢更是阴风阵阵,地上的茅草都浸透了水汽,软塌塌的。 苗安被关了一个月,再有三天,就要行刑。 九酝春倒灶,苗家父子偷走剩下的软纸,贴在自家代卖的酒坛上,以假乱真。哪晓得东窗事发,喝死了十几个人,知府捉住苗坤,苗坤一股脑全推到次子苗安身上。 公堂上,死者的亲人们声泪涕下,“要不是姓苗的曾入赘陈家,咱也不能信他呀!” 苗安醉了三天三夜,被拖到庭上时几乎昏死过去,醒来就是在监牢。 他娘来看过他一次,哭得像个泪人,说自己死了也要救他出来,让他一定要等自己。 对于这个亲娘,苗安没多少印象,大多数时间这个女人都被锁在柴房,苗坤告诉他,他娘是个表子,被男人玩坏了就疯了。 不知道这个女疯子怎么跑出来的。 说来可笑,他居然信一个疯子的话,等了这么多天。 早该了结的。 他嗤笑,解下腰带。 地牢的房梁磨出无数条印迹,墙角的长凳像是准备好的,方便囚犯自己了结。 他爬上凳子,随手一扔,腰带穿过房梁,打上结,脖子挂上去,踢掉凳子。 一切这么简单。 早就不想活了,从陈宜说要嫁给京城劳什子朱公子,他就不想活了。他在这世上没有牵挂之人,也没人牵挂他,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脖子像要断了一样,原来人断气前,脑子也是涨的,耳朵还会嗡嗡作响。 “安儿!”女人的尖叫声在地牢回响,“快来人啊!” 苗安忽觉下坠,身体砸在地上,骨头生疼,他不想呼吸,空气却争先恐后往肺里送。 “安儿,娘说了会来救你,你怎么这么傻。”金仙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苗安只觉得吵,皱眉睁眼,看见娘亲背后站着一个男人,身披金丝大氅,腰挂金叶子玉牌,不知道是哪来的富商。 男人道:“这就是我儿子?” 语带不屑。 金仙儿擦泪点头。 李嗣行撇嘴,命人将他扶起来,头直摇。 回想起来,李嗣行初见李存安就看不上他,奈何他这辈子杀气太重,年近四十还没有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冒出个儿子,再是个草包也得好好教。 “若不是你娘临终下跪,我真不想管你。”李嗣行命人拿酒,自己就着坛子喝,没给陈宜和李存安准备。 “陈宜十五六岁时,我就认得她,也算看着她长大,”他瞪看李存安,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指向陈宜的手指气得发抖,“我纳她进门,我是畜生吗?” “李存安呐,我是为你谋事。” 他提起酒坛,送到嘴边,嗖地,被陈宜夺走。 陈宜仰头,大口大口灌酒,来不及吞下的酒水顺着嘴角流进衣领。 李嗣行和李存安都瞪大了眼睛。 “不必多言。”她的鼻头发红,眼睛血丝密布。 李存安听说要将陈宜纳给自己,已经心惊肉跳,再想起自己当着将士们说的那些话,真是恨不得把舌头割下来。 按陈宜的性格,恐怕这辈子,死也不会嫁给自己了。 “李大人,”她面朝李嗣行,“我们的约定还算数。” “你说的,除非你死,不然我和李存安绝无可能。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五年前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 五年前,金仙儿求见李嗣行,跪了三天,门都没进。还是陈宜出面,递上名帖,带着金仙儿见到李嗣行。 当时,李嗣行要求陈宜决不能再见李存安,陈宜答应。 这事情李存安应当不知道。 无所谓了,陈宜喝了酒,又在气头上,只想一吐为快。 李嗣行使劲使眼色,甚至拉她,都没有用。陈宜就是要把心里话吐个干净。 “陈宜知自己卑劣,仍不愿做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狗,又或者神仙打架手里的刀。” 她戳破李嗣行的“慈父”面具,直指他利用自己挑衅朝廷。 “陈宜!”这回轮到李存安发火。 他了解李嗣行。家长里短随便争吵,李嗣行从来认为是小事,都是哄着来,涉及政事,李嗣行绝不许人议论,遑论揣测。 他抓住陈宜后颈,逼她看向自己。 看见李存安急切的目光,陈宜眼里的火冷却,汹涌起伏的胸口也平复下来,她反应过来,自己说过了。 接收到陈宜无措的眼神,李存安软声:“你不愿嫁,谁都不能逼你。今日九酝春起酿,你太辛苦,快回去好好睡一觉。” 陈宜呆呆点头。 李存安望着她的背影,见她掀起门帘,早等在外的董参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臂,被她不动声色地抽身,两人边走边说话。 “别看了,人都走了。”李嗣行说。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他抱胸靠坐,白虎皮垫在身下,“陈宜没有猜错,我确实是想利用她探探皇帝的底线。” “现在内忧外患,老皇帝拿我没办法。他把公主送来,指望抓我把柄,却发现突厥果真有意侵犯,动不了我,还白送我一个公主做人质。” “你不想看看,咱们这位皇帝能让到哪步吗?” 也就是说李嗣行想凌驾皇权,他已经有整个河西的政权、军权、用人权,他还要全天下都知道皇帝怕自己,拿自己没办法。 “你这是在玩火!”李存安提醒。 一个不小心惹怒皇帝…… “哎,大不了休了陈宜。她休你一次,你休她一次,公平得很嘛。” “怎么可能?”李存安急道,“圣上本就疑心病重、爱面子,就算今日不算,明日匈奴患除,还要算账,绝不是休了就能了事。” 陈宜的命都保不住。 “那又有什么关系?”李嗣行不甚在意,“到时公主已有李家子嗣,他总不会动孩子的父亲和爷爷。” 言下之意,陈宜死就死咯! 李存安知父亲薄情,没想到薄情至此。他满目震惊、心痛,指甲嵌进木桌,抠出木屑。 见儿子这样,李嗣行拍他肩膀,沉声教导:“能救就救,该舍就舍。我救她两次命,她还我一命,也是应该。” 李存安直起身子,远离李嗣行。 “您说的对,该舍就舍。”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往外走。 李嗣行不再追问,喊了燕笳进帐篷,吩咐新任务。 李存安闷头冲向东营。 “该舍就舍”,他决定舍弃陈宜,金州现在是龙潭虎穴,呆不得。 他走到帐篷门口,正听到董参劝陈宜:“莫管这些当官的,下次他若再有歹念,你就告诉他你有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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