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水犯冲四字叫沈溟沐心头一鲠,他的名字字字沾水啊。 “小舅舅怎么又发呆?” “没有。” “还说没有,那你说说我方才问你什么了?” “苍猊很好,等你得空了来看它。” 赵绥绥露出甜甜的微笑。 沈溟沐忽然道:“改日教你凫水。” “咦?” “与其逃避,不如面对。既与水犯冲,干脆学会利用它。看它还如何威胁你。” 赵绥绥一面觉得哪里怪怪的,一面觉得沈溟沐的话有几分道理,一口答应下来,“好、好呀。” 沈赵二人回到菩提树下,班雀和太子此时已聊完,班雀看到赵绥绥,挎着她胳膊,“走,绥绥,咱们去佛祖跟前上炷香。” 佛祖供奉在正殿,走过去的路上赵绥绥问班雀,“你和太子聊了些什么?” “他试图说服我做他的侧妃。” “你没答应?” “当然不会答应。就像我前些天说的,我绝不屈居钱若眉之下。” “假如太子妃不是钱若眉,你会答应太子吗?” “也许会。” 赵绥绥迷糊了,“我不懂,小雀。” “一山不容二虎,这些年我和钱若眉总是暗地里较劲,即便我输了,我也要在暗地里输,而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 见赵绥绥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干脆摊开了讲:“但凡钱若眉有一分爱慕太子之心,我都会义无反顾答应太子。然而她偏偏不爱,她不爱他,我便一辈子都赢不了她。我不要做永远的输家。” “感情不应该是简简单单的吗?为什么要参杂这些。” “你错了绥绥,感情从来不简单,它甚至不是两个人的事。有时牵涉到第三人,有时牵涉到两个家族,有时也牵涉到整个朝堂。” “了不得。”赵绥绥嬉笑,“小雀儿大彻大悟,变成禅师了!” “臭丫头,少揶揄我。”掐一把她腰间肥肉。 “那你和太子……就那样了吗?” “嗯,就那样了。” 良久,班雀答。 33.恶意 雨天清闲无事,沈溟沐独卧席上小睡。院墙上垂着一挂木香,香气被水汽激发得浓郁不堪,飘入室内,馥馥地氤氲开,赶着为主人编织一场好梦。 淅沥雨声落在瓦上、芭蕉上、圆茂的睡莲叶子上,敲打出不同音调,时而清脆,时而沉闷,恍若仙人拨弄乐器,叮叮咚咚。 女子轻盈的语调伴着雨声响起,透露着欢快,“这雨下的真好,不疾不徐,雨帘疏密有致,最堪玩赏。” “人人皆厌雨,偏你爱雨。”教赵绥绥认字的赵深闻言抬头,揶揄爱妻。 “人人皆厌我便得厌吗?我偏与人人不同。”沈鸾素洁的脸庞被朦胧雨色润滋得微微发光,细腻如梨膏,“况且也并非独我一人爱雨,小沐也爱,是不是小沐?” 沈溟沐斜坐窗前,闻言不过敷衍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沈鸾走过来,手捏他脸颊,“莫非还在为昨日婆婆说的那几句话不开心?” “母亲是在心急绥绥,并非有意针对你。你莫往心里去。”赵温良言安抚。 沈溟沐不搭腔。 赵绥绥忽然放下毛笔,走了过来,稚声稚气道:“小舅舅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栽到水里,害你被祖母骂。以后我一定小心,不犯错误,你不要不开心了。” 任谁也不会给这样粉团儿似的女娃冷脸,沈溟沐露出笑容,将赵绥绥抱到膝上,“谁说我不开心了,我好端端在这里赏雨,你们偏要来吵我。” “我不吵小舅舅,我陪小舅舅一起赏雨。”乖乖在沈溟沐膝上坐稳。 沈鸾赵温见状,相视一笑。 入夜,寝床上,沈鸾眉眼含忧道:“公公婆婆怀有门第之见,视小沐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是一日两日了。一开始咱们还抱有希冀,以为相处日久,他们便能渐渐接受小沐,眼下看来绝无可能了。” “根深蒂固的成见哪有那么容易消除,也怪小沐自己,这孩子过于阴郁,半句软话不会讲,你叫父亲母亲怎么喜爱……”一语未了,见沈鸾美眸瞪来,下话咽回。 “既然公公婆婆放不下对小沐的成见,依我之见,不若析居另过。” “眼下二弟不在身边,倘若我也不能在膝前侍奉,恐会寒了二老的心。” “不管你怎么调和,总之,我不能再让我弟弟受委屈了。” 赵温叹息,“我知道。” 然而,沈溟沐却是注定要受委屈的。 过得两三日,沈鸾赵温ʟᴇxɪ前去访友,临行前细意嘱托,叫沈溟沐照顾好自己和绥绥,若和前院有冲突,需暂时忍耐,等她回来再行解决。 沈溟沐好好答应下来。 入夜,沈溟沐床上熟睡,赵绥绥蹑手蹑脚爬到他床上。 “鬼头鬼脑作甚?” “小舅舅我睡不着,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和我一起就睡得着了?” “我们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沈溟沐拿他的小外甥女无可奈何,让开一个身位,容她躺下。 仲夏时节,万籁俱寂,繁星点缀夜幕。赵绥绥盖不住被子,小脚丫露在外面,堪堪搭在沈溟沐大腿上。 又担心沈溟沐腿麻,隔一会儿问一遍:“小舅舅腿麻了吗?” 连问几次,沈溟沐也烦了,“你担心我麻,挪开不就是了。” “不要,这样舒服。” “小机灵鬼。” 赵绥绥笑嘻嘻。 “小舅舅,窗外有好多星星。” “嗯,是有好多星星。” “我们数星星好不好?” “数星星有什么好数。” “数嘛,我们比谁数的多。” “好……” “那我先数,一、二、三……你数到第几个啦?” “九百九十九个。” “不可能数那么多,小舅舅作弊。” “我在心里数。可以数得很快,现在已经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了。” “呀,那我不是输定了?” “是呀,小笨蛋。” 赵绥绥眨巴眼睛,有点在意。 “我赢了有什么奖励?” 到底是小孩子,倏尔又笑了,“奖励小舅舅亲我一口。” 沈溟沐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哄她:“快睡吧。” 赵绥绥眼皮渐沉,没多久齁齁地睡熟了。 沈溟沐一时没有困意,凝望小女孩被月光映照皎洁的小脸蛋,心想还好沈鸾生的不是男孩,若是男孩他难免嫉妒他良好的家世出身,女孩则不。就比方说眼下怀里的小团子,只会叫他忍不住想守护。 这样可爱美好的女孩儿,不该经受一丁点儿风雨,一生一世捧在手心里呵护才好。 这样想的时候有窸窣碎响钻入耳朵,原以为是恼人的老鼠,很快发现不是。沈溟沐没有惊动赵绥绥,悄悄摸下床。 室外月色清朗,不需借助灯烛亦能视物。沈溟沐溜窗而走,意外发现隔壁赵温的书房竟有人影走动。人影手上提着袋子,尽把值钱的笔洗、镇纸等物倾落袋中。 沈溟沐按兵不动,只待他出来扑他个正着。 窃贼不意有人守株待兔,几番搏斗未能挣脱,眼看院门外传来杂沓脚步声,紧张之下大呼:“有賊啊,快来捉贼!” 沈溟沐一怔,这才辨出贼人不是别人,正是赵皠身边的小厮得用。 惊愤之下连往他脸上殴打数拳,打得他鼻血直流,两眼翻白。 守夜的家丁赶到,分不清谁是贼人,一并带到赵皠跟前。赵皠闻沈溟沐与得用各执一词,捋须思忖片刻,忽然道:“来人啊,把这小贼给我带下去,藤鞭伺候!” 仆人上前抓住沈溟沐。 沈溟沐又惊又怒,“为何抓我,得用才是贼!” “得用跟在我身边多年,老实本分,岂会干那等鸡鸣狗盗的勾当,倒是你这小贼,整天贼眉鼠眼,被人赃并获了竟然还敢反咬一口,可恶至极!” 得用痛哭流涕,附和老爷英明。 沈溟沐拳头用力攥住,眼睛虎瞪着,全身绷得紧紧的,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豹子。下人惧于他的气场不敢近身。 赵皠也被他那眼神骇了一跳,拿手指着他,“你……你是不服气吗?” 当即招来阖府强壮的家丁,人人手持棍棒,试图打服沈溟沐。沈溟沐牢记沈鸾的告诫,并未还手,任他们打倒在地。 棍棒加身,他紧咬牙关,咬出血来也不哼一声,求饶的话更是别想从他嘴里听到,赵皠越看越气,一个蝼蚁,哪来的这般骨气,他非要催折他这一身傲骨不可。打定主意驯服他,愈发叫下人下手不留情。 一片混乱中,赵绥绥光着脚丫跑来,边哭边喊:“不要打我小舅舅,我的小舅舅没有偷东西,不要打他……” 赵皠惊道:“快拦住小姐!” 赵绥绥小巧灵活,从婆子胳肢窝下钻出来,扑到沈溟沐身上,哇哇大哭,“不许打我小舅舅,呜呜呜,不许你们打他。” 婆子养娘上前,试图拉开赵绥绥,赵绥绥小手搂着沈溟沐脖子,死也不放。她小胳膊小腿的,下人们也不敢用力扯,无助地回头看赵皠。 赵皠道:“绥绥,你过来,到祖父身边来。” “我不要。”赵绥绥泪花铺满脸,“祖父打小舅舅,祖父不好,我再也不喜欢祖父了。” 赵皠听了直来气,“什么小舅舅,他是什么身份,也配你喊他舅舅,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赵绥绥只是搂着沈溟沐脖子哭。 赵皠见下人拉不动她,亲自过来拉扯,气愤之下,动作难免粗鲁。沈溟沐一把搡开他,将赵绥绥搂到怀里。 赵皠正想发作,忽然触及沈溟沐野兽般目光,配合着他身上的血迹,令人毫不怀疑只要他稍有动作他就会扑上来将他撕咬得血肉模糊。 赵皠恨的就是他这一点,那双永不服输的眼睛,令他没有来由的不安。 最终赵皠只是将沈溟沐关进了祠堂。赵绥绥不肯离开沈溟沐,一道被关了进去。 白天还好,夜里黑漆漆,赵绥绥缩成小小的一团蜷在沈溟沐身上,跟他说:“小舅舅我好可怕呀。” “叫下人带你出去?” “不要。”赵绥绥小手紧紧抓住沈溟沐衣襟,“我要跟小舅舅在一起。” “不是怕黑嘛?” “可是、可是……”赵绥绥嘟着小嘴,“我更怕和小舅舅分开呀。” “这么喜欢我吗?” “嗯!绥绥最喜欢最喜欢小舅舅了!” “等你长大一些就不会喜欢我了。”沈溟沐眉宇间闪过几分落寞。 “不会,我会一直喜欢小舅舅。” “一直是多久?”沈溟沐突然幼稚起来。 赵绥绥认真想了想,“五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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