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和绥绥聊得有些晚,今早起迟了,叫你们久等。” 红肿的核桃眼再多脂粉也遮不住,尽管嘴上倔强,颜面上的落魄逃不脱两对精湛湛的眸子。 朱樱回望钱若眉。 钱若眉落落大方,“也没等多久,和樱樱说说话,时辰一晃儿就过去了。” 班雀椅上落座,“真叫人过意不去,天大的喜事落在头上,本该是我去给你道喜才是,怎么反叫你来望我?” 不待钱若眉搭茬,朱樱先一步按捺不住,“哎呀,你就别强撑着了,出了这么大事,我们都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笑话,这么大喜事我干嘛要难受!我替若眉高兴还来不及。” “小雀。”钱若眉徐徐开口,“不妨坦白讲,今天这个结果在我意料之中,但有一句话我要同你分辨清楚,我无意于太子,我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太子妃。” 班雀火冒三丈,腾地起身,“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已经得了太子妃之位,还要强调一句你无意于太子,作甚,存心讨我晦气吗?” 班雀的涵养功夫到底不及钱若眉,装模作样不了一刻钟,露出她的小猫爪。却不知那爪子早已血淋淋叫人不忍直视。 钱若眉端坐如仪,“我这样说无非想告诉你没有必要把我要视作敌人,难不成以后咱们就不相处了么,既然要相处还是把话说开得好,更何况日后……” 钱若眉语有迟疑,班雀追问:“日后什么?” 钱若眉深吸一口气,斟酌用词,“太子欲纳你为侧妃,遣我探你意思。” 如同数九寒天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班雀从头发丝冷到脚趾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钻进耳朵里的话。 “其实还是皇后娘娘的主意,然太子担心你倔强不从,想先征求你的同意。” 班雀上下牙齿打颤,已然说不出一句话。 赵绥绥悄然靠近她,手臂绕过背脊兜住她的肩膀,惊讶地发现她衣料下的身体簌簌发抖,已然无法自控。 “接受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钱若眉喟然道,“身为太子妃上上下下不知几百双眼睛盯着,有太多束缚,你未必当得开心,而侧妃相对要自由许多。况我前面也说了,我无意于太子,不会同你争宠,届时太子还是你一个人——” 钱若眉话犹未了,班雀突然发了疯般将案几上茶盏扫落,“滚!你们都给我滚——” 泪水肆意流淌,模糊视线,班雀也不管什么,抄起来肆意砸去,有几次差点砸到赵绥绥身上。 丫鬟婆子听到动静赶进来制住班雀,班雀连她们一起打,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钱若眉朱樱骇于班雀的反应,一时间愣在原地。 赵绥绥走过去说:“小雀情绪不佳,不是有意针对你们。眼下这情形,你们……” “我们改日再来。”钱若眉接下话茬儿,携朱樱告辞。 她们走后,班雀渐渐安静下来。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她问赵绥绥,“我是不是很丢人?” “也没有……” “我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流下来,冲开了悉心涂抹的胭脂,“你也听到她说什么了,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背叛,我们那样的情分,他竟不敢亲自来向我解释,需要钱若眉代劳,我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也许太子不方便。” “别再替他找借口了。”班雀仿佛下定某种决心,眸光狠厉起来,“从此以后,我心里没有这个人。” 赵绥绥知道班雀这会儿情绪不稳定,纵然赌咒发誓也做不得数,并不去附和。只是问她,“假如、假如今天是太子亲自来给你说,你会答应做他的侧妃吗?” “呸!”班雀啐道,“叫我屈居钱若眉之下,一辈子矮她一头,门也没有!” 赵绥绥微笑,“这才是我认识的小雀。总是哭哭啼啼,都不像你了。” “哼,换成你,未必及得上我。” 班雀这话说的不假,赵绥绥心想,假如换成她被心上人抛弃,她也会哭,但不会肆无忌惮地发泄,只会像吞咽食物那样,把所有委屈和泪吞下,埋葬腹中,然后日复一日,积郁成疾。 比起积郁成疾,还是全部发泄出来来得好。 32.清源 太子到底来见班雀了。 是在册封太子妃的诏书下来的第三天,沈溟沐邀请赵绥绥去清源寺散心,着意嘱咐把班雀也带过来。 赵绥绥料想班雀苦闷,出来散散心也好,苦口婆心将她劝出来。 清源寺坐落于城南,是香火鼎盛的一座大寺,寺中生有一棵千年菩提树,其势若伞,蔚为壮观,引来香客争相礼拜。 浓荫蔽日,树下走过,凉风飒飒。树干虬结扭曲,仿佛由无数棵小菩提树扭合而成,共同滋生、供养这样的庞然大物。 手抚摸过树皮,有种奇异的光滑感,赵绥绥招呼班雀,“小雀,你来摸,这树——” 一转头看到班雀呆在原地,而她对面,季鸿赫然在立。 赵绥绥惊讶不已,“怎么回事儿,太子怎么会……?” 沈溟沐阻住她接下来的话,“我们去殿里坐坐,让班小姐和太子好好谈谈。” 赵绥绥被沈溟沐拉进佛殿中。紧挨窗下的位置放着一排条凳。沈溟沐赵绥绥在条凳上落座,赵绥绥不放心班雀,探头探脑。 沈溟沐则要淡定得多,端坐着闭目养神。赵绥绥见他这般云淡风轻,埋怨道:“小舅舅为何不提前知会我一声,眼下这情形倒像我们联合起来哄骗小雀,过后小雀该生我的气了。” “班小姐不会生你的气,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小舅舅何以这样笃定?” 沈溟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没有回答赵绥绥的话。他这个外甥女,实在过于单纯,而他一生的使命也不过是守护她这份单纯,使她不必经受风雨的摧残。 赵绥绥得不到回答,扭头看向窗外那对。殿内方格纹窗棂未曾糊窗纸,佛殿大门也敞开着,两人声音不算低的对话被微风卷裹着送入耳畔: “我还当殿下一辈子也不见我了呢。” “我亦是身不由己。” “有多身不由己?”班雀嘴角露出讥笑,“是来见我一面会命绝当场吗?还是会丢了你宝贵的太子之位?” “小雀!”季鸿语声严厉,“你太不像话了!” “奇怪ʟᴇxɪ,负心的人倒来指责被辜负的人不像话。” 季鸿嘴唇蠕动,似有衷肠欲吐,班雀捷足先登,“别再说你身不由己的那些话,我烦了厌了,你还不如直接跟我说你就是为了你自己,有当朝丞相为你保驾护航,你的通往皇权的路才能走的更稳当更畅通无阻,不是吗?” 本朝有过两位皇后,一位是穆王衡阳的母亲崔皇后,承平八年,崔皇后因忤逆犯上被打入冷宫,翌年,皇帝诏令天下,擢升贵妃商氏为后,便是现在的商皇后。 崔氏被打入冷宫后,朝堂上因衡阳是否仍是嫡长子一事产生过争议,但显然,不管他是不是嫡长子,皇帝都不意属他了。 储君确立下来,是皇三子季鸿。 尽管如此,朝堂之上仍有相当一部分重臣支持衡阳。衡阳惊才绝艳,无论政治、军事均表现出了卓越的才干,每逢朝议,亦能分析利弊、因地、因时制宜,提出完美解决方案,为皇帝化解烦忧。因废后崔氏迁怒到衡阳身上的怨气一点点消散,皇帝愈发欣赏衡阳、依赖衡阳,甚至跟贴身近侍发出过当初一时糊涂立错了诸君的感叹。 而穆王的野心永远隐藏在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亦能操纵朝局,给季鸿下绊子。 季鸿的日子可谓如履薄冰。 是故尽管穆王只是个王,季鸿身为太子,在坐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前,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钱家的支持是他通往皇权的一大有力助力,季鸿闭上眼睛,向班雀承认了这一锥心的事实。 班雀捂住脸,蹲下来嘤嘤啜泣。季鸿不料她会哭,手足无措地给她拭泪。 班雀也没料到自己会哭。明明心里一点儿不想哭,一点儿也不想给他看轻,眼泪却违背意愿自顾掉落,一颗连着一颗,一颗缀着一颗,好不伤心好不可怜。 赵绥绥佛殿里看到班雀哭了,起身要过去,沈溟沐按住她,“太子能处理好。” “可是……” 沈溟沐忽然望定她的脸,“最近因为班小姐的事没少劳心吧?” “嗯?” “都瘦了。” “有吗?”赵绥绥捧住自己脸,“晚上得多吃些,把瘦掉的补回来。小狐说了,我不能瘦,瘦了不好看。” “确实。”沈溟沐微笑。 赵绥绥目光落到沈溟沐腿上,她送给他的香囊此刻正在他大腿上垂着。 “香配好了?”赵绥绥捧起来,低头深嗅,“好清新的莲花香。和小舅舅好配。” “很配吗?” “嗯。出淤泥而不染,很配很配。” 沈溟沐眼底的笑意似要溢出来。 赵绥绥忽然发现沈溟沐衣上的暗纹竟也是缠枝葡萄纹,颜色、款式皆不是他常穿,莫非他为了配这只香囊,特意做了这么一身? 赵绥绥捂住脸,啊,好烫好烫。 “热了吗?”沈溟沐问。 赵绥绥猛摇头,又猛点头。 “又摇头又点头,到底热还是不热?” “热、热有什么办法?” “后面有口泉眼,林荫覆盖,阴凉无比,我带你过去净个面。” “小雀他们……” “不用管。” 沈溟沐握住她的小手穿过佛堂,经后面窄门抵达泉眼。 石头砌出的一方浅塘,周围花木蓊郁,当中猫眼大的泉眼,汩汩往外冒着水。 掬一捧在手中,清凉怡人,浅浅一尝,清甜无比,当下就着手喝了几捧,喝完也不热了,浑身凉沁沁。 “小舅舅。”赵绥绥仰起头,仰视沈溟沐。他头顶浓荫未及之处,有一圈光晕,将他的面容也给模糊了,“小时候我们是不是在这里玩过?” “阿姐陪赵老夫人来寺里进香,我带着你在寺里闲逛,确曾来过这口泉眼旁,当时你不慎栽落池子,差点淹死。” 沈溟沐回忆这段往事时脑海里不觉响起一段恶毒的咒骂: “亏得佛祖保佑,教绥绥逃过一劫,否则还不知要怎样。我就说这畜生命硬,克死了自己的爹娘,又来祸害咱们赵家,若不撵走,迟早被他害得家亡人散!” “这么浅的池子也能淹死人?”赵绥绥诧异万分。 沈溟沐怔怔出神。 “小舅舅?” “当时起了风,我回去给你取披风,嘱咐你好生等着,谁知你不知怎的栽到了池里,水池虽浅,你就是挣不出来。我回来你正头朝下挥舞着四肢在水里扑腾。” “看来我天生与水犯冲,不能靠近水,上次在钱府不也落水了,多亏苍猊救我一命。说起来有阵子没见到苍猊了,它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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