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情定乞巧,雪夜守岁,共饮梅酒……相拥于黄沙大漠,情深似海,共商婚事……千山难拦,万水难阻……” “他曾执着我的手,跪在我身前,一字一顿坚定道,‘我必不负’……” “他说他必不负。”祁寒拼命咬着下唇,直咬出血,才勉强止住落泪的冲动。 祁念笑落寞阖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呢喃:“往事不可追。” 情思不可追忆,而旧事已惘然。 祁寒怔怔然瞠目,眼底水雾迷漫。 “往事不可追?”她笑意僵冷,“好一句往事不可追。你以为——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将一点一滴尽数抹去吗?” 半晌后,他痛苦地垂首,脊背显得有些塌,哽咽着轻声说:“兴许,都是假的吧。情分或羁绊,皆为处心积虑,不怀好意……若我对你,从来都是假的……你便当遇人不淑,厌恶也好,痛恨也罢……只是……别再因为我而难过了……” 袖子里,他已将拳头攥得生疼。 祁寒盯着他看了许久。 “佯爱人,不得复憎也;佯憎人,不得复爱也。”她面无表情,置身事外般冷淡地说着:“戏演久了,演过了,可就无法抽身而退了。” 有那么一瞬间,祁念笑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其实对他所有的苦衷一清二楚,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因为她的眸光太犀利了,仿佛早看穿了他的内里,又随时都能拆穿他拼命换上的伪装。 “你真的决定娶公主?”她再次问道。 他想说“是”,嘴里好似被灌满了水银,一个音都挤不出来。 头却本能地,苦涩地,不易觉察地轻轻摇了摇。 “有什么非娶她不可的理由吗。”她偏执地出言,似乎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祁念笑渐渐觉得呼吸困难,心肺被死死堵住了似的。 “……我……需要一件东西,”他拼命喘息,阴黯的面庞上,肌肉细微地颤动着,“必须拿到它。” “是什么?”她追问。 是什么。 祁念笑说不出口。 他要怎样告诉她,圣汗曾给过公主一块免死金牌,一半在公主自己手里,一半在太庙,只有公主成婚时才能拿出,两半合二为一,方能组成完整的免死金牌。 他要怎样告诉她,我想拿到免死金牌,不为我自己,是为了你,祁寒,我是想将这张无懈可击的底牌交留给你,保你周全。 他与国师注定要争斗到底,但他唯恐殃及她,便不敢放开手脚正面相刚。 若有了这张底牌。 就算他将来在朝堂博弈里满盘皆输,她也不至于被他连累。 这便是祁念笑的计划。 可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身旁,祁寒见他久久沉默,忽而云淡风轻地展颜一笑。 “祁佑之,我不是那奔月的姮娥,”她眼角噙泪,笑意苦涩,“你才是啊……” 我不是那奔月的姮娥,你才是啊。 说罢,她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 只迈开麻木的步子,沿着这条长廊缓缓离去。 祁念笑望着她的背影,怔愣了很久。 他靠在长廊的廊柱上。 缓缓伸出一只手,按在了自己心口。 总算是明白了,椎心泣血的感受了。 他望着湖面中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容,嘲讽地笑了笑。 “你这懦夫。”他紧紧按着心口,指节泛白。
第272章 免死金牌 至元三十年春,霁宁公主下嫁枢密官员祁念笑,婚仪于公主府举行。因着驸马是中原人,公主特意不采元礼,而是按中原的婚俗举办仪式。 也直到这一天,人们才获悉了一件足以震惊满城的大事。 原来圣汗十几年前曾秘密赐给公主一块免死金牌——同以往朝代的大型丹书铁券不同,反倒类似虎符形制——此物分为两半,一半在公主手中,一半存放在太庙,逢公主大婚时放得取出。 那可是本朝建立以来,御赐的第一块免死金牌,其分量简直不容小觑! 世家贵族听闻此消息,个个脸都快气绿了。公主有这物件,可保九族无恙,那不就相当于驸马亦能跟着沾光嘛!元朝内斗惨烈,所有人都在提着脑袋过活,朝不保夕,生怕哪步跟错了人、狠狠地栽跟头。若谁有这样一块免死金牌,怕是做梦都能笑醒罢?这些元族勋贵们只恨他们没有早早预料,竟让祁念笑那异族小白脸捡了个大便宜…… …… 傍晚的公主府热闹非凡,宾客携礼而来,客套地寒暄着。成王作为公主的兄长,自是担当起了主持大局的身份,此刻正挂着笑意迎宾,张弛有度。 不过,作为成王和公主的大哥,晋王却没赏脸过来。有传言道,晋王当初极力阻止公主自降身份地出嫁,其用词一度犀利至极,直说她为个男人头脑发热、千随百顺,简直丢人现眼。晋王甚至声称,她若执意冥顽不化,他便只当自己没这个妹妹。 现在看来,晋王果然说到做到了。他对霁宁的婚事,从冷嘲热讽到不闻不问,自始至终,一点面子都没给她。 此外,更无人在公主府里瞧见新郎官的身影。 人们不由得私下里暗道,都说公主是倒贴、早沦为了大都城的笑料,但驸马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委实佐证了京中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蔹院,昏暗的室内,祁念笑打开书架后的暗格。 那里放着一个木箱。 他沉默地杵了很久。 手微微发抖,打开箱盖。 他从未见祁寒穿过红色,但那个场景,他已在脑中幻想过千遍万遍。 可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祁念笑眸光呆滞,望着自己曾精心准备的嫁衣与金银珠宝。 还有放在那些物品之上的,一封婚书。 ——只愿此心如旧,天不违人愿,燕侣莺俦,终不散。 这些他亲手写下的字,墨迹遒劲洒脱,此刻正讽刺地回望他。 ——负卿一滴泪,自有天裁。 各种思绪一股脑地扑过来,仿佛有了铿锵的实体、狠狠撞击在他胸口。 持续的钝痛传来,心脏承受不住如此痛苦,几乎不能跳动了。 祁念笑颤悠悠伸出手,从怀中摸出一只裂痕满满的碧玉簪。 那是碧海青天,是被祁寒摔得支离破碎的簪子,是他花了无数夜晚勉强拼凑好的,碧海青天。 他麻木地将簪子放进木箱,轻轻搁在正红色嫁衣上。 却始终放不下合盖的手。 “主上,该去公主府了……”屋外传来枫芒的声音。“您是新郎官,不去不合适,反倒落人口实……万一晋王成王拿您的态度说事,往后给您使绊子……” 祁念笑死死盯着自己手背颤抖的青筋。 “知道了。”他冷冷应了一声。 又伸手拿起了碧玉簪。 重新放回了怀中。 放在了心口。
第273章 醉生梦死(一) 公主府的喜宴上,觥筹交错,热闹喜庆。 祁念笑穿行在酒桌间,始终低敛着眉目,例行公事一般接受着宾客们的敬酒,听着那些荒谬得不能再荒谬的祝福,看着一幅幅做作得不能再做作的嘴脸。他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只一杯杯地往腹中猛灌着烈酒,嘴角挂着虚伪的假笑。 身边不断有阿谀奉承的官员敬酒,耳边是此起彼伏的一声声“驸马”和“恭喜”。 祁念笑醉态已露,脖颈和面庞都渐渐充血发红,脚下的步子更是变得踉跄。 眼前重影交叠,头晕得仿佛下一瞬要炸开。 却是被成王扶住了手肘。 “祁卿,”成王的微笑比他的还要假。“大喜的日子,莫要失态,遭人看低。” 祁念笑牵动薄唇,面上依旧保持着标准的温煦神色,喉间却冷笑一声:“谢殿下提醒,臣喜不自胜,便能豪饮千杯。” 又有数不清的官员涌过来,各个端着酒杯,口中吵嚷着。 “成王殿下,您就莫为难您妹婿了,下官听闻,公主与驸马乃是前缘深厚、好一段佳话,今夜终成眷属,能不用喜酒助兴嘛!” “是啊是啊,驸马爷量如江海,千杯都不倒啊——” “驸马爷,恭喜恭喜,敬您一杯——” “恭喜啊驸马——” “驸马——” 人们推推嚷嚷,将一只接一只酒杯推到祁念笑眼前,碰都碰不过来。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嘴角,笑意僵硬得可怕。 扬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看着酒杯再度被填满,再一口灌入喉咙。 浑浑噩噩中,他蹙眉,只觉得自己这身衣袍瞧着便恶心。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 却不是来娶他的妻。 而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再也不会了…… …… …… 祁寒行走在长街上,张灯结彩的喧嚣令她头痛窒息。欢儿忧心忡忡地跟在她身后,见她这精神恍惚的模样,快要急哭了。 祁寒走进一家酒楼,要了个雅间,点了许多酒,自斟自酌起来。 欢儿知她心里难受,想拦又不敢拦,正焦头烂额着,却听见祁寒轻轻开口。 “欢儿,你回去吧。” “欢儿不走,欢儿得陪着姑娘……” “我没事的。”她幽幽启齿。“就是想自己待会儿。” 欢儿犹豫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跑走。 祁寒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只觉得头痛万分,面靥也烧的难受。 她缓步起身,踱至窗畔。窗外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夜色下,有湖畔美景,有集市小巷,远处亦该有喜结良缘的喧天锣鼓。 恍惚间,她依稀听到振聋发聩的烟花声,于是泪眼迷蒙地抬首观望,入目所见尽是绽放在夜空里的绚彩斑斓。 像极了两年前的乞巧节,那夜也有这样好看的烟花,也有这样热闹熙攘的街道,有并蒂莲,有河灯。 有他。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张开五指,颤抖着横亘在眼前,似是想要触摸那刺目的绮丽光芒。 可是空气冰冷。 光芒迢迢。 什么也触不到。 她翻过手来,摊开手掌,掌心和腕间淡青色的脉络,孜孜不倦地包裹着血液,将痛楚蔓延至她全身每一处角落。 可是……心已经死了,怎么还会痛呢……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有那么一刻,觉得其中流淌的血液是那样肮脏。 我灼烧的血肉是红烛摇曳,千筋百骨平铺成大红囍字;我诞妄的泪靥是合卺穿肠,残魂躯壳散乱在枣生桂子。牵巾绾同心,三拜入堂,结发合髻,那是你与别人的故事。而我,我是酒担上的缴红,溺于醉生梦死,却终与这场热闹喜庆的喧嚣,无缘无分。 为什么……为什么直到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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