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笑闭上眼,喉间有股腥甜的血味溢上来。 “回去吧。”他只轻飘飘丢下这句话,然后落寞转身,迈入屋内。 “等等!!”她尖声嘶喊,慌乱无措,“祁佑之——”强忍着膝盖的疼痛,她也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气,摇摇晃晃便爬了起来,直冲向前。 “砰”地一声,门被从内关锁。 祁寒泪眼模糊,重重地向前栽倒,撞上门板。
第269章 凤冠霞帔(五) 月影苍凉,冷风刺骨。 祁寒知道此刻祁念笑就与她隔着一扇门。 知道他就在门背后。 因为她听见了。 听见他痛苦压抑着的喘息与啜泣。看到门正细微地晃抖,随着那低不可闻的泣声,一颤一颤。 祁寒没再流泪。 只是目光空茫,伸手触上木门。 “祁念笑,”她麻木地扯动声带,“你就不怕我死给你看吗。” 良久,一道沙哑的男声沉闷传来,“你不会的。” 祁寒笑了。 疯癫了般,放声大笑着,直笑得喘不过气,眼前发黑。 她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 “世上哪儿有这样的男人,”她仰头,呆呆望着月亮,轻声道,“亲手推开心爱之人,推到一边,推去给别的男人……真奇怪呢……” 门后,他似是在绝望地苦笑。 “祁寒,我好像,根本不配与你站在一处……” “配或不配,还轮不到你评说。”她有气无力,僵硬道。 “害你之深,悔之不及,”祁念笑断断续续地颤声道,“兰因既成絮果,伤疤无愈,不如助你早离苦海,及时抽身,美满余生……” “嗯,是啊,”祁寒艰难喘气道,“我总不能继续爱着一个……满手杀孽的凶徒,对吧?” 他闷闷地启齿:“你指阿勒台谷的事?” 她默了默,轻声说:“我没资格替那十万条人命原谅你,也无法替岱钦原谅你。” “嗯,我明白,”他讷讷地苦笑,“我的命运早就注定了,从在阿尔泰山时起,注定不得善终。” 门外,她抱紧了双膝,没有应。 等不到她回答,他的眸光又黯了几分:“所以啊祁寒,你不该与我一起,平白耽误了人生,那不值得。我该下地狱,但你得好好活着。或许于你而言……失去我,是短痛,陪着我,是长痛……” “我之所求,不过是你往后锦衣玉食,亦无人敢欺你半分,”祁念笑颓然垂首,哑声道:“养尊处优,平安顺遂,我都给不了。祭典过后,我甚至不敢面对你……” “你可以嫁任何人,可拥任何身份,最不该……留在我身边……” 最是不该,坠入我之泥淖。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替我做决定?”祁寒扶着门版站起身,幽幽开口:“不过祁念笑,你听好了,我与你,确确再无可能,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但我更不可能就这样去嫁成王,哪怕抗旨获罪,亦不会屈服。” 她睁着干涩的双目,神情淡厌,浑身麻木。 蓦然喃喃自语:“或许,就连我们的相识,都是一场错误……你没说错,我不想,也不能与你在一处了……也不该贪恋一场浮华,贪念无休……” “多谢你让我苦海回身,断念逝水,早悟兰因……” “就让所有亏欠,所有闹剧,都到此为止吧。” 说罢,她拖着疲惫冷僵的身子,缓缓离去。 …… …… “你什么意思?”成王变了脸色,“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婚约作废?” “如臣所言,”祁念笑拱手,从容说道,“昨夜祁寒哭闹了半夜,甚至不惜以死相胁,闹得祁府鸡犬不宁,便是坚决不肯嫁与殿下。臣,实不得已。” 成王气急败坏:“但这是你与本王早就商定好的!你现在要反悔?” 祁念笑淡淡抬眸,“她不想,我不能强迫。”说着,他执起茶壶,将成王面前的茶杯斟满水。 她不想,我不能强迫。 “很好,”成王盯着水面波澜,嘴角抽搐,“本王也非不通情理之人。回见。” 他带着怒气离开了茶楼。 正遇上来寻他的暗卫。 手下行礼过后,对他耳语道:“禀殿下,昨夜祁氏女闹得实在厉害,众人皆目睹他二人争执……不过,似乎仅祁氏女一人声泪俱下、不肯罢休,祁念笑倒是冷处理了,任凭她怎样闹,都没松口……” 成王却冷笑道:“他这是演我呢。” 暗卫一惊。 只见成王眯起眼,眸色阴暗。 “他故意激得祁寒大闹一场,实际是做给我看呢。” 现在看来,祁念笑本就打算搅黄这场婚事,只是无法以他弱势的立场明着拒绝;他故意激得祁寒绝望发疯,实则要的,就是她崩溃的反应,这一招“苦肉计”,演给了所有人看,直接堵回了成王所有的套路。 若再强取豪夺,那便不利于成王声誉,等同于不利于争储。 祁念笑算准的,就是成王比谁都在乎声望这一点。 此人也真够冷血无情,为了演好这出戏,竟能亲手摧残心爱之人的意志,眼看着她痛苦崩溃而无动于衷。 成王暗自腹诽。 “可是殿下,先前祁念笑的态度,分明是希望将祁氏女嫁给您的啊?”暗卫大为不解。 “恐怕他临时变卦,兴许,是有更好的路能走了。”成王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本王今日听宫中人说,本王的好妹妹霁宁,居然长跪在大明殿外,请求圣汗选祁念笑做驸马……呵呵呵……她简直愚蠢到了家……”
第270章 驸马都尉 祁涟还是没能熬过至元二十九年的冬天。 他死在了腊月二十八,除夕之前。 祁涟独子祁念笑并未发丧,出殡那天全权交由家仆处置,也不曾披麻戴孝,俨然堪为不肖。 没有丧仪,遗体草草运往临安下葬,像是世上从未来过这个人似的,他就这样被抹去了存在。 至元三十年初春,却有个重磅消息传遍大都。 霁宁公主长跪于大明殿前两天两夜,只为请求圣汗准许她与前枢密副使祁念笑成婚。圣汗拗不过公主的执念,最终同意了祁念笑作驸马,并特准他继续任职枢密院,不过仅能从五品官做起。 此消息一出,元族各路世家贵族都觉得匪夷所思,便是愤愤不平——谁人都知,今后的储君,极大可能会在晋王和成王之间择一,不论这两位亲王谁成了最后的赢家,霁宁公主都会是唯一的嫡长公主——能做她的驸马,往后地位自然举足轻重。 可公主却偏偏执意选择一个外族人。 一个威胁着元族权贵利益的外族人。 有人试图拿祁念笑家中丁忧说事,指责他既遭逢父亲丧事,该居丧守孝,不做官,不嫁娶——他怎能如此迅速地尚公主?还能继续在枢密院任职? 然而祁念笑自有理由应对。 他一称自己本非汉人,不必遵循解职守孝、不行吉礼的规矩,二称父子不和多年,既无养育之恩,便早早断了关系,无谈“守孝”,三称自己甘愿“夺情起复”,愿为家国政务剥去孝亲之情,除却迎娶公主期间行吉礼穿红袍,愿着三年素服居行办公,以报生恩,以表诚心。 婚期最终还是定在了二月初。 公主府上下喜气洋溢。婚礼前的预备工序,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到了祁府,却是死气沉沉。 婚礼前一天,祁念笑从枢密院忙完公事回府,碰见欲离开的丹溪大夫,知他是来给祁寒诊脉的,便伫足问询祁寒身体近况。 “还是不大好,”丹溪皱了下眉,无奈道:“虽说先前的伤病渐已痊愈,然肝之气血郁结,则万病生焉。寒姑娘近来肝气滞堵不通,脏腑失调,该服些疏肝解郁的药食,譬如青陈皮、郁金,调畅机体。” 祁念笑默默听着,眼神略有些飘忽。 “心有怫郁,可是烦闷久致?” “不然呢,”丹溪叹气,“她便是心里装着太多事了,终日东想西想,不得解脱啊……” 祁念笑觉得满口苦涩。 “她可有提过什么?” “祁大人指望她提什么?” “……”哑口无言。 …… 送丹溪出府后,不知不觉,祁念笑来到了南苑外的长廊。 这条路他从前不知走过多少回。 如今却没有踏上的勇气。 遥遥的,他看到熟悉的身影坐在一侧横栏上,正安静地望着天空。 祁念笑孤身站在长廊的尽头,望着她,站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该来这里——双腿偏偏不听使唤,莫名其妙就带着他过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直到她轻轻倚靠着廊柱,迷惘又哀伤地启口。 “嫦娥为何要奔月呢……”
第271章 姮娥非我 ——嫦娥为何要奔月呢? 好像很多年前的某个月夜,她也问过类似的话。 眼前多了些阴影,祁念笑有些发晕。 他沉默着走过去,缓缓在她身旁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来。 与她面朝着相反的方向。 “因受逢蒙逼迫,嫦娥走投无路,不得已吞了西王母赐给后羿的不死药,”他艰难地动了动唇,僵硬道:“她也不想这样,可她没办法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变轻,离地面愈来愈远……最后飘到月亮上,永远被困在了广寒宫里……” “嗯,”祁寒涩然苦笑,破天荒地揶揄道:“都是逢蒙的错,对吗?” 他手搭在膝上,微微发抖。 她则缓慢地吐出一口呼吸。 天尚未转暖,冰冻万物,呵气成霜。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冷得异样,连梅花都不开了。 “你真的要娶公主。”祁寒没有扭头看他,仿若自言自语。 祁念笑没有说话。 她的语气却忽然变得温煦,似乎在追忆着什么美好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我特别怕黑,每当夜晚来临,从不敢吹熄烛火。可是后来有一天,有一个人教会我,独自面对我所畏惧的事物。他为我吹熄蜡烛,教我独立勇敢,却又没留我一人孤零零地强撑……” “他就站在我的屋外,默默守了我一整夜,” “从那时起,我就想,他的淡漠或许只是保护壳,或许他的内心,格外温柔,分外柔软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呢……也许是初见,也许是无数个相伴的月夜,也许是他无数次的保护和相救……但,真正使我看清自己内心的,还是在汴梁经历的种种,” “他只身一人杀入城池,紧紧牵着我,带我逃离四面楚歌,废墟瓦砾,烽火箭雨,流血漂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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