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落在手背上,落在衣裙上。 她于是苦笑一声,将今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跟欢儿说了清楚。 “我瞧着,那逐世公子是真心待你的,姑娘为何不……”欢儿犹豫着问。 又是一阵绞痛揪住了祁寒的心脏。 “欢儿,”她哑着嗓子唤着,“我还恨着一个人的时候……如何能去爱另一个人。” 她轻轻抬起眸子,透过湿润的睫毛望向天边的皎皎月华。 “……那不公平。” 又一颗滚烫的泪珠滑落脸颊。 欢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 “那我陪姑娘说说话,你不要再难过了,好么……” “嗯……”祁寒努力绽放出一个微笑,“我们聊些什么呢?” “诶,姑娘听说没?成王要娶元族世家女了。我先前还以为,他多么仰慕我们姑娘!没想到竟是这种……”欢儿冥思苦想,憋红了脸,也想不出用什么词。 祁寒无奈地笑笑:“你家姑娘可从没觉得成王靠谱。我不喜欢这种……为了野心不惜一切代价的人。这类人眼中,无限放大的只有自己的利益。他今日视你若珍宝,便将你百般呵护;但若到了某一天,你的分量比不过他毕生疯狂追求的东西……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借着野心的助威,做出任何昧良心的事。” “那……祁大人也是么?”欢儿问。 祁寒怔了怔,纵有万蚁噬心,也忍着没表现出痛苦。 她摇了摇头:“祁念笑不是这种人……我只是太恨他的优柔寡断,恨他的自作聪明,恨他的懦弱逃避。” “他啊,永远活在取舍中,总妄想着,将一切折损降低到最小——却从未看清他真正折损的是什么。也许他会操纵捭阖之术,是个隐忍成事的人……但作为相濡以沫的爱人,他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失望……” 她不是突然就不爱了。 是爱不起,不想、也不能再爱。
第331章 糖与刀与修罗场(下) 后半夜的时候,祁寒让欢儿回去休息了。 她自己奔波了一夜,虽也困倦,可又实在烦闷得无法入眠。 直到天快蒙蒙亮,祁寒才宽了衣裳,整个人缩进厚被子里,侧躺着闭上了眼睛。 不知浅寐了多久。 鼻尖忽然嗅到股浓重的酒气,混杂着熟悉的檀香味。有谁轻轻伸过手来,抚摸着她的脸颊,亲昵温柔,却冷得像冰。 祁寒错愕地睁开眼,一回头,霎时如雷击。 慌乱中,她猛地爬起来,僵硬地定住了。 祁念笑不知何时站在她床边,一身恶浊的酒气。 冰冷的眸光醉态旖旎,却如刀锋般,兀自审视着她。 “驸马爷夜里造访,只怕是多有逾矩。”她不露声色地站起身,又不露声色地向旁边退了几步。 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了些许。 祁念笑薄唇紧抿,目光深陷于一片阴翳中,徒显暴戾。 他一言不发,只直勾勾地盯着她,诡谲而瘆人。 “驸马爷该好好待在公主府,也不知我南苑有什么稀奇的,竟引得您屈尊光临。”祁寒见他不吭声,便权当他今日在耍酒疯。 “稀奇……”他哑着嗓子,“还真是……稀奇……” 祁寒不耐烦,微蹙眉心。 “驸马爷请回吧,若无旁事,便不要叨扰——” “叨扰?”他不退反进,一把攥住她皓腕,怨毒憎恨的神情令她心底一颤。“我叨扰你们什么了……祁寒,我闷不作声地杵在那里,匿影藏形又愚蠢卑劣,除了多余还是多余!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叨扰了你的好事……” “你在说什么?来我这里发什么疯!”她僵着脸,眉眼间都是厌恶,俯首掰开他钳制的手指。 他陡然换了一副嘴脸,眼底戾气化作灼烧的烈火,伸手扣住她后颈,毫不怜惜地拉向自己。 她猝不及防撞进他怀中,磕得鼻子生疼,“嘶——” “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他冷笑,又拽住她如瀑的墨发,迫使她抬首看着他。 另一只掌心覆上她下颌,拇指顺势恶狠狠地擦过她的唇瓣。 她眼里还噙着泪,因他的力道带来的疼痛倒吸了口冷气,眉心颦起。 他怵然松了手,目光从她双唇下落至纤颈,阴恻恻讥讽道:“脖子上的男人口水都没擦净,简直秽浊不堪。” 祁寒心底忽的一揪。 她楞楞地对上他的视线。难过与愤慨,不争气地蔓延了整个心间。 “所以你一直在?”她幽幽地看着他,黑黢黢的瞳孔蒙上冷霜,“你看着我狼狈逃窜,看着我险些丧命,看着死士对我赶尽杀绝……” 她的眼角眉梢尽是冷漠。 “你一直都在?将我的恐慌,无助,尽收眼底,却只是远远看着,观望着,置身事外……” 他皱眉,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刚想作出解释。 “那你自然也看到了,”她嘴角勾起,漾着道不明的浅笑。“看到我同逐世公子两情相悦并互诉衷肠,看到我同他浅尝辄止仍意犹未尽,看到我同他——” “闭嘴!”怒气与惊愕喷薄而出,祁念笑扯住她的肩膀,推搡着令她重重撞在身后墙壁上。见她吃痛皱眉,他的心被狠狠揪起,却只冷哼了一声。 “这般生气做什么呀?当初都能将我推给成王……如今见我与逐世相好,你反倒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了?” 祁寒皮笑肉不笑。 “噢……我知道了。你的愤怒,源自你的害怕,你有多愤怒,就有多害怕——因为你知道,我与成王不是一路人,但我,一定会爱上赵禀——” “别说了。”祁念笑气息凌乱,痛苦地喃喃。 她眼底有泪光闪烁,仍倔犟道:“君若思我,提裳涉水亦能相守。君不思我——岂无他士慰我心安?” “够了——” 他发狠钳住她的双臂,抵在墙上。 “祁寒,有时候我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看,它究竟有几窍……哪一窍装着我,哪一窍装着别的,又隐匿着多少狡黠心思……然后把它藏起来,唯独属于我,旁人……谁都别想染指……” 酒气熏人,令她几近作呕。他愈发涣散的目光,是摧残人意志的刽子手,那眼角弯起绝美的弧度,直教人不寒而栗。 恐惧弥散在她丝丝抽气中。 他做得出来。他若真想杀了她,肯定能毫不犹豫。他可是祁念笑,世上最薄情寡性的男子,世上最伪善阴戾的人。 祁寒下意识挣扎,试图甩开他的束缚,却是一时没站稳,向一旁栽倒去。 祁念笑目光一凛,余光瞥到她摔倒的方向正正是桌角,旋即飞快地探出手,右掌垫在她脑后。 同一瞬,她亦察觉到他伸来的手掌,心中顿生畏怯,下意识抬起小臂挡在额前。 伴随着咚的一声,祁寒的后脑不痛不痒地,落入他温暖的掌心。 是他的手背重重磕在桌角。 祁寒怔然,猛一抬眸,横在头顶的手臂都未曾来得及收回去。 她眼底惧意闪动,便是直楞楞地望向他。 祁念笑盯着她防御般招架起的小臂——那是她下意识对他的抵挡。 他噤声良久,才终于沉吟道:“……你怕我?” 祁寒还未缓过神,脸色煞白。 她溢于言表的,是畏惧,是厌恶,是毫不在意,是决绝摒弃…… “你怕我。”他又说了一遍,通红的凤眸半阖着,长睫微颤。有苦涩不断泛滥,湮没于整个心田,堙灭了那里最后的光芒。 他轻轻扶她坐起来,之后便立刻撤了手。 酒醒了大半,神色也渐渐收敛。 他落寞地转身,黯然离去,步伐凌乱。
第332章 霁宁,别哭(一) 元大都的四季,连带着齐整整的街衢巷陌,似乎永远笼罩在朦胧的灰暗下。这里不同北郡,北郡是辽阔的原野,有蓝天白云,有草长莺飞,天地间任你肆意驰骋。 霁宁不喜欢这里,可当皇爷爷要赐她北郡封地时,她却拒绝得干脆。 大都的一切固然鳞次栉比,但是这里有祁念笑。 自从当初惊马被他救下,霁宁就像话本中被妖精迷了心智的书生,满脑子只想着,若能常见到他便好了。她软磨硬泡,央求皇爷爷提拔他到右卫。圣汗起初有所顾忌,认为“祁副将尚且年轻,资历不够,仍需历练”,但架不住孙女的撒娇打滚,再加上,祁念笑孤身歼灭了金帐汗国的巴彦大军,盛名凯旋,却奏曰“为国尽忠,不求赏赐”——最终还是下旨将其官升右卫指挥使。 霁宁得知这个消息,恨不得一蹦三尺高。他来了右卫,就能经常巡视皇宫,她便有机会常见他了!一向粗枝大叶如她,竟也开始涂粉描黛,换上绫罗绸缎,笨拙地打扮着自己。什么胭脂水粉,涂!都给我往脸上涂!什么中原首饰,戴!都给我往头上戴! 她大摇大摆地走出寝宫,正想在官道上和祁家哥哥来个偶遇,却不想路过湖心亭时,正赶上太子妃与一众宗亲女眷小会。母亲撞见了霁宁的妆容,顿然啼笑皆非。 “姹苏娜,你这是——”先太子妃以袖掩面,一众女眷也垂首憋笑。 “额吉!我这样打扮不像中原女子么?”霁宁手背抵腮,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你那顽劣的性子,也敢涂脂抹粉,”先太子妃慈爱地笑道。“真是糟蹋了这些好东西喔——” “霁宁姐姐,你还是适合骑马拉弓,穿一身耐脏的骑装,”堂妹露出了嫌弃的神情。“这样打扮起来,太奇怪了,得亏是在我们自己人面前,若就这么出去了,还不得让人笑掉牙?” 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霁宁只记得那天,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管胭脂水粉糊在脸上,独自一人走在高高的宫墙间,难过得好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了她眼前。 “殿下何故如此伤怀。” 温和清润的声音,倏然响起。 霁宁抬头,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可她最不想以现在这副样子面对他!她的脸一定哭花了,她这身不伦不类的衣服一定滑稽可笑……最可怕的是,她刚刚抬眼的瞬间,一个清脆的鼻涕泡泡噗一声冒出…… 想到这,她哇一声哭得更凶了。 完了,彻底完了,如果说,以前的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个骄矜任性的公主,那么现在,就是个又丑又任性的公主…… 可是祁念笑却没有露出丝毫鄙夷的神色。 他彬彬有礼地浅笑,略微颔首。 “若有谁惹殿下不快,可同臣一叙。” 霁宁接过他手里的帕子,覆住口鼻,带着哭腔嗫嚅道。 “他们说……我生性顽劣,用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便是平白糟蹋了……” 祁念笑颇有耐心地听她说完,随即轻轻捏起那方帕子,拭去她眼角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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