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世别无他法。 打从一开始,就别无他法。 因为拿回玉玺是他的责任。 他是当年投海的八岁稚子。 也是大宋最后的皇帝。 逐世有时也会生出些荒唐的念头,若他中了敌人的圈套,就这么为前朝而死,或许也值得了。 总好过,顶着亡国之君的骂名,被戳脊梁骨,被骂“宋帝都是庸懦的废物”,“没一个有骨气的”。 “公子,”魏予轻声说,“那边过来的,可是运送玉玺的车队?” 逐世闻言,凝神远眺。 “应当是了,”他沉声道,“按原计划行事。” 部分手下应声而出,在魏予的带领下,悄悄沿着房檐往另一侧潜行。 他们准备来个声东击西。 眼见魏予那边已经部署完毕,暗中打了个信号,逐世也扭正了头,紧盯着车队。 内里却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慌。 怎么回事?他皱眉,眯着眼睛观察远处。 身边,手下迟迟没等到他传递信号,小声催促了句:“公子?” 逐世变了神色。 “不对……”他眼尖地瞧见,护送车队的吏卒衣着有异。虽说是隆冬腊月,他们穿得臃肿也无可厚非。 可刚刚,他却发现,其中有吏卒的外衣下,隐约露出了金属铠甲,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了一瞬的光芒。 他们不是户部之吏! 铁甲?难道是——枢密院? “情况有变,快让魏予回来——” 逐世连忙道。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魏予那边,已按原本的计划制造了异动。 枢密院的兵士立刻卸下伪装,纷纷亮出武器,一队直奔响动的源头杀去,另几队却从崇仁库里倾巢而出,迅速包围了整个穆清坊! 那一刻,逐世脑中嗡嗡作响。 果然有诈! 今夜免不了背水一战,殊死搏斗…… 在他慌乱之际,说时迟那时快,有几道身披黑色斗篷的蒙面人不知从哪里跃出,跃到了枢密院兵士面前。 “什么人!”枢密兵厉声质问。 为首的黑衣人丝毫不畏,对着他们的刀尖,淡定地拿出了一封信。 “祁副使有令,今夜行动取消,择期再来。” “取消?怎么可能!”枢密兵根本不信。 那人却将信递给他。 “此乃副使亲笔书信,也盖有副使名章——阁下不识?” “……确是副使笔迹,”枢密兵仔细检查着这封信件,读了内容。“印章也不像假的……可副使怎不早说?如此匆促便取消了行动,未免奇怪!” “阁下,在质疑祁大人的决定?” “……不曾。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先探查一下周遭——” “不赶快回去找祁大人复命,小心领责罚。你也读了信,也瞧见副使另有安排。”黑衣人严肃道。“军令,不可违!” 枢密兵士半信半疑,却还是不敢抗命,只得悻悻收了兵,撤了布防。 暗处,逐世直愣愣观望着,已是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祁念笑费尽心思布局抓他,怎会突然收手?难道这是计中计,那厮仍在诈他? 然而下一瞬,逐世便知晓了答案。 因为他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很轻,很缓,却似在他颅中燃放了烟花——那是倏然一刻的绚烂,也是促使他热泪盈眶的引线。 “他用玉玺引你出来,多简陋的把戏……逐世公子,这也能信?”
第351章 炽热的紧拥 祁寒走近他,眸中写满了身心俱疲。她也披了件黑色斗篷,身边是同样装束的欢儿。 “寒姑娘?你为何——来这里——”魏予赶了回来,喘息未定。 祁寒扫视一圈,没说话。 方才解围的黑衣人出现在她身后。 “无需担心,这位是我大哥从前的手下,自己人。”她简要地道。“书信和印,我伪造的,能暂且拖些时间,但极易被识破——所以现在什么也别说,快点,跟我走,” 她抬眼,正对上逐世饱含情意的桃花眸。 她淡然挪了视线。 “——我带你们出城,趁现在,枢密院尚未来得及警戒。” 众人于是跟随她,听她边走边道出计划:“最多一盏茶的功夫,方才的宿卫便该回到枢密院复命,祁念笑也会得知你们逃掉,然后即刻封锁大都,” “为防你们出城,他事先在各个城门布了兵士,靠响箭来通讯。既然枢密院在城南,我便带你们从北侧光熙门出,至少增援迟缓,能再给你们多些撤离的时间……” 逐世始终没有出声,只魏予在一旁说,公子,我们确实再不能留在大都,眼下风声紧,藏身地也被端了,便听寒姑娘的、趁早出城南下,才是最安全的法子。 逐世轻轻颔首,没有异议。 一行人赶至光熙门附近,稍作驻足。 祁寒转过身,蹙眉道:“公子,若此番顺利出城,答应我,休再回来涉险。” 北风吹得他眼眶干涩,终是哑声开了口,“为何送我们出城,”他的话语带了些鼻音,“你这是,将自己的安危也赌了进来……不值当啊……” 他是前朝末帝,是被朝廷通缉的重犯,她帮他逃脱,只会给她自己造成麻烦。 他不想拖累她啊。 不想给她造成麻烦。 “况且,你伪造祁副使的笔迹,搅乱如此大事,教他查出,或被奸党揪住……这个后果,你可曾考虑?” 逐世哽咽着,目光望进她眼睛里。 “祁寒,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帮我……” 这是他头一次称呼她全名。认真,严肃,却无丝毫冒犯的感觉。 祁寒疲乏地叹了口气,轻声说:“我知道那块玉玺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崖山十万军民的伤痛,是一个民族不屈服的象征。 是暗夜里的微光。 是他的责任。 祁念笑却在利用他这份煎熬的心情,拿玉玺当诱饵,围捕前朝余党。 “我不想他用这种方式,将你逼上绝路。”她说。 …… 光熙门,戍守此地的宿卫军将他们拦下:“枢密院奉命封城,暂且不得通行。” 祁寒拿出另一封信:“我等奉祁副使之命,出城埋伏在路途,以免逆贼逃脱,还请速速放我们通行,不可拖延。” 军兵读了信,不敢做主,去请示上级,上级也拿不准主意,便想层层通传给枢密院、等待批准。 祁寒不敢再耽误时间,忙道:“此乃副使亲笔书写,也印有副使私章,大人大可呈递给佥院察罕大人,可辨真伪——但请容许我等先行出城,若耽搁了祁大人的安排,恐多有不当。” 守城的宿卫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放他们出了城,只是那封信件,便由信兵快马加鞭交递给察罕了。 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踏出光熙门的那一刻,祁寒有些恍惚。她知道,自己假借祁念笑的名义、放走他追捕的前朝末帝,此举会多么伤他的心;不仅如此,也会给枢密院增添不小的困扰,相当于故意使了绊子,后果严重。 对此,她是有些心虚。 可她既得知设有罗网,更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曾与自己同生共死的逐世等人,白白送死。 在元人看来,逐世是反贼。 在她看来,他永远是“盼天下长治久安”的人。 不该命丧于此。 而且,她预见元朝国祚不会多长久——元廷弊政繁多,失了民心,注定将被不堪压迫的百姓推翻。 他们没走大路,而是穿行于林间小路。 不等走出三里地,便听闻城内传来嘈杂响动,有红色星芒在远处的空中炸开。 祁寒神色一紧。 “快走!别再回大都!” 逐世没动身,忽然开口:“我们……可还能再见?” 她愣住了。 他这一走,且不知能否安然无恙,但总归是要久居南方。 而她离不开大都城,兴许再过不久,稍有差池,也可能死在这里。 他们再相逢的几率,比彗星袭月还要渺茫。 “公子,”她睫毛颤了下,深思道,“万一,我遇不测,祁府中人南下逃亡……可否请公子照拂,将他安置在临安,那栋宅子?” 他却只问,“我们还能……相见吗……” 祁寒咬咬牙,揪过他衣袖狠狠一扯,一手顺势推他向前去。 “快走!”她压低声音,似凶狠地呵令道。 面前的身影却并未挪步。 逐世低垂着头,五官隐匿在林间阴影里,让人实难琢磨透他的情绪。 未及祁寒再度开口,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她紧紧扣进怀里,热烈而克制,坚定亦压抑。 鼻尖抵着他清癯的肩颈,一呼一吸间尽是他干净的气息,而他深深埋首于她颈窝,不住地颤抖着,愈发强烈地颤抖着。 祁寒怔然,双臂僵滞在半空,犹疑了许久,终是没能落上他后背。 一旁的众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但谁都没有出言打断这一幕。 谁都看得出,此刻的拥抱倾注了太多,太多的煎熬与绝望,太多的无奈与不舍;那是一个男人的数年隐忍,是没顶的诚挚深爱,更是怯不知相逢时的难安。 片刻后,逐世轻轻放开她,仓促向后迈步,转身示意手下跟上。 他什么也没对她说,可祁寒却什么都明了。 深邃的桃花眸最后回望了一眼。 然后,玄衣身影低声对身边人嘱咐几句,即刻便穿入黑漆漆的林间。踏过草木的沙沙声渐遥渐弱,他的背影与丛林尽头的暗夜融为一体,再难分辨。 祁寒久久凝望着,直至周遭一切终归于平静。 “姑娘,我们该走了……”欢儿轻声提醒。 祁寒收回空落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雕琢般绝美的容颜,令人目眩的笑靥,清癯而炽热的胸膛,凛凛身躯与一身玄衣…… 也许她再也见不到了。
第352章 【双祁】水中月(一) “一群蠢货!!!” 祁念笑掀桌而起,怒火无法遏制。 “行动怎么可能取消?!谋划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取消!你们脑袋让门挤了?一个个都拿脚趾思辨的?” “大人恕罪!”宿卫慌忙跪下,恭敬抱拳,“下官是真瞧见了那人拿着您的亲笔信,上头还刻有您的私章——” “信呢?”祁念笑怒喝一声。 “……让、让他们拿走了。” “谁?!” “就是假装您部下的……黑衣人……” “传令下去,即刻封锁全城!各城门的宿卫,不许放任何人出去!连只苍蝇都别想给我出去!” 祁念笑焦躁地踱步。 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伪造他的字迹,还假造他的印章,用他的名义协助反贼逃窜……何仇何怨?这是将他往绝境逼迫!难道是国师?若国师以那信作凭证,控告他祁念笑通敌叛国,岂不是一告一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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