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有一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眼眸,登时令她惊愕失色。 祁念笑。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疑虑如藤蔓蜿蜒心头,祁寒呆愣在原地,心下思忖。 他今日一身常服朴素,不显山不漏水,就连腰间系的佩剑都由粗布包裹得严实,一副寻常人家百姓的模样。他身后跟着八九个部众,也都打扮低调,勾肩搭臂有说有笑,仿佛当真是来寻欢作乐的。 但祁寒了解祁念笑,他与风月场是那样格格不入,况且当下本应是他巡戍皇城的日子,他与手下偏偏现身于此。 许是枢密院有什么特殊的任务,祁寒想。 如是,她便不能上前相认,恐耽搁他正事。 她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天际似浓墨染过,夜色浮现,月影昏晕。仙音阁后,有绚烂的烟花自乌黑的空中不断绽放,簇簇流光溢彩,转瞬即逝。 祁寒仰头,视线随之向上,但见喧嚣声中,烟花四散炸裂,那一刻的极致壮丽,映亮了半边天。 突然,她的一颗心再次悬起。 刚刚烟花绽开的瞬间,她竟在仙音阁的屋顶上看到了人影!斑斓的花火明灭闪烁,在那些人的面部反出光芒,可见他们戴着金属面具,而祁寒分明瞧见,那些人手中还握有兵器…… 绚丽的花火依旧声势浩大,仙音阁的屋檐再次被照亮,却不见了方才的人影。 难道摸进了仙音阁? 祁寒有些乱了方寸。 照此情形,她只推演出两种可能。 第一,这些神秘人同祁念笑一样,是枢密院的部下,今日聚于仙音阁,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任务。 第二,祁念笑与神秘人为两方势力,他不知晓这些人的存在。祁念笑来此地是有公务在身,但有人不希望他此行顺利。 她细细想了想,很快推翻了前者。 方才那些人神出鬼没,身手矫捷绝非常人,比起军兵,更像是高门豢养的死士;枢密院毕竟是军机部门,兵种虽良多,有步兵弩兵骑兵等等,独独不含括暗卫死士。 祁念笑说过,他在朝中如履薄冰。 有人见不得他好。 有人见不得他活。 念头一旦冒出,祁寒便再难心安。不假思索,也无需思索,她随着人群迈进了仙音阁。 本应古色古香的茶楼却有着奢华富丽的装潢,大堂内喧哗鼎沸,早已聚满了前来听琴师抚琴的宾客,不论尊卑,或衣着华贵,或布衣简朴。若非今日破例无需门票,此般万人空巷的盛况怕是千载无逢。 祁寒艰难地穿梭于人群间,心中担忧更甚,周围的热闹都与她不相干。 许是时辰已到,伴随着吱呀一声,仙音阁的大门被紧紧合拢,盛会即将开始。祁寒望着关严的大门,自知没有了退路可走,而她本也没打算回头。 人头攒动,鱼龙混杂,最适合那些偷天换日、暗渡陈仓的行径。如果死士的目标当真是祁念笑,那她必须当即寻到他,将这一危险的信号传递给他。 可寻找了半天,祁寒都没有发现祁念笑的身影。周遭闷热,教人愈发难以呼吸,她的额角已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一双手自她身后探出,轻柔地搭上她肩头。 祁寒回头,更加惊诧。 是方才在胭脂铺里遇见的那位“知鸢姑娘”,她此刻收敛了方才的恬淡笑意,一脸凝重。 “姑娘且随我来。”知鸢挽着祁寒的小臂,不由分说便带她从人潮里脱身出来。 “知鸢姑娘也来听琴?”祁寒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出。 知鸢垂眸,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你不该来的……” “什么?”祁寒警惕地微眯眼眸。 “可否耽搁姑娘片刻?我家公子瞧着姑娘面熟,想必是故人,还请姑娘移步一叙。”知鸢浅浅一笑。 “你家公子?”祁寒疑惑迭起,不露痕迹地向后退了一小步。“知鸢姑娘可是认错了人?” “故人与否,姑娘随我去看看,便知道了。” 知鸢莞尔,遂引着祁寒向二楼走去。绕过曲曲折折的长廊,最终停在一间雅室前。她推开门,做出请的手势,祁寒犹疑了片刻,迈进房间。 室内的顶梁悬垂下重重叠叠的纱幕,绛色纱幕和玄色丝帛重叠交映,随着窗边吹过的清风微微摆动。祁寒想起了前几日在月老祠的记忆,那时的祠堂里也悬挂着幕布。 透过重重朦胧,祁寒隐约看到一个玄衣身影,好像是一个男子,正将手搭在琴弦上。 有微风穿过敞开的木窗,吹拂着轻纱,于是帘布一一浮起。 “是你!”祁寒瞪圆了眼睛。 面前的男人,分明是那个给小喜鹊喂水的“潘安卫玠转世”,是在月老祠冒充道士为她系上红线的人,是那个她在枢密院官兵面前打马虎眼、放跑的“贼子”! “姑娘还记得我?”男子抬眸轻笑,那双桃花眼亮晶晶的。
第38章 仙音难却(三) 一炷香前。 仙音阁二楼雅室。 玄衣男子将双手抚上古琴的琴弦,却没有拨弹出任何声音。 知鸢推门而入,神色淡淡道:“对面无事,有位医者姑娘想卖药妆给铺子,沧笙头一回从那里盯梢异动,回应得有些不自在,不过我圆回来了。” “沧笙心急,总沉不住气,”玄衣人不动如山。“但她铺子的位置,最适观察出入仙音阁的宾客,若我们临时换人掌柜,反容易打草惊蛇。” 知鸢不答,抱臂行至窗畔,一双丹凤眸隔着半开的纸窗,平静地扫视着街上往来人群。 “朝廷的人,会来吗?”她神情悠远,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们的手下真被抓住招供了,那朝廷自然已经得知,今日我们在仙音阁有交易。既如此,为何还要按原计划行事,公子不怕自投罗网吗?” “所以知鸢,这是一步险棋,”玄衣人沉声道。“我笃定那手下不知晓我们的身份,也笃定他不知晓交易方式。从他嘴里,朝廷撬不出有用的消息。” “将计就计?”知鸢凝眉。 “也正好试探一试,我们对手的实力。”他抬眸浅笑。“若我没猜错,应是枢密院右卫负责此事。想从内部瓦解元国朝堂,总得先会会那位祁大人。” “祁念笑此人,生性虚伪狡诈,功利心强,极难把控。”知鸢面露困惑。“且不说能否利用,光凭他一个小小指挥使,便可搅乱朝廷局势?” “这些消息,是谁同你说的。”玄衣人坐在原处,宛若禅定,眸光清淡却冷峭。 一阵良久的静默。 “知鸢,你在烟柳楼,一切可好?”男子率先开口。 “公子想问什么便问吧,你我多年知己,不妨直言。”暮色已至,她半张姣好的容颜淹没在一片阴影里。 “是赫楚告诉你的,对吗?”玄衣人轻轻蹙眉。“赫楚与祁念笑同在枢密院任职,又是政敌,他口中评价祁念笑,自然没好话。” “提他做什么?”知鸢听到“赫楚”这名字,语气比男子还要淡漠万分。 “我当初便不该同意你接近他,”玄衣人喉咙苦涩。“想得到朝廷密报,本就无须牺牲至此。” “不是牺牲,是我的选择。”知鸢偏了偏头,似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公子且放心,知鸢必不影响公子大业。” 玄衣人沉默,起身背过知鸢,来到门畔,将小窗推开一条缝隙。 他望着大堂内宾客如云,望着仙音阁大门闭紧,许久才再次开口。 “知鸢,你父亲临终托孤,我始终不敢疏忽。这些年来,我最害怕的,就是没有保护好你。若你能与心上人终成眷属,我是再欣慰不过了,只是赫楚实非你良人。暂不提他是元族世家出身,本就与我们是两路人,现下他碰了你却迟迟不娶你,算什么男人——” 他的陈词忽然中断。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属实有些奇怪,知鸢略有不解,不由得走上前,发现他正锁着眉头,紧紧盯着楼下某一方向。 知鸢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人群,目光逡巡片刻,不由得“咦”了一声。 水蓝色的对襟罗裙,髻上有莹润清透的碧玉簪。 “是方才那个医者姑娘……”她讶异道。 “知鸢,帮我个忙。”玄衣人凝睇着那姑娘的身影,再难掩心中忧虑。
第39章 仙音难却(四) 祁寒看见眼前这如同冤家一般的男子,本能地戒备起来。 “我仿佛记得自己说过,我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先前是看在你阻拦行刺的份上,故没有把你交给枢密院,已是仁至义尽了。”祁寒想起前些天的事,顿觉忿懑。“公子今日现身此处,有何谋求?” “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他意,”玄衣人语气诚恳,眸子明亮,站起身向她行了礼。“之所以与姑娘重逢,属实因为,在下本就是这里的琴师。” 琴师?常年使用冷兵器的琴师?企图改朝换代的琴师? 祁寒眸光冷冽,落在他身旁的矮桌上,那里置着一把紫檀木古琴。 “我会信吗?”她依旧立于原地,没有回礼。 玄衣人垂下眼帘,转身挥袍落座。 知鸢见状,识趣地退下,退到门口时犹豫了一刹,还是偏过头来对男子轻声提醒:“公子,该登台了。” 男子微微颔首,待屋内仅余他与祁寒二人,示意她坐在一旁的小榻上,弗才再次开口。 “在下逐世,奔逐之逐,世人之世。还不曾过问姑娘名字。”他的声线萧疏清悦。 祁寒不答,只从喉咙间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好吧……红线姑娘,”他叹道。“你予我有恩,我不会欺骗你,仙音阁琴师的确是我一重身份,至于旁的,暂且不可说。” 听他称自己为“红线姑娘”,祁寒登时柳眉倒竖。一念起这厮假扮月老祠红线使、给自己胡乱系了姻缘线,她心中便咽不下这口气。 “你的手下,带着兵器蒙着面,出现在仙音阁,目的为何?”祁寒煞有介事道。 她不敢确定自己瞧见的神秘人是否为玄衣人同伙,决定诈他一诈。 意料之中,玄衣人神色一紧。 “你瞧见了?从哪里?”他双目犀利,语气也生冷了几分。 “暂且不可说。”祁寒有模有样地学着他方才的口吻。 玄衣人沉吟片刻,眉宇间凝重陡增。 “红线姑娘,我与同伴所做的一切,无关己私,是为大义,可否信我?” “你要对朝廷不利?”祁寒不答反问。 “是朝廷要对我不利。”他苦笑摇头。 “今晚仙音阁究竟要发生什么事?”祁寒担忧祁念笑的安危,难免咄咄逼人。 “我向你担保,我的人绝不会作恶。”他星目炯然,诚挚地说道。 屋外人声鼎沸,吵嚷声已充斥着宾客的不耐烦。有人叩了叩门,从窗纸的剪影上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知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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