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如果你需要一个温暖坚定的怀抱……” 逐世的耳根像火燎一样烧红了。 “我随时都在。”他的嗓音,让人格外踏实。 她无声地听了很久。 泪在眼眶里打转。 忽地想明白了一切。 爱上一个人,从来毋需任何理由。 心会感受到的。 一定会……感受到的。 她闭了闭热胀的眼,忍着愈发强烈的泪意。 心田的花海,是种子破土而出,茎叶向阳生长,逐渐烂漫繁盛,葳蕤千万里。 情字何解?唯以真心。 几度枯荣,仍会触动。 被他触动。 为他而动。 逐世。 赵禀。 其实,爱上你,根本就不是一件难事啊。 你的光芒,你的疏朗,你的关怀,你的暖,你的好,全部全部,都似温柔的春风,绵密的细雨,温润而无声,就连我自己都不曾觉察,它们其实,早已沁入了我内心深处,汇聚成一道绵长的,绚烂至极的星汉。 “逐世……” 她轻收双臂,稍稍地将他又抱紧了些。 “嗯?”他温声应答,略微偏过头。 她的脸颊忽然紧紧贴上他的。 他怔愣,桃花眸懵懵然,一瞬间瞪大了,并有亮光闪烁。与她相挨无隙的肌肤,仿佛传来一阵酥麻,飞速般,涨红得发烫。 他能感受到,祁寒在他耳边噏动双唇。 “……你,还愿意娶我吗?” 是她的轻声呢喃。
第376章 囍,与大漠苍茫(上) 漠西。 旷野荒凉,星幕低垂。 土城垣于万里黄沙中起伏,其上土砖七零八碎,仿佛不日将会坍塌崩溃。夜色笼覆,仍可见,疲惫的军士坚守戍岗。北风夹携沙砾,呼啸着刮过面颊,是戍边军们早已习惯了的刺痛。 元军麾帜随风肆意翻卷,旗杆高矗,颤巍着吱呀作响。 麾下立着男人的身影,早已不似从前挺拔,那身银白甲胄亦久经风沙,灰败残旧,再难见光泽。 “祁大人。”属下抱拳禀告。 麾下身影闻声回头。 他的面容,同所有戍边军人一样,粗糙而沧桑,胡碴杂乱。倒不难看出其人身形凛然,气势威严。 却又比谁都沧桑抑塞,似木叶枯败,油涸火烬。 不知是凭了什么吊着口气。 “祁大人,邬术炙了马奶酒,您已操劳数日,不如喝些酒暖暖身子,便稍作休息罢。”察罕见他回头,连忙道。 祁念笑摇了摇头,沉声开口:“不必了。传令军中,戍岗兵士轮流休憩。你和邬术将马奶酒分发下去,犒劳众人。” “是。”察罕抱拳告退。 祁念笑仍负手而立,视线落于漆黑模糊的地平线。敌军撤兵只是一时,不知哪刻便会卷土重来。更为激烈的战争在等待着他们,像是眈眈逐逐的猛兽,迟早将众生吞灭殆尽。 溃不成军的,非此,即彼。 阵阵无力感袭来,长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消散。 祁念笑倚靠着斑驳土垣,缓缓坐下。 他摘掉头盔置于一侧,碎发混杂着细沙黏腻在额前,遮不住眉宇间沧桑的纹路沟壑;双瞳毫无神采,眼下乌青浅现,写满疲倦劳碌;也许是因为面颊过于凹陷,原本高挺的鼻梁显得格外突出;他的下颌好像较从前宽阔了几分,杂乱的胡茬疯长,满布颏颊,简直不修边幅。 祁念笑动了动僵硬的肩胛,甲胄冰冷厚重,硌得他筋骨生疼。 他卸下了上半身的护甲,沾满烟尘的手在布帛上擦了擦,然后探进中衣内里,取出一只香囊。那香囊似乎有些年头了,边角布料已磨白,想来是常被人握在手心里摩挲。 他将它抵在鼻尖。 熟悉的药香甘涩扑鼻,祁念笑阖上眸子,长睫微颤,深深地呼吸着。 良久,攥香囊的手才缓缓垂下,贴向心口。 今夜风大,月朗星繁,他不由得抬头望向夜幕。高原的天空看起来低压压的,像一张悬垂的玄幡,仿佛伸手便可触及。 圆月是那么的明亮,亮得晃眼。 恰同他遥远的记忆相重叠。 是她细声细气地唤着他。 年少的祁寒仰躺在屋檐砖瓦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摊开掌心伸向天空。她望着自己的手背,忽然咯咯地笑出声来。 ——抓住月亮了。 那时她笑颜憨甜,亮晶晶的杏眼仿佛近在咫尺,就在他眼前。 祁念笑呆滞地,嘴角扬起了一瞬。 他抬起手臂,摊开的掌心盖住月亮的轮廓,学着回忆中的人收拢五指。 月华从指缝间倾泻。 他抓不住月亮。 就像他留不住她。 月明依旧。 人不如故。 这是成德二年的冬天。 他被遣来漠西,一年零七个月了。 却又像几辈子那样漫长。 祁念笑觉得很累,很累。这副躯壳,从内而外,不过是障眼法下的残骸枯骨。 他闭上了眼。 有什么水痕洇湿了眼周的细纹。 他不断在脑海里回忆着过往,企图抚平愈痛的心口。他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只剩那些记忆。不是它们支撑他活下去,而是只有他活着,那些最最珍贵的记忆才得以保存啊。 他舍不得。 舍不得忘记。 舍不得这一生仅有的美好,会随着他生命的终止,消散在长河中。 也许真的太累了,他倚靠着土墙,不知不觉,竟就这么合眼睡了着。 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号角鸣声惊醒的。 祁念笑猛地直身而起,手里还攥着香囊,定睛远望。 “察罕!”他凛眉扬声道,“海都来袭!速令军队备战——” “是——”矮阶上的察罕和邬术早扔了酒囊,迅速行动起来。 祁念笑飞快地穿戴好盔甲,刚想伸手去够佩刀。 这才惊觉,自己手中还捏攥着香囊! 此刻军情紧急,他们守在最后的防线。敌人攻势猛烈,他有他的责任要履行——已没时间再卸甲、把东西塞回里衣了。 迟疑了一瞬,祁念笑只得先将香囊的吊绳系在腰间笏带上,便匆匆提刀,杀出土城垣。 云沙泱漭天光闭,塞外阴沉,万物凝。 激烈的喊杀声响彻云霄,只见硝烟滚滚,刀光剑影,血飞溅,沙漠顷刻乱如黄泉地府。 祁念笑率军,一马当先杀入敌阵,挥刀与敌军主帅交战,气势如虹。 几回合下来,他占上风,窥破敌人败迹,立刻纵马追击。 忽然,祁念笑不经意垂眸,瞥见笏带上空空如也。 香囊呢?! 脑中“嗡”地一声,神识俱焚。 他从没这么慌神过,无助地僵定四顾,眼前仿佛天塌地陷。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这香囊——唯独它不行啊! 他顾不得迎敌,焦躁地环顾,蓦然惊觉,就在不远处的地上,他的香囊沾满尘土,静静躺在那里。 祁念笑想也不想,跳下马,直奔它而去。 越来越近了。 就差一步了! 他弯腰,伸出手。 却在同一刹那,被一只利箭无情地射穿左臂…… …… …… 桃峪。 唢呐喧阗,鞭炮齐鸣,人们欢声笑语,四处喜庆热闹。 门上窗上都贴了大红囍字,悬了红绸布,另有一只只红灯笼摇曳在冬风中。 前来参加这场婚仪的满座宾朋,全是桃峪里朴实的百姓们。他们带着自家朴实的贺礼,自发帮忙或是暖场,总归都在为这对新人送上真挚祝福。 魏予在厨房烹饪得热火朝天,沧笙则在前院迎宾招呼,忙得不可开交;今夜主持婚仪的,是温婉大气的知鸢;就连阿孜也没掉链子,忙前忙后,难得地高兴。 不多时,一身大红色婚服的两人,携手同行,穿过院落步入厅堂。 新娘子盖了盖头,正红的嫁衣以金线绣了图样,不掩其人气质清雅。 再观新郎倌,风姿卓然,端得是润泽如玉。 此刻,他正执着心上人的手,俊颜泛红,笑意盎然,一颗心狂跳着。 目之所及,尽是明艳的红,喜庆的红,灼如灿阳的红。 没有华贵的衣饰,没有繁缛的礼仪,没有奢华的装潢,甚至没有高堂,甚至不能广而告人,只得在这小小的山峪里举办。 这,便是他和她的婚仪。 逐世忽觉喉中苦涩。 他羞涩地,更多是心疼地,久久凝视着身侧,凝望他的新妇。 起初,他坚决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却被祁寒更坚决地反驳了。 祁寒一再强调,她无需什么隆重仪式,可千万别为此耗费钱财,该省下银子来,成就大业。 她说,奢饰缛礼,昙花浮华,不过是“面子”。 她说,她不在乎那些,她嫁他,只是为着他这个人,为着“里子”。 “重要的,只是你。”她曾抚着他的脸,对他道,“我一点都不贪心,拥有的这些,早知足了。能得眷侣如此,与君相伴一生,已是走了大运,何复奢求?” 于是在她的张罗下,他们的婚事一切从简,简朴得不能再简朴。 进门拜堂前,有人在门口摆了火盆,众人起哄让新娘子跨火盆,说是去晦气。 旁边有个老翁嗓门儿最大:“新娘跨火盆,旺财又添丁,侍夫更恭顺,去晦又除瘟——” 逐世听得眉头一皱。 他很不喜欢这种说法,直让人冒火。什么添丁什么恭顺,什么晦什么瘟? “你不用跨,”他对祁寒道,“当心脚下,我牵你绕过去。” 周围有人瞠目结舌:“公子,这于理不合,有愧祖宗啊!哪儿有新娘子过门,不从火盆上过的道理?” “现在便有了。”逐世淡淡道。 “可晦气还是要去的!此为习俗传统,不可擅改——”人都叽叽喳喳地附和。 逐世一言不发。 下一刻,竟直接打横抱起他的新妇。 众目睽睽之下,他径自迈步,淡定地,跨过了地上火盆。 继续往前走,逐世听到,怀中传来她咯咯的轻笑:“新郎倌儿,你刚刚愧对祖宗了。”她的指尖戳点着他胸膛。 他柔和了眉目,附耳对她说:“哪儿有?我们不是已从火盆上过了来?” “他们让我迈。” “我便迈不得?”逐世轻哼一声,“往后,我乐意侍妻恭顺,不行?” 她只是攥着他胸前衣襟,只是笑如银铃。 二人拜堂时,主位摆着颜书礼的灵位。他与她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最后与她躬身对拜。 直到此时,逐世都有些恍惚。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她真的……嫁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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