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禀重伤不醒时,祁寒代领义军,吩咐众人原地四散、伪装成平民百姓,借此逃过枢密院的搜查。 现在众人分散行动,祁寒与赵禀以及她的两名暗卫一组撤退。他们扮作药商夫妇,暗卫扮作随行的仆从,一路经过了几个村庄,倒也没引人生疑。 起初,魏予和沧笙坚决要与他二人同行,却被祁寒婉拒了。一来怕人多导致目标显眼,二来,若她和赵禀不走运被擒,那么还需魏予夫妇来主持局面、守护桃峪。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赵禀的伤势太重,无法行进太快。他们每借宿一处农户时,祁寒都要精心编造谎言来解释她丈夫的伤从何而来。 二月初,他们在一处偏远的村子歇脚,敲开一屋门,给了人碎银,说想讨几口水米、借住几晚。这家的猎户夫妇盯着他们好奇不已,问起她男人受伤的缘由,祁寒便面不改色地说,是遭土匪劫掠了。 翌日晨间,祁寒起来给赵禀换药。去院子里倒水时,左看右看没见着猎户,倒是碰上了这家的小孩,看上去也就十岁的模样,正蹲在地上玩泥巴。 突然,暗卫从外头小跑回来,神色难掩惊慌。 “不好了,”他低头凑到祁寒耳边,声线都有些颤抖,“隔壁镇上贴了告示,上有公子的画像,重金悬赏……枢密院,就在附近!” 饶是祁寒,也无法再镇定了。 “收拾东西,赶紧走。”她压低了声音。 回过头,眼神掠过那玩泥巴的小孩。 “孩子……”她走上前蹲了下来,勉强微笑道:“你可知,除了村口那条路,还有什么小路能离开这里吗?” 小孩指了指一个方向,“往这边走,一直走,穿过一片树林,就到黟县了。” 那是……南边?祁寒一愣。倒是和他们计划行进的方向一致。 于是她回屋搀扶起赵禀——当然,他总会拍拍她的手,温柔地说,没关系寒寒,我自己可以正常行走,你别担心。 四人没再耽搁,再次匆匆上路。 按照小孩的指路,他们穿过了树林,却惊觉,前方哪里有什么县? ——分明是宽阔的沼泽地啊! 暗卫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咒骂道:“小赤佬!那么小都贼心贼肝,净指了条死路给咱!” 祁寒与赵禀对视一眼,忽然都意识到了什么。 “今早,猎户何时出门的?”赵禀轻声问。 祁寒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渐渐凝重。 “不好……”她头皮一阵发麻,刚想扭头对暗卫交代什么。 刹那间,一支利箭“嗖”地擦略过她耳边。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头都没来得及转过去,耳边便又传来唰唰的箭声,伴着暗卫闷痛倒地的声响。 是追兵?! 祁寒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本能般张开双臂挡在赵禀身前。 举目但见,数以千百的元军包围而来,密密麻麻,令人窒息;除了全副武装的枢密院官兵,她甚至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连伍,连玖,枫芒——连卫为何也在?! 然后,祁寒的目光搜寻到了……方才持弓放箭之人。 她看到,那人慢慢收了弯弓,远远地,从人群后走出。 步态沉重而缓,脊背略塌了些,戴着头盔、教人看不见发色与两鬓。 他蓄了拉碴的胡须,肤色似因久晒而暗沉,眼窝凹陷得很深。 有那么一瞬,祁寒辨认不出那是谁,只觉得有些面熟,却是唤不起旧日的记忆。 直到她看清了…… 那身蒙尘破旧的银白甲胄。 她认得这身甲胄。
第410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二) 一刹那,极度复杂的情绪翻搅在胃里,以致五内崩裂激荡。深恨与惊慌,愤怒与错愕,全都混掺着扑面而来。 祁寒像是被定住了,周身动弹不得,怔立在那儿,似结了满面的寒霜。 林间,斑驳的光影浸染了冬日的苍凉。祁念笑摘下头盔,抱在臂弯。 他的眼睛就这样露了出来。 冷漠幽邃,无悲无喜。 像两畦黑洞。 “琴师,”他没有看她,只淡淡道了句,“认命吧,少挣扎,少徒劳。” 赵禀攥紧了拳,眼风冷冽如冰。 他抽刀出鞘,展臂将祁寒拦护在身后,厉色道:“你要拿我项上头颅回去复命,随你。别伤及无辜,放她走。” 伴着一阵冷笑,祁念笑扬起嘴角。 “涸辙之鲋,哪轮得到你跟我讨价还价?你的头,我要取;她的人,我不放。” 他在笑,可祁寒并不觉得他是真的在笑。 无神的凤眸似深潭泥淖,仿若多少阳光照进去都泛不起光亮;唇角向两边牵起,看似疏淡有礼,实则森冷无比,阴毒得瘆人;倘若揭开那层人皮面具,便只可见其经年的冷血与恶毒。 藏不住的,是禽兽的獠牙。 “混账!”赵禀看出他心中所想,怒而咬牙,横刀在身前,“绝不让你得逞!” 敌人被逼入绝境,那种又愤怒、又无力改变什么的模样……祁念笑万分受用。 “没几天活头,口气还不小。”他似嘲弄般,抬手稍一示意,枫芒等连卫便持剑上前。 将二人围住。 所有剑尖直指赵禀,就仿佛——只要远处那矜贵的男人轻飘飘一开口,这些冷刃便要冲上来,将人砍成碎齑。 阴云遮蔽了稀薄的日光,冷风吹过面颊,犹如刀割般刺痛。 祁寒盯着对面的银白戎装,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将其啖血食肉。 “狗杂碎!”她目不转睛,低声詈骂了一句,不顾赵禀拦阻,硬是再次挡在了他身前。 哪怕知道这样做没太多意义,也还是想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他身前,想为他减些伤害。 清瘦的身形,毫不畏惧地直面前方。 眼眸瞪得通红,满含着怒与威胁。 “你动他一下试试!!!” 谁都别想伤害她的郎君。 除非她死了。 连卫们眼见这一幕,想对赵禀出手,又怕伤到祁寒,便都踯躅着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寒寒,退到我身后去,”赵禀眉头紧皱,眼中闪烁着深深的担忧,“别这样,危险,”他握住她臂弯,不断想将她往后拉,“快来我身后……” “别拽我!我不可能动的!” 祁寒执拗地拧着他那股劲儿,死活不肯挪动半步,半晌僵持不下,最后甚至带了几分哭腔。 “谁若要伤你,便先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远处,方才垂下的弯弓,再度被男人举了起来。左臂抬与肩平齐。 箭矢搭上食指,弓弦在右手的拉力下,缓缓向后方延伸。 泛起冷光的箭头,正正对准了她。 不含一丝感情。 没有一丝犹豫。 不知为何,祁寒愣住了。 心底划过刹那的错愕,似隆冬的残雪,刺痛双目。 对面,祁念笑半眯着眼眸,凝定她,淡然拉满弓,仿佛已将全身的力气汇聚于右手。箭杆夹在两指间,弓弦渐渐拉紧,弯曲至了极点,弓身紧绷得不能再紧绷,进而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就这么瞄准了她。 已然蓄势待发。 她忽然有些不敢置信。 寒凉透骨。 怔忡间,耳边传来赵禀的一声“小心!” 就在赵禀冲上前抱住她的同一时刻,祁念笑的箭也离了弦,迅疾如闪电,破空直来。 那声音尖锐刺耳。只短短一瞬,箭矢不偏不倚射中了赵禀后肩,尾羽还在颤动。他闷哼一声,脸色发白。 “郎君!!!” 她嘶声尖叫,双臂托住他下沉的身躯。那支利箭仿佛不是扎进他血肉,而是狠狠扎在了她的心口。 透过赵禀的肩头,祁寒看到,放箭的男人垂下了胳膊,依旧满脸冷漠。 他本就是全天底下最冷漠无情的人。 愤恨如火,燃烧在她的瞳孔中。 连卫再次包围而来,剑法凌厉而迅疾。赵禀眸光一紧,瞬间将祁寒护在怀里,便是拖着受伤的病躯,挥刀阻挡攻势。 冷汗滑落,染湿了他的鬓发。血不断流出,体力也渐渐告急。 他却丝毫没想过放开她、独善其身。 这厢,枫芒逮到破绽,先以剑背重击赵禀手臂,再侧身一撞,逼得他倒退几步;连玖趁机绕至祁寒身后,拉着她的肩臂,迫使她与他分了开。 “放开我!放开!放开——”祁寒挣扎着想往前扑去,“郎君——” 蓦地,一只帕子从背后伸出,按压住她的口鼻,憋得她窒息。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本能地想要大口呼吸,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难道…… 帕子上沾了……迷药? ……不……不要……不要! 彻底丧失意识前,祁寒近乎绝望地朝他伸出了手。 “郎君……”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了……他被数不清的兵戈擒押在地上,仍疯狂咆哮着、想要抓住她的那一瞬。 那样撕心裂腑之痛,她此生,都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再也不能承受一次了。
第411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三) 元军既擒了前朝余孽之首,便立刻北返大都,可谓快马加鞭、风雨兼程。傍晚,大军停下了赶路,傍水安营扎寨。 祁念笑卸了铠甲,孤身坐在篝火旁。左臂的伤一再恶化,脓血早已晕透了里衣。 他就像感受不到痛楚一样,拿小刀划破被血痂凝结住的布料,慢慢撕扯下来。 伤口溃烂,暴露在空气中。 “主帅,你就不该拉弓射箭,”邬术拿了壶清酒,抛扔给他,“胳膊是彻底废了吧?” 祁念笑单手接住瓦罐,咬下软布塞。 辛辣的酒液往上臂一泼,那蜇疼顿然钻心。他没吭一声,却还是皱眉闭目,牙关紧咬。 肌肉不自觉地收缩,一抽一抽,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祁念笑仰脖灌了大口酒,似被呛辣得眼角微湿,嗓音低哑,“囚车那边,什么情况?”他一抹唇角,手撑着膝盖,抬眸问。 “那宋末帝闹腾了几天,又是想挣脱铁锁,又是打人、撞囚车的,手都被囚车栅栏的木刺扎破了,就是没个消停,” 邬术不屑地哂笑。 “都是徒劳罢了!现在呢,弟兄们把他看得牢牢的,必不会出岔子。末将也将您的话,原封不动对他说了。” ——枢密院已掌握你残兵的线索,他们就流窜在江左,我军随时能去围剿。 ——不过,朝廷现下,仅要我们活捉你这反贼首领、押回大都城复命……至于捉不捉你同伙,是否睁只眼闭只眼,一切抉择,全在祁大人了。 ——祁大人想和你做个交易。你活着跟我们回大都交差,不给我们惹事,祁大人就放过你的僚属。不追,不杀,说到做到。就看你,是想自己一死了之,还是连累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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