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颜与哈丹分别听闻此谕,都不想让对方抢了先。要知道,如果能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那头顶上的皇位不就形同虚设了?到那时,篡位岂不是了如反掌?但若无法抢得先机,让死对头凌越自己,恐怕死期也不远了。 于是乃颜与哈丹分别积极应诺,打着怀王的旗号大举起兵。 传信之人又道,需要乃颜与哈丹拿出身份的凭证,以便凭此让海都信服。东道二王便将“黄金家族”的徽令交给使臣,命其遥送至西北海都手中。 远在西北的海都收到乃颜哈丹欲造反的密令,欣然应允,发布敕令昭告天下,称愿与东道诸王东西夹击,合力推翻元庭。 当然,这一切都在成王的计谋里。 是成王先派人离间怀王的左膀右臂,让他们心生龃龉,又误以为怀王要反,于是争先恐后立下“投名状”,又纷纷交出家族徽令,再传递给西北诸王之首海都,将“合谋造反”之罪坐了实。 然后,成王便“临危受命”,打着平叛的名号,统领六卫军北上,将辽东诸王一击即溃。 怀王一党早已离心离德,成王不过是暗中激化了乃颜与哈丹之间的矛盾,又利用怀王骄奢僭权的特质,利用书信不能及时互通这一致命要害,无中生有,釜底抽薪。 这一套连环计可谓是请君入瓮。 全程被蒙在鼓里的怀王,尚且沉浸在自己权倾天下的黄粱美梦中,殊不知外头早已变了天。右卫军很快便包围了怀王府,称要奉命缉拿他归案,他登时吓得面如土色,魂惊胆落。 即便怀王口口声声哭诉自己毫不知情,辩解东道叛乱与他无关,称自己无辜、都是乃颜与哈丹的自作主张,却已是无人在意。正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常人不疑有他,只道是,怀王党内“狗咬狗,满嘴毛。” 至元二十八年二月,枢密右卫奉命清剿叛军于山海关,乃颜当场毙命,哈丹携残余叛党逃窜,自此音讯全无。 古人云,势必有损,损阴以益阳。此乃居庙堂之人心照不宣的教义。 怀王麾下的两员大将明目昭彰地反叛,消息传遍大都,往日拥附怀王的各种势力,迅速划分为两派。大多数人落井下石,将怀王以往的罪孽全部公之于众,其中不乏趁火打劫者,借此邀功避罪;少数忠于怀王的先太子旧臣,则选择李代桃僵,揽下一切罪名,奏请圣汗对怀王从轻发落。 圣汗最终还是留下了怀王的性命,只说他为小人所蛊惑,褫夺了其封号与王位,贬为庶民,再无其余处罚。 怀王幸免于难,本该自此安分守己,然而出乎众人意料,他却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人间蒸发。无人知晓,他是否因问心有愧而逃亡。总之,他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于连家眷都不曾带离,委实离奇。
第73章 穷寇勿迫(二) 是夜。 星光寥寥,凉风习习。 某个不起眼的巷尾,坐落着一排破败矮屋。 有道身影跛着脚,颤颤徐徐,摸进了一间砖房。 屋内幽暗无光,于是他从怀中哆哆嗦嗦地掏出火石,擦燃烛火。四下寂静得可怖,寒意更甚。 烛光微弱,勉强照亮了怀王苍白而无血色的脸。他忍着嫌恶,用衣袖擦去长板凳上积的灰尘,这才坐了下来,终于让废腿得以休息。 怀王环伺周遭,紧张地搓着双手,却怎么也搓不热,依然冷僵如冰溜子。 约莫一刻钟后,屋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似是无数双脚踏在土地的声音,屋门随即被推了开来。 数名死士蓦然现身。他们身着夜行锦衣,戴有精制铁面,手中还持了标志般的飞爪弯刀。 “你们总算来了!”怀王大喜,“你们主子怎么说?可否协助本王东山再起?再不济,护送本王北上草原也可啊……” “主上命我传话给殿下,”领头的死士缓缓开口,面具之下,眼眸里有危险的精光一划而过,“是您自己,将先手的棋局败得落花流水,他不会再为您善后了。” “什、什么意思?”怀王的心突然提起,渐渐变得焦躁不安:“本王先前做的那些事,每一桩每一件,不全都是受了你们主子的指使?所有对弈里,落子之人是他,是他借我手布局!他现在想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做梦吧!” 众死士听着怀王破口大骂,皆漠然而立,不为所动。 “听好了,本王命令你们,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若本王走到穷途末路,他也不可能落得好下场!是他要帮我争储的,是他一直在为我筹谋!他若敢美美地抽身而退,本王就敢即刻面觐圣汗!”怀王怒不可遏,嗓子都快喊破了:“本王大可以披露真相,让全天下人都瞧个清楚,他是个多么道貌岸然的高位权臣!” “你以为,你还是王?”领头的死士态度轻慢,蔑视般地笑了。 冷芒乍现,兵刃出鞘,锐鸣刺耳。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怀王本能地向后缩,却是一个重心不稳,跌落板凳,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反了,反了!都反了!” 他眼睁睁看着死士们围拢靠近,看着为首的那个扬起手中的弯刀。 “主上还托我给您捎句话:‘势必有损,损阴以益阳。’您在地府慢慢思量罢。” “咔嚓”一声,是刀刃穿透血肉、砍断颈骨的声音。 天旋地转,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喷涌而出,剧烈的痛苦霎时蔓延到了怀王全身。他抽搐着倒在鲜红的血泊里,像条狼狈的狗。往昔记忆的碎片此刻无比清晰,与这血色的世界一齐呈至眼前。 很多年前,有个人找到他,表露衷心,说会助他继位大统,为他扫清前路的一切荆棘。自那以后,他所行的每一步,都是受了撺掇与引导,偏偏他深信不疑还千恩万谢,以为自己得遇诸葛。 原是曹贼,非孔明耳。 打从一开始,就是那个人要除掉祁念笑,也是那人存有谋反心。 他堂堂怀王不过是那人手中的一枚棋。 经年累月,那人利用他对祁念笑的憎恶、对亲兄弟的嫉恨、对皇权的渴望,蒙蔽了他的双目,左右了他的抉择,无数次借刀杀人,让他在权力的海洋里迷失沉浮。 现在他失去了价值,所以那人来灭口了。 直到咽气前,怀王才恍然大悟。 势必有损,损阴以益阳。 他这何其可悲的一生,到头来,不过一枚弃子,一场笑话。
第74章 穷寇勿迫(三)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元族人把骑马、射箭、摔跤统称为“三艺”,每年温暖的时节都会举办“赛会”,与会者无论男女老少、身份尊卑。 揣着别的心思,祁寒随祁念笑来到了京郊的马场。 王亲贵胄齐聚盛会,此地现今喧哗似沸。也只有这个时候,她和祁念笑才能与成王在明面搭上话,无须再避人耳目,她也无须再昧着良心拿知鸢作幌子。 祁念笑牵着缰绳,她坐在马背上。马驹乖顺,步子稳健,任由他牵着绕场慢行。 成王先是与旁人寒暄了几番,而后才在距离双祁不远不近的位置勒马。 他确认四周无人后,一边与他们并排漫步,一边低声复述着自己是如何骗来怀王的贴身玉佩、瞒过了乃颜和哈丹、将他们耍的团团转,神气活现,得意不已。 恰在此时,成王的手下急匆匆赶来,仓皇拘束道:“殿下,出大事了!” 成王见他踟蹰半晌不敢开口,瞥了一眼双祁,大掌一挥便说:“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怀王……殁了,”手下一语便令众人面色凝重,“他的尸身被人大卸八块,丢在了臭水沟里,腐烂多日。仵作凭借尸骨腿骨的旧伤,还有衣裳配饰,才推定是怀王。” 仿若有惊雷在三人耳边炸起。 “这,这可不是我做的,”成王回望双祁,脸色刷白,“我从没想过要他的命,也绝不会下此毒手……” “当然不是你,”祁寒心头一窒,“是有人在背后摆了一道。” 手下识趣退离,成王则有些神经质地捋着马鞭,难掩焦灼如焚。 “我先前便觉奇怪,怀王那样愚蠢无脑之人,究竟如何设计得出那些阴招损数?又是如何谋划周密?”祁寒双眉轻轩,“现今仔细想来,恐怕是背后有人指引。有人借他之手作恶,然后完美隐身。” 她顿了顿,低声发问:“朝中位高权重、能令怀王敬服的,有几人?” “那可太多了,”成王掰着指头数道,报出了一大串人名:“大元帅伯颜、御史中丞崔彧、国师薛兀迭、晋王也算吧……” 语毕,成王斜睨双祁,只见他二人神色各异,却都是顾虑重重的样子。 “可,既然背后之人与怀王乃是一丘之貉,为何如此堂而皇之地除掉怀王?即便灭口,那也应当暗杀,现在抛尸引起满城纷议,那不是相当于在明面写着‘快来查案’?没道理啊……”成王实在不解,皱眉开口道。 “谁说没道理了,”祁寒郁闷忡忡,用冷淡的声音言说:“殿下还没将现状琢磨清楚?” 成王怔愣,连手中的缰绳滑落马下都未察觉。 沉默了许久的祁念笑遽然开口。 “扳倒怀王,祁某人与成王殿下皆为入幕宾,虽说是占理的一方,然则个中细节太过巧合,难免惹人生疑,”他的神色淡而不厌,似乎是三人中最镇定自若的。“怀王作为皇储之一,风光一时,他甫倒台,最大的利益既得者,显然是亲征平叛的成王殿下您;至于祁某,先前怀王落下残疾,对我心生怨恨、屡下死手,我与他的关系确确是‘你死我活’。” “怎么就便生那么巧,怀王之谋逆来得突然,他的对头则在这场戏幕中混得风生水起。”祁寒接过话茬,与祁念笑一唱一和。“如果怀王一死,且死状凄惨,像有谁寻仇报复一样,世人作为旁观者,该怎样去想?” “恐怕接下来,满城的流言蜚语便会指向,与怀王有宿怨的在下,以及与怀王争权夺利的成王殿下您。”祁念笑回眸,与她交换了神色,“幕后人是想反将一军,将疑云转移到我们阵营。” “足以见,对方的心计谋略更胜一筹,不可同日而语啊。”祁寒摩挲着马鬃,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一阵沉默后,成王再次絮叨起来,又提到自己仍在命人追踪逃窜的哈丹残党,谈笑间眉飞色舞。 祁寒闻言,眸光微微一滞。 “殿下,臣女尚有一句奉劝,”她还是有些坐不住,侧头望向成王,“孙子兵法有云,穷寇勿迫。大抵是说,如果敌人陷入绝境,千万莫要追迫太紧,否则敌人无路可走、殊死一搏,极可能弄得个鱼死网破。” 成王却不以为然。 “若将贼党清剿彻底,哪个还能翻天覆地?”成王笑意盎然,“此时应当乘胜追击,本王才不喜欢瞻前顾后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6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