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蹄声清脆,原是霁宁策马而归,小脸红扑扑的,洋溢着兴奋喜乐。 “怎样,许久未跑马,可还骑得畅快?”成王调整了心绪,故作寻常道。 “畅快是畅快,只是不比昔年在漠北草原驰骋的时候。”霁宁吭哧喘气,咧嘴一笑,仿若打开了话匣子:“那里广袤无垠,天是蓝的,草是青的,白云是低垂的,苍鹰自由自在地翱翔,牛羊羔优哉游哉埋首吃草,错落的斡耳朵像白色的蘑菇……” …… 残阳如血,挂染天际,遍览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第75章 【特别篇】汴梁夜未央(一) 至元二十八年发生过太多天灾人祸。 且不提那些忙于内斗的元族皇室给百姓招致了多少苦难,这一年,中原的旱情来势迅猛,湖水渐渐枯竭,更叠有虫灾蝗灾,数灾并发,直令寸禾不生,饥荒四起。 一眼望过,枯木与白骨盈野,渴死饿死者难计其数。 表面风光无限的元族王朝,早已是民不聊生,哀怨载道。 马车内,祁寒向外望去,入目便是龟裂的大地,啃食树皮的流民,横七竖八的尸身,眼中绿光幽幽的豺狼野狗,盘旋在空中的鹫鸟。 河床被撕开密密麻麻的口子,皮包骨的灾民如枯柴一般怵在路旁,目光呆滞,近乎绝望,死死地盯着往来的人。 祁寒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 旱灾尚未波及大都城,若不是此番亲临其境,她如何都无法想象出中土灾情之可怖。 她此行,本是要去临安寻找连柒。 原来自打灵枢堂建好后,收购草药、运送回京的差使便一直交给了连柒负责。 连柒为人勤快精明,嘴巴能说会道的,她那砍价本领甩得了卖瓜王婆十条街,能从天上砍到地下,犹如给商家来个腰斩。虽说身量上不比其他人强壮,但身为连卫,连柒的武功也不算差,在路途上自保还是绰绰有余、令人放心的。 偏偏这回赶上百年大旱,南边的药商坐地起价,借着天灾的由头,将药材的价格直接抬高了两倍。药材装车都装好了,连柒才惊觉自己并未携带那么多银钞,无法履行先前的交付合约。药商们二话不说,扣下了灵枢堂的车队,声称亟待谈判。 祁寒此去临安,只带了欢儿在身边。她甫收到连柒传来的信,出发得匆忙,只草草安排了连陆看守灵枢堂,又差旁的连卫传话给祁念笑报备事态,只是不曾有回音。 欢儿性情不似连柒。她性子绵软,头脑单纯,胆子又很小,还总爱掉眼泪。连柒老是拿她开玩笑,说她做事扭扭捏捏的,不如自己爽快利落。祁寒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欢儿虽胆小怕事,遇到大事却是有情有义,不可貌相。 这时,隔着车窗,祁寒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小孩眼巴巴地回望她,却是安安静静地抱膝蜷缩着;他的脸颊深深凹陷,显得眼睛格外突出;衣物难以蔽体,一条条肋骨突兀在薄皮下。 祁寒委实于心不忍,拿过装有食物的包袱,掀起门帘,登时便想要下车。 “姑娘,别——”欢儿赶紧拦住她,战战兢兢地环顾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万一咱们把吃食亮出来,怕是就走不掉了……” 祁寒叹了口气,还是下了车,从包袱里拿出两张饼,递给那孩子。 “姑娘小心!”欢儿突然一声尖叫,随即跳下马车朝这边跑来。 祁寒尚未来得及回头,不知从哪里伸出来一双沾满泥泞的手,硬生生将烤饼从小孩手中夺了走。 有人开了头,宛如给其余灾民极大的鼓舞。他们从四面八方纷纷一拥而上,围堵住了祁寒,疯狂地抢夺她包袱里的吃食。 推搡中,祁寒的水囊掉在了地上,汩汩清流从壶口涌出,灾民们皆两眼放光。有人贪婪地抢夺水壶,将所剩无几的水源往口里倒,也有人趴在地上舔舐湿润的土地…… 祁寒望着这一切,喉咙苦涩,鼻尖发酸。 手中包裹早就被抢了走,其中烤饼被哄抢分食了,可那小孩仍旧什么都没拿到。 祁寒想起,自己怀中揣有油纸包的糯米糍粑,于是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塞到小孩手心里,推了推他瘦削的肩膀,给他使了个眼色。 小孩感激地冲她笑笑,然后踉跄站起身,跌跌撞撞跑了走。 “她还有吃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祁寒顿时感受到密密麻麻的目光向她投来,不禁打了个冷颤。 灾民再次蜂拥而上,这次已然泯了人性,一双双手干枯如柴,像是地狱的骷髅,死死揪扯住她的衣襟,妄图从她身上再找到食物;更有甚者,早已盯上了她们的马车,扒住车辕爬了上去,目光便像路边食人的豺狼野狗,疯狂地翻找着…… “姑娘——姑娘——”欢儿急了,瘦小的身体艰难地挤在难民群里,拼尽全力扒拉着,却是如何都够不到她。 蓦地,一只有力的手拎住祁寒后脖颈的衣领,提溜小猫一样,将她拉出乌压压的人群,随后轻轻揽过她的腰,将她半抱半拎到了一旁的空地处。 祁寒茫然抬头,正正与那双熟悉的瑞凤眸相对。 她早知祁念笑着戎装时英姿飒爽,却还是在看到他的这一刻晃了神。 他的面部线条柔和俊逸,五官也是清隽典雅,俨然一副人间谪仙的模样,偏偏眸光寒戾锋锐,身材兀显劲瘦魁梧,就连甲胄下结实的轮廓都是硬朗有力的。 “你怎会在这里?”他们异口同声,只不过,她满脸惊讶,他则蹙眉微恼。
第76章 【特别篇】汴梁夜未央(二) 祁寒这才看到,祁念笑身后跟了数名右卫兵士,都是她曾打过照面的。 欢儿那厢好不容易被察罕捞出来,尚且恐慌万状,却是当即跑过来牵住了祁寒的衣袖:“姑娘,我们的车——” 双祁回顾,但见无数流民扒在马车上,有人钻入了车舆,将车内物品翻得七零八落,食物与水囊全部被哄抢着瓜分了,他们却还围堵着马车不肯离去。车夫一见情况不妙,早已跑走,躲得远远的。 “车别要了,快随我离开。”祁念笑一脸严肃,说完就想要带她走。 “不行!”祁寒低声惊呼,遂垫起脚尖,咬牙附在他耳边道:“车座下的夹层里,我藏了许多银子,那可都是连柒的救命钱……” 祁念笑诧然挑眉,睇了她一眼,没有多言,只是示意察罕等部众上前将人群驱散。 察罕几人本也无意伤人生事,推开灾民时下手并不重,然而几个难民瞧见他们身披戎装、腰间配刀,又不像本地的,便开始胡搅蛮缠,口中直高呼:“官兵打人了——” 这一闹,立刻引来了不远处装模作样巡逻的府兵。他们扬着手中鞭子,一番恫吓,威慑住了所有百姓,方才闹事的饥民也恐慌地散开,远远地观望。 府兵们手持长矛,顷刻便将祁念笑等人围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祸端令祁寒有些懵。压迫感袭来,她心下一惊,方知自己又给祁念笑惹了不必要的麻烦,本能地攥紧他的护腕,指尖微颤。 他却满面沉静,反握住她颤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似是在安抚她的慌乱。 “你们是什么人?”领头者似乎是个有头有脸的官员。 “敢问汴梁府尹何在?”祁念笑眯起眼眸,不答反问。 “关你什么事?你们是哪路兵士?” 祁念笑见对方态度轻蔑,也懒得多说什么,只拿出一封密函。 官员看过书信后,额头冒出了一串冷汗,顿时换上谄媚的嘴脸,弯腰殷勤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有所不知,今年的灾情太过严重,府尹他老人家……举家搬离了,汴梁城内的权贵们也纷纷逃难,如今这就是一座死城。” “镇戍军呢?”祁念笑横眉冷笑,口吻犀利阴寒:“整座城空空荡荡,军队去了哪里?擅离职守可是大罪,谁来担责?” 官员赔笑道:“如今的汴梁,已不是人能存活的地方了。镇戍军是朝廷之命脉,当然要保全自身,也尽数迁到了兰阳。” 祁念笑环顾周遭,拧眉望着满城荒凉,望着饿殍遍野,听着官员苍白的辩驳,冷声发问:“朝廷拨的赈济粮,莫非没有发到你们手里?” “发了,发了,”官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尬笑道:“只是灾民数量实在庞大,我们尽力也救不得啊……” 祁念笑心生不耐,打断他的推诿:“密函内容,阁下已读过了,眼前宿卫军粮之事可有法子解决?” 官员的堆笑僵在脸上:“请恕下官无能为力,汴梁的粮仓早就没了一粒米,若要给宿卫筹集军粮,我们也只能再从百姓手里搜拿……” 这句话叫祁寒听去了,便如同给柴火里浇油,她内心挣扎着,勉强才按捺下怒火。 “真无存粮,你们为官者怎么个个油光红面的?”祁念笑也不想在此处多耗时间:“此外,朝廷宿卫军现身汴梁之事,乃圣汗亲颁的密令,其中利害相关,想必阁下心中有数。” “是,是,下官明白,不敢走漏半点儿风声。” “本将希望,我军动身前,粮草得以筹备妥当,不论用什么方式。”祁念笑漠然道。 “是,遵命……” 随后,官员又与府兵交代了几句,甫才离去。 此刻,灾民虽四散开来,但车轴已被踩折,露出了参差不齐的木茬,车轮也歪向一边,这辆马车定是不能再驶了。
第77章 【特别篇】汴梁夜未央(三) 祁寒与欢儿随着祁念笑一同回到右卫军驻扎地。 穿过一座座营帐时,她能感受到无数目光向她投来,不由得脸燥心乱。 祁念笑将她带至军内,不是以权谋私,还能是什么。 碍于身边有察罕等人在,她不好询问,只听得他嘱咐察罕找来空闲的营帐,亲自搭建好,供她与欢儿暂时居住,又听他命人尽快寻一辆完好的马车,又见他匆匆忙忙赶去主帅帐内议事。 约莫一两个时辰后,一切才终于安顿下来,他也回来了。 在他的帐内,她终于喝上了一口热水。 “你们为何在此?”祁寒终于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我离开大都前,明明让连玖替我捎口信给你,她说枢密院练兵,所以你才未归府。” 怎么练兵还练到千里之外的汴梁了? “江南庐州有农奴起义,右卫秘密奉旨南下平乱。”祁念笑淡然回答,“为防打草惊蛇,此事并未宣扬,大军现下驻扎在山林里,整饬休憩,行踪隐匿。” 祁寒目不别视。 “农奴为何而起义?”她似是揪住了盲点。 祁念笑显然在规避这个问题。 “你方才说,连柒的救命钱,可是出了什么事?”他重新起了个话头。 祁寒于是将各种缘由一一道来。 “别去,”祁念笑将眉心皱成了川字,“南边马上要打仗了,右卫只暂且于汴梁歇脚,临时筹些粮草、整顿军备,不会停留超过两日。我已吩咐下去,为你尽快寻一辆完备的马车,最迟两天后,你务必要驱车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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