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眼前人(中) “可是知鸢,既然深爱,你又缘何悒悒不乐?”祁寒回想起先前目睹的情景,轻声问道:“你可是在躲着赫楚?” 知鸢恍神,满目黯然。 “他曾是有发妻的,”她缓缓说着,难抑心中酸楚,“他们从前,那般情深意重。是少年时的心意萌动,是长久以往的相濡以沫,更是独存于过往的美好回忆。” 因为只存在于过往,所以格外美好,无可亵渎。 “他也曾在亡妻坟前长跪起誓,此生不会再娶。如今不过几年尔。” 不过几年尔,卿埋泉下,坟前草青,郎君却移情。 “知鸢逊色,如何能与前人相比……而我与他相爱,是否对得起他早逝的发妻,又是否对得起他二人从前……堪比金坚的感情?”她自嘲般牵起嘴角,“我也常常会想,我是否只是一个替身……” 祁寒心下一沉,正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却听知鸢淡淡道。 “寒姑娘,其实公子再无需担心了。我早就决定不再见赫楚,不再同他往来。”知鸢侧目,对她露出惨淡一笑,“方才那些痴言,你便全当我胡诌罢了。我不会忘记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敌人是谁,更不会弃公子与大义于不顾。” 知鸢长吸了一口气,两行清泪潸然而落。 “从我选择来这个地方,就已然下定了决心,要为公子、为亡父、为故国,献出绵薄之力。秦楼楚馆鱼龙混杂,最能轻易获取朝廷线报,我便是公子之眼,是公子的耳目。” 知鸢冰颜憔悴,口中一遍又一遍呢喃着。 “我万万不能背弃公子,否则即等同于背弃了自己。所有扰我心绪的杂念,我一定得割舍下来。” ……果真如此吗? 祁寒盯着知鸢的泪靥,心亦难以平复下来,久久无言。 …… 知鸢登台献艺时,祁寒四下环顾,果真在楼下发现了某人的身影。 一身右衽圆领织金棉袍,身形魁硕,面容沉肃,正是昨日才从漠北班师归朝的赫楚。 男人的双瞳乌黑有神,正紧紧追随着知鸢的一步一移,仿佛被其牢牢吸住了。 祁寒暗暗想道,她有必要上前跟赫楚交涉一番。她既是知鸢之友,又答应了逐世要为知鸢开解心结,便无法对这别扭的两人坐视不管。 “赫楚大人?”祁寒踱至他身侧,行礼道。 赫楚蹙眉,似乎记起了她的脸。先前她来这里找知鸢“商榷生意”时,曾与赫楚有过一面之缘。 “你是……陆姑娘的朋友?” 祁寒一愣,适才反应过来,原来知鸢姓陆。 这个姓氏仿佛曾出现在她记忆里——崖山海战,那抱着小皇帝投海的丞相便是姓陆。 祁寒回过神来,略微颔首。 “大人,你呢?”她眸光一凛,带着若有似无的锋芒,“可是爱慕知鸢的郎君?” 赫楚转向她,笑了笑。 “是。”他轻轻点头,毫不拖泥带水。 台上,知鸢一袭软银轻罗百合裙,姣好的容貌如云河中的明月,体态轻盈好似微风拂动流波。 知鸢舞动广袖,步态翩翩,口中唱着一曲凄婉的《撼庭秋》。 “别来音信千里,恨此情难寄。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楼高目断,天遥云黯,只堪憔悴。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 赫楚痴痴凝望着知鸢的风姿,端着酒樽的手尚未递到嘴边,停滞在了半空中。 未饮心先醉。
第126章 眼前人(下) “我早听闻,赫楚大人与亡妻,曾被称为大都城内的一段佳话,”祁寒在旁边的雕花檀木圆桌前坐了下来,“许是天妒鸾凰,才害得先夫人与大人您,天各一方。” 她遥望台上的知鸢,轻叹道。 “想必赫楚大人定然一往情深,否则,也不会空对着青冢立下‘此生不复娶’的山盟海誓。只是可怜了我们知鸢姑娘,自始至终都不知,她在情郎的心中,分量究竟几何?” 赫楚不语,颓然倾壶自酌。 “知鸢素爱唱晏殊之词,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了另一首词,”祁寒微微一笑,遂道:“不知赫楚大人,可曾听过晏殊一曲《浣溪沙》?” 言毕,不及他应答,祁寒便径自开了口,振振有词。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祁寒顿了顿,定定地直视他,眸光意味深长,字字恳切道:“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 赫楚沉吟不语。 台上,知鸢一曲既毕,碎步定身,乌发霞衣,好似轻云出岫,宛若芳华绽放,恰映入他黯然的瞳仁中,牵动着他的万千思绪。 “若我说,我与知鸢之间,真正相隔的银河,并非因我亡妻而起呢……”赫楚怔怔望着知鸢的背影,眸光苦涩不已:“或许,我与她隔岸天堑,纵使深爱也无法直面,纵是情深也不得横跨。” 祁寒心下一荡,几乎就要笃定,赫楚早得知了知鸢前朝遗孤的身份与立场。 可下一瞬,赫楚却收敛了满面神伤,故作轻描淡写道:“有些困局,怎样解都是痛苦。能多逃避一时,多享受一时的快活,心中也能少痛苦一时。” “这算什么歪理!”祁寒越发看此人不顺眼,“该不会……你所指的‘天堑’,是家世与地位?难道你也同你家族中人那样迂腐,介意知鸢的出身,所以迟迟不肯娶她、不肯给她一个名分?!” 赫楚浑身都笼罩着低沉的气压,如深雕般的五官此刻冷若冰霜。 “随你怎么想罢。”男人抛下这句话,旋即站起身来,挥袖离去。 …… 半晌。 烟柳楼后台。 “知鸢,恕我多言,”祁寒抱臂徘徊着,气不打一处来,“我现在同逐世公子是一样的心境了。赫楚此人,并不值得你托付。” 知鸢长睫轻颤,垂眸不语。 祁寒顿足,忿忿直言道:“他凡事只会逃避,毫无担当,根本就配不上你的一往情深,你让公子怎么放心?” 知鸢平静地回望她,不气也不恼。 “寒姑娘,我会慢慢放下的……我在慢慢放下了……” 祁寒不忍见她心揪,又自知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只能抱兔笼放于膝上,闷闷地坐在一旁。 不多时,满室沉寂被蓦然打破。 “知鸢姑娘——” 是逐世的手下魏予匆匆推门而入,也不管是否有祁寒这个“外人”在场,慌慌乱乱便道:“不好了!公子那边出事了——”
第127章 心上人(一) 玄衣男子探出手指,将窗边帘幕微微挑开,露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 极细窄的光线洒落在眼睫处,他一动也不动,静静扫视着仙音阁外的一切异状。 这是他被监视的第十一天。 夜幕将至,整条街人来客往,买卖兴旺。临近的酒楼、茶坊与勾栏前,早可见不知谁派来的兵士交替巡逻,时不时机警地抬首,向他雅室的方位看来。只是都扮作了寻常百姓模样,便衣行盯梢之事。 但今天,却有一众官兵持兵器包围了街对面的脂粉铺子,声势浩大,仿佛刻意做给谁看一样。铺子的大门被贴了层层封条,还有无数人手站岗,然而究竟所为何事,却被遮捂得密不透风。 饶是逐世,此刻也难以镇定自若。 这间铺子是手下沧笙的心血,售卖胭脂水粉仅是迷惑世人的表象,也能为他们抗元筹备钱财。沧笙亦是他的耳目,从那间铺子里,恰好得以遍览进进出出仙音阁的各色人物。 自打济逊宴上那场风波过后,逐世被朝廷严密监视。沧笙和她的脂粉铺,便成为了逐世与己方联络的唯一一条线。 他曾用窗畔灯影传递过消息,言曰“以静待哗”。 他现在被各方各派死死地盯着,兴许被当成了诱饵。但凡与他有接触之人,恐怕都将受牵连,会被朝廷严加盘问,乃至缉拿归案。 今日这变故来得突然,着实令他心中倏然一沉。 难道沧笙的身份暴露了?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敌方掌握的消息到了何种程度? 逐世闭了闭目,在昏暗的室内来回蹀躞。挥袖坐在桌案前,却只片刻便再次站起身,徐步难安。 这种与世隔绝、一无所知的感觉,并不好受。 小厮阿炬推开门,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有水和食物。 “公子,楼上楼下都有他们的人。”阿炬低声汇报。“小的一路过来,全在他们眼光之下。” 想大摇大摆地出去,绝非易事。 眼瞅着天光渐晚,逐世脑中忽有灵光一现。 “阿炬,你本就是仙音阁的小厮,他们应当不曾对你生疑吧?” “起初还有人来盘问,但小的这几日归家,已没人再跟着了。” 逐世沉吟片刻,对他报以歉疚的笑容:“有个不情之请,恐要劳你辛苦一下了……” …… 雅室门开,头包布巾、身着褐袍的小厮低眉顺目,半弓着身子退了出来,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楼梯口处,盯梢之人瞥了一眼过去,没多留意。他们方才确实见这小厮捧了托盘进了琴师的房间,现在抱着个空托盘出来,应当是送过饭食了。 仙音阁外,暮色已沉,坊间华灯初上。 便衣兵士遥望仙音阁,眼见琴师的雅室亦燃起了烛火,一如往昔。 琴师的一抹剪影,照旧映在窗纸上,似是同寻常一样端坐在案前阅读书卷。 于是,无人生疑。 自然也无人发现,那布巾褐袍的小厮,正是乔装过的逐世。他扮成阿炬离开了仙音阁,阿炬则代替他坐在雅室内,用影子迷惑敌人。 快步离开闹市,逐世立刻赶往城南,来到一口偏僻的枯井前,四下环顾后,闪身钻入了其中的密道里。 地道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直令人晕眩作呕,喉咙发痒。逐世顾虑甚多,怕有人跟着自己过来,便是屏气凝声,也不敢擦燃火折子。 密道错综复杂,分叉路多不胜数,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源源不断的黑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四周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耳边只传来自己沙沙的脚步声。 他在这压抑逼仄的密道里摸索前行,没有一点光亮,全凭着本能与记忆。 暗道通向太庙附近的青云观,也就是月老祠后院的井口。 不知行了多久,逐世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从井口透下来的微光。临近井口处,密道左壁有个暗室,他在墙壁上一阵轻按,总算摸到了开关,开启了暗室的石门。 暗室不大,他没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一把古琴。他继续摸索,打开了琴身底部的暗格,果不其然,里面似是放了封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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