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知母,丹皮,赤芍,生地,黄连,黄芩……” 老者眉头紧锁,怒拍桌子。 “胡扯!你可知鼠疫并非书载的一两种?你开药前可辨证病因和脏腑病机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同类别治则不同,你不观脉数不辨标本,怎能武断?” 那老者破口大骂,吓得祁寒打了个哆嗦。 “你是读了些书不错,可你太拘泥死板,以为自己肚子里有点墨水,将书上学来的东西当教条,不懂变通,不擅辨证!就算,将我治疗瘟疫的经验讲与你听,你能保证妥善运用?不害人就不错了!”老者鄙夷般看着她,满脸写着“朽木不可雕也”。 祁寒愧怍,默默垂下了脑袋,怔立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 正当她以为此行碰壁时,老者却突然开口问她:“你方才说你姓祁?” “是……” “大都城里,那个灵枢堂,是你开的?” “……是。”她木木地道。 老者突然声势锐减,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罢了,还是换回你擅长的罢。”老者捋了捋灰白的胡须,“你对经络针灸,可是颇有造诣?” 祁寒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 老者则笑曰:“这世上的路啊,四通而八达,主路走不通,绕开不就成了。应对瘟疫,针刺之法倒也不失为一良策,折郁扶运,补弱全真,泻盛蠲余……” 祁寒略一琢磨,忙道:“您的意思是,待我到了漠西,如未能拿捏用药,不妨大胆佐以针灸?” “是了,大活人还能让三急给憋死?”老者讲话虽粗俗,却也在理。“我这就将些……实用的针灸疗法传授给你,你可仔细学好了,到时候灵活运用,万不可僵化思路。” “多谢前辈!”祁寒又惊又喜,连忙拱手行礼。 “别谢我,这都是你的善报,冥冥之中应得的。”老者淡淡一笑。“我听说过灵枢堂的名声,知道有位祁大夫悬壶济世,倾心竭力救死扶伤,哪怕倒贴本钱都要救助穷苦百姓。” 老者顿了顿,感慨道:“不必有绝顶精湛的医术,也不必通晓内外眼骨十三科——什么都比不上医者的一颗仁心呐……” ——什么都比不上医者的一颗仁心呐。
第156章 以命赌(上) 大明殿内,祁寒长跪在阶下,恳请皇帝往漠西派遣援兵。 却是被当头泼了桶冷水。 “中书省的大臣们屡次上奏谏言,在瘟疫平息前,朝中不能拨兵马,否则若被传染此疾,便是让将士们白白送死。”圣汗沉声道。 祁寒闻言,紧紧攥着发抖的双手,指甲都要掐进了肉里。 中书省?想也知道是国师的指使。 会不会这场瘟疫本身便与国师有关?既能让北境军在敌人面前不战而溃,又令援兵人心惶惶、望而却步,最后,祁念笑只有困死孤城这唯一的结局。 若真是国师的计划,其歹毒与冷血简直禽兽不如! 不论如何,祁寒都明白,自己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想到破局之解。 “圣汗,若臣女愿先行前去治瘟呢?”祁寒拱手端与肩平齐,郑重道,“臣女已获得治疗鼠疫的良方,正在筹备药材,愿亲自运送到别失八里,为北境军诊治。恳请圣汗赐予通关令牌或文碟,准许臣女带家丁数名,一同前往漠西。” “你自请前往别失八里,为北境军治疫?”圣汗眯起眼,有些沉了脸色:“祁医官,你可知这个决定有多么的荒唐冒险?” 荒唐吗?祁寒想。 或许吧。 这是个冲动的决定,是她用命在冒险,可旁人又怎知,这样的冲动没经过深思熟虑呢?旁人又怎知,她全部勇气与底气的来源,存在于哪里呢…… “没有军队护送,这一路上注定危险重重,敌人只会比你更熟悉地貌,”皇帝眉头紧锁,几乎是呵斥道:“况且,如果没能治好瘟疫,重责如千钧,你担得起吗?” 满朝没有任何人敢冒这个险,她却如此轻飘飘地接下这个烂摊子。 “祁医官,你可考虑清楚后果!”圣汗声历言重,满目怀疑。 一旦她将治疗瘟疫的责任揽在自己肩上,便是与十万北境军的生死连到了一起,与之共存亡。治好瘟疫的希冀十分渺茫。如果她失败了,要么是与北境军一同病死在荒凉的大漠中,要么侥幸活着回到朝廷,也定然要被追责问斩。 她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祁寒短暂地默了一瞬。 她不是不怕死。 但这场殊死之搏,她偏要往前闯,哪怕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 “回圣汗,臣女清楚。” 祁寒仍端着双臂,腰身挺直,无比坚定道。 “我以我项上人头作担保,必克此疫,助北境军凯旋大都。” 字字铮铮,毫无怯懦,清冽的声线回荡在空旷的黄金殿内。 此刻,她赌上了性命,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如若治疫失败,纵是死路一条,她也愿坦然接受。这个“军令状”,她既敢立,便是无怨无悔,绝不退缩。 她在以命换命,用自己存活的一线机会,换取祁念笑、乃至整个北境军存活的机会。 圣汗盯了祁寒片刻,忽然抚掌而笑。 “朕早就该想到,当年啊,祁副使怒发冲冠、独闯汴梁,为的就是你这么个小丫头。如今你亦敢远赴大漠,对抗一场绝境。你二人的情义,当真轰轰烈烈。” 祁寒微愣,没想到皇帝竟也会如此揶揄打趣,既摸不清他的意图,便规规矩矩地行礼,只道:“让圣汗见笑了。” 帝王笑过,眸光却渐渐浑沌迷蒙,神色也越发萧条落寂。 “朕恍惚忆起,年轻时南征北战,有一回与敌人交战得难解难分,被困孤城,乏粮草,少兵马,四下无援。我的妻子察宓,二话不说便披甲上阵,携带援军和粮草,奔我而来。” 察宓皇后,是圣汗早薨的结发妻,不是继后南宓。 “当我看见马背上的她,那一刻,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刻,天是蓝的,风是柔的,太阳是暖的,青草是香的,她就那么出现在我眼前……” 年迈的圣汗背倚金座,此刻似是深陷在遥远的旧忆里,眼角微微闪烁着光亮,虽仍带着帝王固有的威严与沉静,祁寒却从他神色中瞧见了,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也是在这时,她蓦地明白,原来刻骨铭心般的深爱,本身便是能跨越一切险阻的鹊桥,银河能横渡,隔岸亦能奔赴。 “祁医官,大胆地去吧,京师等你们的捷报。” 高高的金座上,圣汗缓缓开口。 “朕准许你以朝廷的名义支援漠西,若有什么药材紧缺,只管报给太医院。至于通关的路证,朕随后派人给你。”
第157章 以命赌(中) 南苑,欢儿红着眼睛,一把鼻涕一把泪,先是委屈地问祁寒为何不带她去,而后又絮絮叨叨地担忧祁寒此行的安危。 “我们姑娘从没出过这么远的远门,早前去汴梁,也还有我跟着照料,现在要远去那鸟不拉屎的戈壁荒漠……朝廷可倒好,真就只给个通关文碟打发了,一兵一卒都不肯派,明面上说得好听,让我们姑娘代表朝廷治疫,若真出了事,不就只有你一人代之受过嘛……这叫我如何放心啊……” 欢儿一边为祁寒叠着衣物,一边带着哭腔嘟囔道。 祁寒轻轻拍着欢儿的肩膀,刚想解释说,自己怕她跟去吃苦,却是听到祁涟的护卫连肆来传话,只道,家主请祁寒去趟正厅。 祁寒心下一沉。 祁涟这几年长居江南,很少归京,她与这位义父属实算不得相熟,自然不觉得他叫她过去会有什么好事。 何况先前,祁涟似乎格外反对她与祁念笑“有首尾”,甚至为此大动肝火。 她欲西行之事,没有藏着掖着,定是已传到了祁涟耳朵里。 果不其然,祁涟一见到她,便没给她好脸色:“你不该做出这个决定。整个大元是只有你一个大夫了?旁人怎的不去?” 祁涟对她虽然疏离,倒也向来慈祥恺恻,很少如此板着脸。 “那义父要我怎么办?”祁寒别过脸,不耐烦地反问,“难道眼看着祁念笑命丧黄泉了,你才满意?” 然而,祁涟接下来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好似凛冬严霜,万分凉薄无情。 “他若真死在漠西,那也是他的命数,不该你插手。”祁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水,面无表情道:“这场鼠疫明摆着是个圈套,皇帝也是在利用你。而且,有人想要念笑的命,你觉得他自己会没察觉?他可以独自应对好这一切。倘若你也入局,那纯纯是添乱。小寒,你并不是一个拎不清是非的人,如今怎么这样不理智?” 祁寒从未体会过如此的震惊与愤怒。 她怒目圆睁,几乎是扯着喉咙质问:“那是你的孩子!他现在四面楚歌生死未卜,你怎能冷漠至此?” 祁涟没有吭声,手中轻轻晃动着茶杯,视线凝定在茶水的波纹上。 祁寒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越发堵得慌,便是冷笑着忿忿辞严道。 “他从未得到过父母的一丝关爱,他在昏昧的军营里夹缝成长,在鬼门关外走了无数遭。别人的幼年鸟语花香,自是韶光温暖。他呢?他的年少光阴里充斥的,只有血腥和暴力,只有刀俎鱼肉,只有诟谇谣诼、尔虞我诈!他会养成卑劣利己的处事方式,也全都是被逼出来的!而你,他的混账父亲,便是罪魁祸首!” 祁寒说着说着,满腔的委屈和心酸一齐上涌心头,勉强才忍住泪水。 “我不知道他的过往有多黑暗。我只看到——用我这双眼睛看到——他在慢慢变好,在试着走出那些阴影,在努力赎救他的本真。我能看到,他在学着如何放下面具,如何遵从初心,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郎——他还能回头!” “义父,你可知他曾对我说过什么吗?他说你只管生不管养,不配他叫一声父亲。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样怨恨你了。” 祁涟沉默了很久,适才缓缓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但苦衷这东西,谁人没有?” 苦衷?你也好意思说苦衷?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你二十年来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甚至当作仇人一样批判否认? 祁寒腹诽。 祁涟继续道:“当你抬头望月,看到那圈明亮的光环,就会以为整个月亮都是明亮的,包括月亮上的瑕疵,这叫爱屋及乌,以偏概全。” “什么意思?”她没好气道。 “小寒,我希望你擦亮双眼,明辨是非。知人善查,难眩以伪,我不希望你受伤害。” 祁寒冷声怼回去:“你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那样冷血,我又怎知,你对我的关心是不是真的?” “我确实是为你好。”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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