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咬牙攥拳,终于问出了多年来困扰她的心结:“义父,我一直都想问问您,当初救下我,收养我,是否真是因为——我与你手刃的义姊相像?我是否只是你用来赎罪的替身?” “你?和风影?”祁涟忽然笑了,“不,你们一点都不像,根本就是两个人。风影已死,世上没有复生术,我对她的罪孽,赎不清的……” 风影? 这个名字落在祁寒耳边,竟不知为何让她熟悉得鼻尖发酸。 祁涟打断了她的思绪:“或许到时候了,该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了。”
第158章 以命赌(下) “我的……身世?”祁寒蹙眉。 下一瞬,祁涟的话再次令她目眦欲裂。 “你是太医颜敬翊之女。十几年前,你父亲被诬陷成害死太子的罪犯,举家抄斩。颜太医曾予我有恩,于是那日我提前获悉了消息,想赶在官兵抵达前将颜太医的一双子女带走。” ——一家老小,几十口人,被严刑拷打、百般凌虐,有的脑袋咔嚓坠了地,有的落得个腰斩,肠子流出来了,气都还没断呢。整个刑场血淋淋的,阎王爷来了都得发怵…… ——颜太医一生行善,最后竟被活生生剐死…… “可当我赶到颜家,官府的人也到了。一片混乱中,你那年长你几岁的兄长将你托付到我手里,让我带着你快点离开,他自己则折返回去,手握砍柴刀,拼命抵挡官兵,为我和你拖延了些许时间。” ——书礼那孩子,命忒苦了,处斩前病死在牢里,直接教人给扔到乱葬岗去了。 “你那时只有三四岁,后来我带你隐居在临安,你发了一场高烧,失去了记忆。” 祁寒捂着心口,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只有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溺毙在汪洋大海中。 “你的身份,是一颗随时会炸开的雷。你父亲的冤情不会被平反,若教当初陷害他的人知晓了你的存在,只会将你灭口。” 她呆愣在原地,浑身都在发抖,今日接受了太多震惊的消息,已远远超过了她的承受力。 她曾无数次想过,自己从何处来,何处是归宿,可当她真真切切听到这一切,听到自己悲惨的家世被当成故事讲述出来,那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还有血液里、骨子里隐隐折磨着她的疼痛感,都令她大脑一片空白。 …… 半晌,祁涟闭上眼,撑着额头道:“漠西,你是一定要去吗?” 祁寒总算回过神来,闭了闭眼,坚定地答:“是。” “为了祁念笑?”祁涟尾音上扬。 “为了肃清鼠疫,救治十万将士的性命,让他们平安归家。”祁寒话音微顿,眸光闪烁,却也坦然道:“也为了……救他脱离绝境。” 她承认自己存了私心,但这份私心,并不该成为让她难以启齿的心虚之事。 身为医者,她不忍看十万人命惨死于鼠疫。 而身为他的恋人,她甘愿为了他身犯险境。 二者并不矛盾,所以没什么好心虚的。 “我自己的儿子,我最清楚。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相待。你既与他心生隔阂,也与他断了情愫,为什么还要回头……”祁涟疲惫地抬眼望她,“你又怎知,摆在你前方的不是火坑与炼狱?” 祁寒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目光清平如水。 “他不是个为爱痴狂、冲昏头脑的人;他习惯权衡利弊,本就堪称理智之最。偏偏是这样的他,却甘愿抛下自己的一切、不管不顾地奔向我,一次又一次。他既敢为我舍生赴死,便也值得我奋不顾身。” 话毕,祁寒转身朝着门外径自走去,也不理会祁涟复杂的神色。 “这世上,只有我才有资格说他值不值得。” 一缕温煦的阳光洒在她眼睫上,她牵起嘴角,淡淡道。 “而我一再再回头,一次次奔向的,绝非深渊泥淖。” 我之所奔赴,是天上的月亮,抬首就能望见的月亮,是那缠绵低洄、流泻的月光,是大雪漫天时与之相映的月晕,是浩瀚璀璨的星汉,是这人世间最浪漫磅礴的诗篇,是我一场绮丽的幻梦。 他是祁念笑,是我的羁绊,我的眷属,是我第一眼便认定的如意郎君。 是我的万劫之也赴。
第159章 有反常 祁寒从正厅出来,信步穿过庭院。 “寒姑娘,”身后有道声音蓦地叫住她。 祁寒应声回头,只见连陆背靠着廊柱,抱臂胸前,缓缓从廊下阴影里走出来。 早在祁寒今日回府时,她便叫枫芒前去告知连陆,让他们准备随行漠西,负责派送粮草与药材。现在碰上他在这里等着,祁寒倒也没多心。 连陆走近她眼前,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 “漠西,你是一定要去吗?”他看上去郁郁寡欢,垂眉耷眼的。 这是祁寒第二次听到同样的问话。 “是啊。”她压下心底一闪而过的烦乱,干脆地答道。 “为了祁念笑?”连陆没有用敬称,反而郁郁地闷声问她。 祁寒蹙眉,愈发觉得纳闷儿。 “他深陷绝境,我终究做不到不管不顾。”她勉强笑了笑,“他需要我。” 连陆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毫不掩饰眸中浓重的失望和怒色。 “请恕属下无法陪同。”他的态度出奇地反常,冷淡道:“路途劳顿,不如带上连柒连玖,她们身为女子,更能仔细照料好您,不是吗?” “可,连柒替我去采购铁皮石斛了,”祁寒有些讶异,“我此番去漠西,须携许多药草。若只有我、枫芒、连玖三人运送,恐怕还是有些吃力。” “连拾是祁副使的得力手下,更得信任,也理该他去分担。”连陆很快收敛了诡异的神色,重归面无表情,“属下留在大都,替您照看灵枢堂。” 他朝祁寒简单行了礼,低着头转身离去。 祁寒心头疑云密布。 她不由得警惕地打量起连陆的背影,过往的记忆片段飞快地闪回脑中。 连陆最近的一些举动,太反常了。 先是闷声不响地向祁涟告状,致使她与祁念笑离心;而后又是如今这样,问了太多奇怪的话,又决然拒绝与她同行治疫。 连陆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虽寡言寡欢,却素来心善,与她齐心协力救治病患。 此人似乎格外厌恶祁念笑。 祁寒又想起,连陆曾透露过他的家世。 他原本是名镖师,常年护送商队跋涉。出发前,家中团圆和睦,可归来时,兄长含冤暴毙,身怀六甲的嫂嫂闻询悲恸,一尸两命,年迈的老母亲也死在了声讨公道的路上…… “连陆——”祁寒高声唤他。 男人背影顿住,微微侧耳。 远远的,他听到祁寒平静问道。 “记得你曾说,令兄生前在军中担任弩兵,却突遭横祸枉死他乡,”她的声线清冽如昔,教人分辨不出情绪,“不是战死沙场,是含冤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姑娘想问什么?”连陆猝然转过身,眼底翻涌着道不明的酸涩与痛苦。 “劳烦你将令兄名姓告知于我,还有,他隶属哪只军队,”他看到祁寒目露真诚,一字字道:“祁大人已是枢密副使,掌天下军马征戍。我想,他一定有法子伸张正义,为令兄讨回这个公道。” 连陆攥着发抖的双拳,紧抿嘴唇,口中几乎要将牙根咬碎。 “不需要!”他眼里布满血丝,其中闪过一丝复杂。 虽然相隔甚远,他看不清祁寒的表情,却能明显感受到,她此刻的思绪也是混乱无比。 “你兄长,可曾……随军去过阿尔泰山?”她的话音多了几分急切,似是想问却又不敢问,似是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连陆懵然。 “没有。”这倒是实话。 祁寒缓缓舒了一口气,好像顿时心安了许多。 她也不知自己在隐隐担忧什么。 “姑娘若无旁事,属下先告退了。”连陆漠然转身,抛下一句话:“还请姑娘遵守我们先前的约定。我的身世,我家人的冤情,烦请不要告知任何人。属下感激不尽。”
第160章 【特别篇】大漠相拥,春风也度(一) 夕阳西沉,大漠中零星坐落着三两排老城垣,残破凋敝,像是废弃了数十年。 一只黑褐色的秃鹫翱翔片刻,降落在半截枯木上,凶恶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像是盯着盘中餐。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祁念笑背倚土垣,箕踞在地上。他卸了半身盔甲,此刻正牙咬着纱布的一端,左手拽着另一端,动作娴熟却又略带吃力,一圈圈缠绕在自己受伤的小臂上。 这道伤是半个月前,他们在沙漠中遭到笃哇大军突袭时挨下的。刀口不深,但辗转数日,捂在坚硬的甲胄下反复磨蹭,反复绷裂,又无伤药镇痛止血,早已变得溃烂化脓。 不得已,祁念笑方才拿匕首剜去烂肉,硬是一声没吭,又麻利地重新包上洁净纱布。 “去——去——”副将邬术恼火地挥刀,试图驱赶走那只死盯着他们的秃鹫,然而这猛禽却只是振翅飞起,继续盘桓在他们头顶上的天空,叫声刺耳瘆人。 残阳如血,阴风四起。 “大人,按您的吩咐安排下去了,”邬术用冒烟的嗓子艰难道,“染瘟疫的将士,单独隔开了。只是,派去寻水源的,还是无获而归。” 祁念笑轻轻颔首,没有说话。 这支队伍已经三天没有水喝了。 因着瘟疫,他们没有直接前往哈剌火州,而是在附近与敌人迂回作战。 沙漠的昼夜温差极大,正午之烈阳曝晒能将人烤熟了,而当夜晚降临,却又好似天地都结满冰霜,山河都冷得颤抖。 噢,这里不是绿洲,没有河。 冷风夹杂着细沙,不停吹打着人的面颊,生疼。 广袤的荒原一望无际,沙海死寂。 隔着布料,祁念笑缓缓抚上心口,那里放着碧海青天。 困倦地合上眼,他有些撑不住了。 …… 凶戾的尖喙狠狠啄向祁念笑的伤臂,他猛地惊醒,抬首但见头顶正上空盘旋着十几只秃鹫,它们个个兴奋地鸣叫,似是迫不及待俯冲下来大快朵颐。 有士兵惊慌地大喊起来,甚至点燃火把想要驱逐这些飞禽。 “别点火——”祁念笑厉声呵道。 话音甫落,不远处的沙丘后传来敌兵冲锋的号角声,紧接着便是黑压压的。 笃哇大军果然没被甩掉! “直娘贼!怎么我们到哪儿他们都能追上来!”邬术气得破口大骂,赶忙手握长槊,指挥将士们作战。 “因为我们头顶这群秃鹫,”祁念笑哑声道,“他们闻着腐臭味和血腥味,一直在空中盯着我们。敌人跟随他们,也就找到了我们的藏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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