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敌方大军已乌泱泱袭来,北境军连忙警戒防备。 笃哇骑在骏马上打头阵,自然也看到了祁念笑,眼里迸发出兴奋嗜血的光芒,便是擐甲持戈,持刀来砍。 祁念笑扬起长刀抵挡,随着“铛”的一声,两方兵器相击,擦出火花。 笃哇一惊,没料到他尚有如此力气,险些被他反击的力道击落马下。 祁念笑踉跄着退了几步,虎口震得发麻,右臂伤处早已麻木。 一次,两次,他挡下了笃哇每一次的进攻。 这条胳膊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再没有丁点力气控制它抬起来了。 …… 当敌人锐利的刀锋闪着冰冷的寒光,劈头朝他砍下时,祁念笑不由得苦笑一声。 祁寒…… 祁寒…… 我好像…… 回不了家了…… …… 一轮浑圆的落日半沉陷于地平线下,天地都仿佛血染一般暗红。 祁寒倏然拉紧缰绳,呆呆地回头。 她的身后,是她带来的车队,运载着一车又一车的药材,还有食物和干净的水源。 “姑娘,怎么了?”连玖见她突然魂不守舍,忙问。 祁寒怔怔地愣在马背上,两滴滚烫的热泪猛地溢出眼眶,潸然滑落面庞。 大漠风沙骤起,很快便风干了她的泪。 “方才,有人唤我吗……”她僵硬地抬起手,缓缓抹去泪痕。 “不曾啊,姑娘可是太劳累了?”连玖关切道。 祁寒摇摇头。 “我们能不能再加快脚程?”她双唇颤抖,望着前方斜阳,心中充满了莫名的不安。“我想再快些,快些到那边。” 连玖抿唇,有点为难。 为保稳妥,车队在沙洲驿换了骆驼,自是行进缓慢了些。 却见祁寒咬了咬牙,忽然坚定道:“去将向导请来一位,请他带我先行前往别失八里,一刻也耽搁不得。”
第161章 【特别篇】大漠相拥,春风也度(二) 别失八里,察罕登临城墙遥望远方。 但见黄沙翻卷,天野苍茫。 踉跄下马的姑娘,缃色上襦黧灰裙,绛紫薄纱掩面,掩不住一路艰辛劳顿。她与身后人马携物资药草疾驰而至。 便是这荒凉绝境的及时甘霖。 …… 生死攸关的最后一刻,祁念笑也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气,闪身躲过了笃哇的攻击,顺势挥刀砍断了他的马腿。 意识混沌,心中只反复着一个念头。 他不能就这样死掉。 绝不能死在这里。 那厢,笃哇措手不及,滚鞍下马,狠狠栽在了地上。 祁念笑抬起麻木的双臂,没有犹豫,直接将笃哇的头颅斩下。 滚烫的鲜血四溅。 …… 敌军发现主帅已被斩首,登时军心大乱。到最后,八千北境军竟奇迹般地击溃了数以万计的笃哇大军,也夺得了食物和水。 “祁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邬术担忧地问。“哈剌火州以我军尚有瘟疫为由,拒绝让我们入城,我们总不能一直在附近辗转吧?” 祁念笑沉吟片刻,眉头一纵,计上心来。 “派人往外散播,我军瘟疫甚重的消息,”他淡淡抬眸道,“越夸大其词越好。便说,此瘟疫会经由人血传染,沾上半滴都逃不掉,近身即染病。患病者浑身长恶核,呕血不止,高热而死,与之相近半米即难幸免,一呼一吸间,一传十,十传百……” 邬术越听越心惊肉跳。 “可是,若让哈剌火州的总管得知,肯定更不会放我们入城了。” “我们去哈剌火州做什么?”祁念笑皱眉,“那里地势特殊,极易被围困,你想做待宰的羔羊?” “那您的意思是……” “散播消息后,我们动身直袭海都。” “什么?”邬术惊得合不拢嘴。直袭海都?就算祁大人擅强攻,但以八千人敌八万人,简直天方夜谭啊! 祁念笑却云淡风轻道:“邬术,你猜,若教我们的敌人听到,我军瘟疫如此汹猛,可还敢与我们近身相搏、拼杀见血?” ——人心与人言,是最致命的武器。 祁念笑想看到的,是敌人军心涣散,不击而自溃。 果不其然,消息传到海都军内,人心皆惶惶,人人皆自危,都怕这古怪致命的病症传到自己身上,与之交战时畏首畏尾,渐渐化为被动。 祁念笑领兵击败海都、进攻到了谦河,正犹豫着是否要追击——毕竟如今这支队伍终究人数劣势,要想单凭兵法与海都大军斗智斗勇、与之抗衡,仍然十分困难。 便在此际,身后却有来自别失八里的三万兵马及时赶来支援,只说瘟疫得治,他们才能立马赶赴于此。 瘟疫得治?朝廷派了援军? 祁念笑没有多想,眼下最要紧的,是集结北境军精锐,彻底击退海都。 不管别失八里发生了什么,他的北境军既恢复了原本的作战力,他祁念笑便如鱼得水,总算能缓过一口气。 于是大军汇聚,声势浩大,兵分几路直奔海都占据的城池而去。
第162章 【特别篇】大漠相拥,春风也度(三) 《元史》载,至元二十九年五月,枢密副使祁念笑镇抚北境,斩笃哇,收复兰州五部,进至谦河,海都引兵来战,败走。 …… 暮色苍茫,寒鸦悲鸣。 层层甲胄下,祁念笑的内襟早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在身上。 他摘下头盔,接过邬术递来的布帛,擦拭额前发丝间细密的汗珠。 他们终于回到了别失八里的元军驻地,瞧见兵士们正在分发饮水,伤者也似乎得到了治疗包扎,正就着水囊大口啃着干粮。 “朝廷派了援军?”他像是在问邬术,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听说不是军马,是个女大夫,带了食物和水,还有治瘟疫的药。”邬术话音未落,怀中却被塞了个头盔,他不由得惊讶地看向自己的上司。 祁念笑像是突然迸发出了什么念头,大步向前疾走,边走边开始卸甲脱胄,然后一股脑丢给邬术。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啊!”邬术茫然无措,艰难跟上去。 祁念笑却不应声,只顾匆匆卸甲,穿过重重营帐。 一件一件,冰冷坚硬的甲胄部件,通通被他卸了下来。 俊朗的面容近来多沧桑,此刻却战栗得厉害;狭长的瑞凤眸里,满是近乎狂热的渴求。 “大人?您才下战场,正是浑身发热血脉贲张,此刻万万不能脱甲,这沙漠风大,易拘急血脉,沾染卸甲风——” 祁念笑显然对邬术的顾虑视若无睹。 他最后卸下了围囊,只留一身素色布衣,继续急匆匆穿梭在座座简陋营帐间。 却是怵然停滞脚步。 他的祁寒,正蹲坐在砂锅前煎煮药材,一身尘泥,遮不去周身光芒,掩不住眼底的清冷倔强。 她以纱巾覆面,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发丝凌乱,清癯的侧影单薄羸弱,满溢身心之疲惫,却仍撑着身子坚守于此,为患瘟疫的北境军煎药。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啊…… ……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从大都到漠西,八千里路,迢迢且险恶,她是如何过来的?又是怀着怎样的信念? 祁念笑张了张口,想唤她名字,可是喉咙充血肿胀,鼻腔更是酸涩不已。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 这位沙场上锐不可当的将领,此刻期艾踌躇。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就在下一瞬,她无意间转过头,正正与他四目相对。夕阳西下,晚霞灿烂,他们隔着漫天黄沙遥遥相顾,像是隔着万水千山,却又好像近在咫尺。 他看见泪水渐渐充盈了她的眼眶,看见她颤抖着扯下脏垢的面纱,看见她唇角嗫嚅,仿佛在哽咽着唤他…… “佑之……” 他们奔向彼此,那样不管不顾,那样竭尽全力;穿过茫茫黄沙,穿过一座座营帐,在所有北境军将士讶异的注视下,在苍天温柔的俯瞰下;风止,寒鸦默,万事万物黯然褪色,他们旁若无人,眼里只余对方的身影,仿佛世间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们分开…… 她飞扑到他怀中,而他紧紧环拥住她,疯狂地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一样。 眸子剧烈地颤抖着,祁念笑将整张脸都深埋在她颈间,双唇擦过她的脖颈肌肤,却没半点情欲,只有深沉的依恋与挚爱。 有什么滚烫的水滴,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后颈。 “祁寒……”他哽咽一声,尾音湮没在风沙里。 我行过雪山草原,看过长河落日,直面过暴雨海啸,忍受过业火肆虐。天地尽为黑灰一片,是巨大的牢笼,困住我的躯壳,撕碎我的自尊。乌云蔽日,不见天光,泥沼腐蚀着我的意识,遍地荆棘穿刺我前行的每一步。 我的世界喑哑破败,生灵涂炭,干涸皲裂。 唯有你,唯有你滚烫的灵魂,灼穿我虚假的外壳,在看过我满是疮痍的内心后,没有转身逃开,仍愿疗愈那狰狞丑恶的伤疤。 唯有你读懂我的痛苦,读懂我的煎熬,决然横穿这场浩劫般的风沙,来到了我眼前,站在了我身边。 祁寒,我不相信爱。 我只相信你。
第163章 【特别篇】大漠相拥,春风也度(四) 祁寒来漠西的这一个月,并不好过。 几乎是吊着口气撑到了现在,早已身心俱疲,耗尽了全部气血。 直到祁念笑蓦然出现。 他相比从前消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尘满面,鬓发乱,早没了往日的俊逸。他只着一身布衣,浑身伤痕累累,踌躇地站在不远处望着她,激越的神色中满是狂喜,亦有后怕,更多的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伤怀。 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那是她的佑之啊。 所有积压的情愫与思念,都如山洪般爆发,脑中一片空白,她不假思索直奔向他。 与他紧紧相拥于大漠的这一刻,祁寒的心底终于填满了许久未有过的踏实。 他好端端地就在这里,他的怀抱温暖有力,这比世间任何都能令她宽慰。 可随即又满是懊恼,怒恨自己不争。 对一个心思深沉的可怕之人,对一个满口谎言自欺欺人的伪君子,她怎能这般没出息,偏生一次次心软至此? 强烈的不安全感升腾萦绕,顷刻间包裹住了她。 祁寒缓缓挣出祁念笑禁锢的怀抱,双手抵住肩膀将他推开。 “祁大人,下官奉旨前来治疫,也不敢耽搁大人处理公务,先告辞了。” 她低头,绞着手,避开他炽热的目光,默默转身离去。 不想见他,不想面对他。 在她身后,祁念笑怅然若失,轻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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