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份上,李庭自然知道,他又在琢磨反击国师的招数了。 于是他态度生硬,不赞许地对祁念笑说:“那桩秘辛早已无人敢提,你若非要深究,只会招风揽火——还嫌敌人对你的加害之心不够多?” 蝉鸣声声,炎夏闷热。 “恩师,我只想过上安稳愉乐的生活,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人们平安顺遂,而不是终日提心吊胆,” 祁念笑紧攥双拳,斩钉截铁道,“国师不会让我遂意,他是最大的威胁和隐患。” 李庭面色凝重,“所以,你还是想继续探查国师?” “若想彻底解决问题,必先釜底抽薪,” 祁念笑毫不迟疑道,言辞凛冽,“如若太子之死,的确出自薛兀迭尔手笔,待我掌握了确凿证据,或许,便能瞬间扭转局势。” 李庭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松了口。 他压低声音,缓缓道,“如你所知,以太子为首的汉法派,和国师的色目党派,处处针锋相对。” 李庭眯着眼睛,长叹一口气,陷入了回忆。 “那时,国师凭借一身敛财之能深得圣汗重用,一路飞黄腾达,为他和他的爪牙们谋得了高位。圣汗一改亲儒重汉的态度,纵容国师党为非作歹、倾轧朝政——国师本人虽贪腐,但他也为朝廷敛了太多钱财,充盈了国库——这当然是圣汗想看到的。” “国师处事阴险狠辣,毫无底线。他的敛财手段暴力蛮横,完全与儒臣重农桑、轻赋役的休养生息政策相悖。汉人儒臣们纷纷上奏,抨击敛财派,弹劾国师。为使自己的聚敛政策畅行无阻,国师开始大肆打击汉法派成员。” “短短几年内,汉法派的十三位三品以上官员全部被国师坑害。有的离奇暴毙,有的则被安上莫须有的政策锒铛下狱。太子的追随者,汉法派的核心人物,无一幸免于难。” “太子为人正直善良,见不惯小人得志,对圣汗纵容‘杀鸡取卵’的敛财心思十分失望,更是对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忠良的国师深恶痛绝。” “他曾当着群臣的面痛殴国师,打得他头破血流、敢怒不敢言。圣汗问起脸上伤痕从何而来,国师只好答曰摔伤,恰好太子在侧,当即呵斥道,‘无耻小人,这分明是我打的!’若说国师有所畏惮者,恐怕,独太子尔。” “十六年前的春天,正是太子与国师矛盾激化的顶峰。国师是继后南宓的亲信,他二人以圣汗年事已高为由,趁着圣汗抱恙时,代为摄政,这又为太子与汉臣所不满。太子曾在圣汗面前痛批国师,称之为朝廷的蛀虫,也指责南宓皇后野心昭彰。” “忽有一日,一名南台御史上疏请年事已高的忽必烈禅位于太子,并请南必皇后勿再干政。这显然不在太子的预料之内,没有人知道这封奏疏出自谁人之手。皇帝面慈心狠,他对权力的掌控欲很可怕,若闻有人要他让位,必定会怀疑到太子头上。” “所幸御史台都事是太子的人,他替太子偷偷藏下了这封奏章,没有递到圣汗眼皮底下,欲将此事遮掩过去。” “便在此时,与太子有旧怨的官员——古阿散,突然在圣汗面前请求规整内外百司吏案,以大索天下埋没钱粮为由,奏请皇帝封锁御史台查阅所有奏章。古阿散强行拘役了御史台相关官员,一番搜查与拷打后,还是将那‘禅位’的奏章给搜了出来。” “圣汗大怒,下令软禁太子于东宫,并杀光了太子的所有汉人亲信。” “一天夜里,尚医监的一位太医照例去东宫为太子看诊,结果到了第二天,竟传出了太子被人毒杀的消息。” “案发当夜,只有太医一人出入过东宫,他是唯一有可能谋害太子的犯人。太子是圣汗与结发妻察宓皇后的嫡长子,自幼被圣汗喜爱和器重,圣汗是帝王,终究也还是个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皇帝被怒火冲翻了理智,下旨将那太医满门抄斩。” “哪知后来,御史台查清了太子死因,各种迹象都表明,太子是服毒自尽。或许太子是太过悲愤了罢,自己那么敬爱的父亲,晚年被奸佞蛊惑,连亲生儿子都不能信任。” “皇帝怎会承认,是自己逼得自己的孩子,用自尽的方式表忠心?为着天家颜面,朝廷没有公布太子真正的死因,却也没给太医翻案,甚至将抄斩之事压了下来。” “从此,世人只知,太子是怕禅位风波动摇其储君之位,日夜忧郁,惊惧暴毙。”
第179章 疑云繁复 当夜,南苑。 祁念笑推门而入时,就看见祁寒正坐在桌前,手捧着一碗冰镇过的梅煎。 祁寒甫见他来,忙将冰饮藏在身后,面露讪笑。 大都的盛夏,年年闷热难耐。祁寒总听得巷子里传来冰盏的敲击声,那是叫卖冰饮的小贩在走街串巷,兜售冰雪爽口之物。 夏日炎炎,她喜饮冰水,但祁念笑一向对此颇具微词。 他知她常常脾胃失和,切莫贪凉,可她身为医者,却对自己的身体毫不注意。他并非不让她消暑,早命人在池塘中浮瓜沉李,将瓜果放进竹篮,浸在凉水里——如是,总也好过她直饮冰沙罢? 可她偏生总不让人省心,便是偷熬梅煎,将乌梅、蜜糖与桂花一同煎煮,冰镇出沙后背着他吃。 此刻,祁寒将碗藏在身后,心虚地抬头瞟了几眼。 果然,祁念笑不悦地皱起了眉,言不由衷道。 “依我看,就该在你这房间放座冰鉴,好让你成天拿冰饮当饭吃。” 祁寒赧颜,吐了吐舌头。 他缓和了眸光,上前揽她入怀抱,才缠绵了几下,却被祁寒扭捏地推开。 “热……”她扑闪着潋滟的大眼睛,歪头盯着他,作无辜状。 祁念笑冷哼一声,抱臂踱步到了一旁的兔笼前,伸手抚摸糍粑洁白的毛发,由着糍粑拿柔软的小鼻子轻嗅他指尖。 他做作地长叹,口中碎碎念着:“糍粑都知道想人,人也不知道。” 在他身后,祁寒轻笑出了声,“糍粑可没日夜缠我。” 说罢,她自己倒先红了脸,干咳一声。 祁念笑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回到圆桌前坐下,理了理思绪,将从李庭那里得知的“禅位风波”始末,原原本本都讲述给了祁寒。 祁寒听完,静默片刻后道,“那个存心揭露奏章、陷害太子的官员,可是国师手下?” “我打探过,古阿散与国师并无交集。东宫变故当时,国师远在上都,且事后古阿散被问罪,还是国师的手下桑戈搜罗他数十条罪状、提供给了太子党,因此圣汗并未怀疑到国师头上。”祁念笑眸光深邃,“但一切怎就那么凑巧呢?” 是啊,怎就那么凑巧? 凑巧有人以太子党的立场书写了劝谏禅位的奏书? 凑巧古阿散得知了奏章之事,捅到了皇帝眼前? 凑巧国师不在大都,与整件事毫无关联? 凑巧国师的手下间接帮助太子党,扳倒了陷害太子的古阿散? “还是古怪,”祁寒双眉轻挑,“依太子禀性,他既敢当着圣汗的面与国师勇斗数年,也敢顶着权贵的压力为弘扬汉法而抗争,甚至敢在群臣前痛殴国师,这就说明,他虽仁德敦厚,却也性情刚烈,不像那种在绝望中自怜自艾的人,怎会草率自裁?” 她想了想,又道,“还有,究竟是谁写了那份‘禅位’奏章,怎就查无此人了?圣汗不追查,太子党也不追查?” 如果是汉法派不满国师与南宓干政,觉得皇帝该传位给太子,想通过太子继位来确保汉法的地位,那这方法未免太天真愚蠢了,简直毫无章法,甚至使太子党陷入被动,岌岌可危。 与太子积怨的古阿散,又如何得知确切消息?可是受什么人指使?奏书会不会就是他写的,不过一场自导自演,贼喊捉贼? 还有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的国师,奏书会是出自他手吗?故意抨击自己与南宓干政,劝圣汗禅位太子,从而引得圣汗猜疑震怒,打击太子及汉法派。 祁念笑思虑良久,又提出一个疑点。 “东宫出事的前一天,拥戴太子的中书左丞和御史大夫,已在大明殿内面见圣汗,陈列古阿散的罪责与祸心,替太子解围。圣汗怒气微消,降罪了古阿散,判其奸赃罪处死。形势亦趋缓和,翌日便能解除太子的禁足限令。偏偏就在当天夜里,太子服毒自尽了。” 他死在了柳暗花明的前一夜。 “等等,我一直都不甚明了,”祁寒纳闷道,“为何都说太子是自尽?如何证明?” 祁念笑倾身凑到她耳边,压低嗓音,“御史台搜查东宫,在太子书房的暗柜里,找到了太子写给圣汗的绝笔书。” 字字血泪,痛斥皇帝晚年昏庸、权欲心重,言称自己绝无反意,愿以死明志。 那封信的下场,连带着知晓其内容的官员的下场,就和太医颜敬翊的清白一样,彻底湮灭了。 “太子服下的,是什么毒?” “牵机,”祁念笑沉吟半晌,轻轻攥住她发抖的手,“当初你父亲被疑投毒,除了因着他去过东宫,还有便是,尚医监的药库里少了三两马钱子。”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面前人的长睫垂敛下来,遮不住那慢慢闪出的泪光。 祁寒吸了吸鼻子,喉咙微微发紧,“尚医监里的药,所有太医都接触得到,凭什么冤枉我父亲……”
第180章 双祁齐心(上) “主上,属下有要事禀报。”门外传来枫芒的声音。 “进来。”祁念笑答。 祁寒不大高兴,冷着脸看枫芒出现在她余光里。 她与枫芒的仇怨,还要追溯到几年前刚来祁府的时候——枫芒唆使欢儿给她饭食里下巴豆,欢儿拒绝了,便被枫芒与连伍好一顿欺凌。 哪个豺狐之心的畜生,竟舍得欺负欢儿那小可爱?怨不得祁寒对枫芒始终看不顺眼。 但枫芒是连卫总管,也是祁念笑的得力手下,纵有再多不对付,祁寒平时还是给她留够了面子。既有祁念笑让她给欢儿赔罪在先,又有她对南苑毕恭毕敬在后,祁寒倒也没再计较先前的恩怨。 “您派属下去查的事,有眉目了,”枫芒向双祁行礼,压低声音道。 “颜太医确实与位同行有过节。颜太医为人清廉,曾检举过一位王太医与富商勾结吃回扣。那位王太医恰巧又与国师的亲信桑戈朋比作奸,在朝中捞了许多油水,目前仍蹦跶得欢呢。蹊跷的是,就在颜太医遇害后,这位不受重用的王太医摇身一变,接替成为了太医院使。” “王太医?我好像知道是谁,”祁寒冷冷道,“上次打发我去万兽园的,就是此人。” “就是那个……被你怼得体无完肤的?”祁念笑禁不住勾唇道。 “嗯。”祁寒捏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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