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世望着她,温柔地微笑:“新婚贺礼。” 掀开盒盖的一刹那,祁寒被晃得眼都要瞎了。 那是一整套银光闪闪的头面,银鎏金錾花,缀以珠宝,整整十四件,简直奢华得有些夸张。步摇,发梳,发钗,额饰,掩鬓,耳坠,手镯……每一样都精美无比。 她怎好意思收? “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要……”祁寒面露窘色,连连摆手。 “一点心意,切莫见外。成婚,是一生仅一次的大事,该风风光光地,” 他犹豫了一瞬,轻声道,“这套头面,很衬你。” “现在送我贺礼,未免还早了些,”祁寒瞠目结舌,捧着那沉甸甸的礼盒不知所措,“公子不妨先收好,待……来吃喜酒时再赠。” 逐世沉默了许久。 他没抬眼,闷声回答道:“抱歉,在下那天还有事务,恐怕无法登门贺喜。” “可……日子还没定呢……”祁寒狐疑地挑了挑眉。 空气霎时寂静,落针可闻。 但见逐世面色沉郁,仰头闷下了满满一杯酒,只尝出了苦涩的滋味。 知鸢打圆场道:“公子被朝廷通缉,无法亲自登门贺喜,也是怕将祸端引到你身上……毕竟是重要的婚仪,怎好给你添麻烦……” 祁寒默默转过头去,佯作欢笑,与知鸢继续聊着别的。 突然听到逐世轻声唤她。 “寒姑娘……” 他终于不再垂着眼,而是用那微醺泛红的桃花眸定定凝望着她。 “昔年恩情千叠,无以还报。往后姑娘有求,赵禀必应。” 他双手端起酒杯,怯怯哑声道,“这一杯敬你,愿诸事安好,岁岁长欢愉,万事皆遂意。” 祁寒礼貌地微笑,与他碰杯。 然而,不等祁寒的唇碰上杯沿,他已仰头,将满杯酒液一灌而尽。 在她呆愣的注视下,逐世没有停手,拿起酒壶,又为自己斟满了一杯,双臂端起。 方才的酒水兴许太呛人,呛得他双眸通红,几欲落泪。 嘴角却还挂着浅笑,祝福她道。 “赵禀寥落孑然,一无所求,只盼姑娘能与心上人,璧人成双,白首偕老。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多谢公子,那就借你吉言了。” 祁寒杏眸微弯,亦端起酒杯,客客气气地回敬。 逐世不由失笑,将唇抿得更紧,更是不自觉地将酒杯也攥得更紧。 他低头凝望酒液,缓缓启齿,像是对祁寒说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呢喃着。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哐当”一声,房门被人猛地踹开,门板重重砸在两侧,其声振聋发聩。 祁寒被吓得一个激灵,呆呆地回过头。 此刻,祁念笑就站在门口,眼风如刀,狠狠剜过逐世,阴戾得仿佛要当场杀人泄愤一般。
第185章 林下清风(三) 且说早些时候,祁念笑将装有金饰和嫁衣的木箱藏在蔹院暗柜后。 蓦然想起这天是乞巧节。 去年今日,他与她紧紧相牵,穿行于嚣嚣红尘间,共看灯火阑珊。 也是去年今日,皎洁的月光下,她怀中簿册散乱一地,而他慢慢靠近,与她初尝亲吻的滋味。 缘定乞巧,鹣鲽情深。 每每回忆至此,心都好像被炽热的风席卷,破碎的灵魂被她一针一线缝补完好,更有月光朗朗,照得他心湖荡漾。 午间,祁念笑问过南苑那边,说是祁寒今日去了灵枢堂坐诊,尚未归府。 于是,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亲自下厨为她做好一桌饭菜,候她归来,对月酌叙,共度此佳节。 想法容易,然而真等实施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与食材斗智斗勇了几大回合,祁念笑不得不承认,他根本无法将每件事都料理得尽善尽美——人前趋于完美的枢密副使,上能擎天,下能架海,却也有他极不擅长的。 让他来下厨,就像往针尖儿上放芝麻——难顶。 屡试屡败后,灰头土脸的祁念笑并未气馁,也没生出一点烦躁。 纵他平日心细如发,也改变不了身为“莽夫”的武将本质,人前又总端着那矜贵的气韵,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 如今甘愿为她洗手作羹汤。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向她证明,他有责任、也有信心成为一个好丈夫? …… 好不容易做了满桌菜,他赶忙洗净脸,换了身衣服,此时天都快黑了。 可是祁寒仍未回来。 祁念笑有些失落,心底总隐隐觉得不踏实。 便在此时,负责暗中保护祁寒的连拾匆忙而至,向他禀报了一个消息。 “主上,寒姑娘去了烟柳楼,和那里的知鸢姑娘待在一处。” 烟柳楼?祁念笑一愣。 他先前秘密调查过,自然清楚那陆知鸢是何许人也。 前朝逆贼,宋末帝赵禀的同党。 “仙音阁的琴师,可与她同在?”祁念笑猛地想到了什么,冷声追问。 连拾忐忑道:“属下不、不知……的确有一男子也在那间屋里,但无法确认是否是那琴师……” 周身戾气升腾,祁念笑冷着脸,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那狗贼的存在,永远都能给他带来强烈的危机感。 ——若真要言评,逐世公子与你都是凤毛麟角,也不止我一人觉得,他那张脸绝代天成。没有说你不好看的意思。 ——他胜,也是险胜在年轻。 心底躁意浮动。 他转身,走到桌前扯过六菱花铜镜,仔细端详镜中映着的阴沉面容。 不知几时,眼角已现出三两浅淡的纹路,又因着经年劳碌、休眠不足,眼底亦有了淡淡的乌青。身为戍边武将,长时间吹着大漠的风沙,他的面庞已有些粗糙,虽不碍观瞻,但若凑近了看,实在夸不出他皮肤细腻。 还有他的身上,遍布纵横的伤疤,狰狞,丑陋,一道道交杂混织,像凸起的虫子,令人恶心。他还记得与祁寒第一次坦诚相待时,她就被他浑身的伤痕吓了一跳,都快哭了。 祁念笑越想越烦闷,越想越失落。 他今年已虚岁廿五,年长祁寒六七岁,可那琴师却与她年纪相仿。 ——他胜,也是险胜在年轻。 “连拾,”祁念笑盯着铜镜,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看上去很老吗?” 连拾赶忙陪笑脸道:“哪儿有啊,主上您,风华正茂,正值当年……” 正值当年?不还是比那二十出头的琴师老嘛! 祁念笑气不打一出来,眼中怒锋一闪。 他绞尽脑汁,拼命地想要搜罗出自己哪里胜过赵禀。 论才情,那人弹得一手好琴,不似他五音不通。 论品格,那人高洁善良,不似他卑劣伪善。 论言辞,论说体己话,论懂得如何讨女子开心,那人更如浑金璞玉,不似他,没什么花样不说,还总脱口而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总煞风景。 想到最后,祁念笑几近绝望。 他闭了闭眼,“你说,小姑娘家家的,是不是都喜欢那种,惯会以花言巧语惑人的小白脸……” 连拾在一旁战战兢兢,躬着身子,内心欲哭无泪。 祁念笑一言不发,撇下铜镜便挥袍转身,大步流星般朝外走去。 无休无尽的惶恐不安与自我怀疑,像藤蔓一样缠绕满心。 他自嘲般地笑了。 月亮清朗,又有几分独为他明?
第186章 林下清风(四) 此刻,烟柳楼。 祁寒目瞪口呆,望了望那扇被踹得扭曲变形的门,心中一惊。 “佑……佑之?”祁寒支支吾吾道,“你今日……怎么没……” 她心虚不已,刚想要站起来,却不知是因为跪坐太久,双腿发麻,还是因为起身猛了,眼前一黑,便是一阵头晕目眩,直往旁侧栽倒去。 祁念笑赶忙一个箭步冲上前,扶稳她身子。 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气,看着她酡红的脸颊,不由得怒意更深。 “他们让你喝了多少?”他几乎要将牙齿磨碎。 桌案对面,知鸢换上平日淡然的微笑,欲解释道:“祁大人,今日之事,其实——” “闭嘴!”祁念笑怒喝一声,甩去利刃似的眼风。 “喂……你怎么能凶知鸢,你凶什么凶啊……”祁寒蹙眉,牵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巴巴地望着他。 被她这么一呛,他瞪着凤眸,终是噤了声,憋闷地别过脸去。 “我真的没喝多少……就是很久很久都没见知鸢了……且今日亦有求于她……” 她揉了揉晕眩的脑壳,努力向他解释着,可醉意上头,口中便有些囫囵不清。 方才饮下的酒液,渐渐地,后劲儿开始显露。 祁寒觉得晕乎乎的,脚下更是飘飘然而站不稳。 祁念笑现在的心情差极了。 他紧绷着脸,一句话都不想说,只伸臂过来,将她捞进自己怀里,动作蛮横霸道,力度却温柔。 前额不轻不重地磕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祁寒迷蒙着眼,嘤咛一声,像只小猫。 “回家。”祁念笑沉着脸,不由分说打横抱起她,正欲转身离去。 她忽然“唔”了一声,下意识瞟向桌上的木匣。 顺着她的眼神,他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一盒银光闪闪的首饰。 恼恨之火倏然被挑起。 祁念笑的脸色越发阴冷。 “别以为我不知你安的什么心,” 他死死盯着逐世,愤怒得连声音都在发抖:“收起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离她远些!” 逐世仅仅轻笑了一瞬,依旧镇定自若地自斟自酌着。 连眼都未曾抬一下。 无疑,这个挑衅般的举动,更是在祁念笑心中激得怒涛决堤。 但他只是略一垂首,看了眼怀中杏眸半阖的祁寒,冷静了心绪,亦放松了紧捏着的拳。 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 祁念笑抱着祁寒扬长而去。 “公子,不能再停留此地了,您须得尽快换个藏身之所,”知鸢慌忙站起身,“祁念笑知道您的身份,不就等同于枢密院也知晓了?您快撤离——” 然而逐世一动不动,兀自端起酒杯,灌酒入喉。 “他不会说出去。” 语声平静,淡厌得仿佛不关他的事。 知鸢皱眉,不假思索便反问道:“为何不会?他与我们立场相悖!” “因为,养寇自重。”逐世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所谓养寇自重,是指留着敌对势力,与己方阵营里对自己不利的上层相互牵制,从而保全自己。 只要有“前朝末帝”这个“外患”在,元廷内斗的各种矛头,就永远不会给予枢密副使以致命的打击。国师一党即便再想对祁念笑不利,也得掂量清楚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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