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一切秘密沉入湖底。 …… 仿佛有根看不见的长矛穿刺了他的天灵盖,祁念笑猛地闭上眼,肱肌绷紧。 “佑之,佑之——你怎么了——” 祁寒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骤变,连忙扭过头去。 但见他额前冷汗涔涔,整个人都好像陷入了极大的痛苦里。 她心生疚意,知道他最不愿提及的便是阿尔泰山,“对不起,我不该——” “漠北,很美,”他睁开眼,淡淡道,“是我去过的,最惊艳的地方。” 眼眸幽邃,眺望远方,隐匿了暗涌的复杂情绪。 祁念笑再次开了口,话音变得舒缓柔和。 “雪山耸峙,皑皑纯净,冰川巍峨圣洁,像裹满银霜的蛟龙,穿行于绵软稠密的白云之海。阿尔泰山的山脊高耸连绵,天地壮阔,苍鹰翱翔在云杉林间,广阔的草甸点缀着黄白相间的野花,处处可闻百鸟鸣啾,” “云在山间徘徊,河谷绿意盎然,松柏参天,水鸣溅溅,到了春天山坡上会有一大片粉色的杏花花海。若暮色将至,落日余晖灿如金箔,有时候一抬眼,就能看到天边的火烧云,赤霞万丈,将远山尖那洁白的雪都烧得滚烫。夜晚,银河璀璨,天幕低垂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到星星,我睡不着的时候,就和岱钦一起躺在苍穹下数星星。” “漠北最有名的,当数玛纳斯湖,就坐落在雪山脚下。是澄澈透亮的蓝,更是五彩斑斓的蓝,像神仙的一滴泪。一年四季,不同时辰,它的颜色都在变化,在太阳底下,就连那粼粼波光,都是湛蓝里透着碧绿,宝石似的。白鸿鹤昂起漂亮的脖颈,或展羽翅盘桓,或优雅自在地泅水。” 祁寒听得入神,完全沉醉在他所描述的风光里。 “那么美的地方,此生真想有幸游访一遭。若以后,能寻一处世外桃源隐居,此生都对着如画美景,享无限静谧与安逸,那就好了。”她依偎在他怀中,轻轻抱住他揽缰绳的手臂。 “佑之,你以后再想到阿尔泰山,莫去寻那些痛苦的碎片了。就只想着,你曾看过的风景,你曾行过的旅程,像今日这样描述给我听,好不好?” 祁念笑愣了一瞬,下巴缓缓搁在她肩上,与她耳鬓厮磨。 她这是,想用舒心之景疗愈他内里的创伤?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真正能疗愈他的是什么。 “夫人最慰我心。” 一句低喃,饱含了太多情愫。 他收拢双臂搂紧了她,心口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贪婪地感受着她的体温。
第174章 佳人傍身 七月初二,北境军班师回朝。 先是入皇城觐见圣汗,汇报了战况,又是去枢密院处置了离京后的一堆公事,待到祁念笑终于得空归府时,已是深夜。 他本想直接去往南苑寻祁寒,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先换下这身繁复的官服,洗去满身汗渍为好。 大都城的盛夏到了,过了初伏已是中伏,即使夜晚太阳落了,大地历经一整天的炙烤,余温仍酷似蒸笼一般。 出乎祁念笑的意料,蔹院内,他的居室里竟燃着灯烛。 匆匆推开门,祁念笑第一眼便看到,祁寒正伏在桌案上浅寐,脑袋枕着小臂,就这样睡着了。 她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 换下了官服,祁念笑只着一身中衣,悄悄行至她身边。见她鬓边有些许汗珠,似是因着伏天闷热,他于是拿起一旁的团扇,轻轻为她扇着风。 夜阑人静,炉香袅袅。 祁念笑凝望她的侧颜,藏不住满心欢喜,亦藏不住满面笑意,便是俯身探首,轻吻在她发顶,额头,眉梢,眼角,接着便是鼻尖,嘴唇…… 不小心将她弄了醒。 “嗯……你才回来啊……”祁寒伸了个懒腰,软语温吞。 “夫人久等了。”他叹了口气,歉疚道。 她却冲他张开双臂,笑靥如花,撒娇一样,“抱抱……” 祁念笑揽她入怀,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别趴在桌上了,抱你去床上睡。”他柔声说道,正欲打横抱她起来。 祁寒挣扎了一下,半退出他的怀抱,拉着他双手问:“那你呢?” 方才枫芒拿了一箱案牍回来,此刻就整整齐齐堆列在案几上。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他今夜注定忙碌不休。 “我恐怕,还不能歇息,”祁念笑按了按太阳穴,淡淡道,“要动笔写军事奏报,还有许多公文要看。” 事关军机要务的那些绝密案牍,自是带不出枢密院的,因此他日无暇晷,总算在枢密院里批阅得大差不差。却仍有许多文书,尚未来得及处理,所幸相关政务不涉及重要机密,倒也能拿回府上继续办公。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陪你就是了。” 祁寒与他一同跪坐于案前软垫上,身子依偎着他坚实的臂膀,安安静静,像极了乖顺模样的“糍粑”。 他笑了笑,转而摊开空白的簿册,一边研磨墨汁,一边道:“对了,有件事要同你讲。” 她抬起脑袋,“什么事啊?” “恩师先前奉旨整顿江浙军马,如今已从江南行枢密院迁回了大都,被拜为平章政事,提调诸卫屯田事。” 提笔蘸墨,他开始书写奏报。 祁寒点了点头,又忙叮嘱道:“李大人待你向来不薄,你该去登门拜访。” 哪知祁念笑忽然搁下笔,认真地看向她,眸光温煦,“我想带你一起,去拜谒他老人家。” 祁寒惊得合不拢嘴:“你、你确定?!不是拿我寻开心罢?你要我去见——李庭李大人?先前在汴梁的时候,他那么讨厌我——” 一想到李庭那张冷峻严肃的脸,想到他昔日的怒目横眉,祁寒是打心眼儿里发怵,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面如菜色。 祁念笑顿觉哭笑不得。一手按住她冒冷汗的后颈,用那带薄茧的指腹摩挲揉捏着,怜爱般安抚道。 “我已同恩师说好,明日午时,携你造访他府上,”他倾身上前吻在她额头,“我的小祖宗啊,没有人讨厌你,不要胡思乱想,随我去便好了。” 见祁寒仍半信半疑、黛眉微颦,祁念笑继续抚着她的后背,扬唇笑道。 “恩师和师母听闻你要来,都很高兴。师母还说,要为你做些家常菜,一家人小聚用膳,让你千万莫拘束。” 一家人? 祁寒愣住了。 她十分清楚,在祁念笑的心目中,李庭不仅是于他有教养之恩的老师,更像是扮演着父辈的角色,给予他自幼缺失的关爱与照顾。 李庭就如同祁念笑的父亲。 既是他最为敬重的人,她当然也须得尊重这位长辈。 “那我们明早准备些厚礼,”雪亮的杏眸璨如莹玉,“佑之,我随你去。” …… 夜半,一盏灯油都快燃尽了,祁念笑面前的案牍仍垒得像座小山。 祁寒双手托腮,倦撑着脑袋,眼皮灌了铅似的,身子也歪歪斜斜,一小会儿就连打了许多哈欠。 “先去睡罢,”祁念笑探手过来,轻揉着她酸痛的腰际,“我还有许多公务,不知要忙到几时。” 祁寒却忽然侧身躺倒在地,将头枕在了他腹股间。 她闭目弯眸,小手搭在他盘起的膝上,笑吟吟道:“既有一众公务‘傍身’,不介意再多我一个吧?” 祁念笑怔了怔。 他没答话,清隽的面容同寻常一样淡漠,一手仍持笔书写奏章,一手却是执起了她的团扇,再度为她扇来凉风。 他的眸光温润沉静,却在偶尔洒落她脸上时,带出了灼人的热度。 没过多久,她的呼吸声渐渐均匀绵长,低浅得几乎难以耳闻。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鬓边微散的发丝归拢好,爱抚着她柔如锦缎的墨发。 心底的空缺,好似一瞬间被填了满。 满满都是她。
第175章 李庭夫妇 翌日,李夫人一见到祁寒,便慈爱地拉过她双手来,笑得温暖和善,嘘寒问暖了半天。 “快来尝尝我的手艺,不必拘束,都坐下来吃饭吧!” 李夫人说着,就引着双祁朝庭院中心的石桌行去,边走边说:“也不知寒寒喜欢吃些什么,不知今日这些饭菜合不合你胃口,若下次再聚,可要事先同我说说。” 满满一桌子佳肴,直令祁寒受宠若惊。 “师母如此辛劳,怎不喊下人来帮衬?”祁念笑问。 李庭揽过李夫人的肩,话是对双祁说的,脸却是朝向自己夫人,话里话外满是心疼:“你师母知道你们要来,便想着亲力亲为,今晨可是起了个大早备菜,忙里忙外累得够呛,就想让你们好好吃上一顿家常饭菜。” 祁念笑连忙拱手躬身道:“多谢师母,劳您费心了。” 祁寒见状,也立刻随他一起欠身行礼。 李夫人却道:“自家人吃饭,莫要客气了。” 李庭落座主位,忽对祁念笑道:“去酒窖拿些酒水来,我们一同畅饮罢?” “是,”祁念笑应声起身,“就拿您最喜好的仙醪酒,可好?” “行,你看着拿。”李庭答。 待祁念笑离席而去,李庭却带着审视的眼光转向祁寒,教人捉摸不透神色。 “你这丫头,倒也真楞头磕脑,朝廷摆明了想把瘟疫的烂摊子甩出去,你还真敢接?”李庭双手搁在膝上,神情严肃,“此举之荒唐,就和他祁念笑在汴梁,孤身入城斩敌一样,冲动冒进,侥幸取胜罢了。” 虽听他嘴上这样不冷不热地说着,但祁寒知道,自瘟疫初起时,李庭便几番上奏圣汗,迫切地言明他可以携军马支援别失八里,只是统统被圣汗回绝了。 “我同李大人您一样,”祁寒坐得端正,微笑道,“不想十万大军覆灭,更不想佑之有难。” 李庭面色稍缓和了些,屈指轻敲桌面,道:“可知这几月来,人都怎样议论你的?” 祁寒愣了一瞬。 她顶着压力,不顾一切去往漠西,引起了各路流言蜚语,她不是没听说过。市井巷陌都传言,祁家姑娘与祁副使私相授受、私情匪浅,更难听的话也不少,总归都是对她的诋毁。 “知道。”祁寒平静地回答,“我又不活在人言里,不在乎旁人怎样议论。既是下定决心,便不后悔。” 李庭的眸光仍讳莫如深。 “行了,你别吓着孩子。”李夫人对着李庭的上臂推搡了一把,不无埋怨道。“吃饭就吃饭,你个老头子,装什么严肃古板?” 李庭摇摇头,总算露出了些许笑意,顿了顿,再次对祁寒开口道:“汴梁之事,休怪我冷面无情,对念笑下了狠手。” 他指的是自己重罚了祁念笑四十军棍的事。 “我明白,您是为他好,”祁寒睁圆了眼,认真坦言道:“他贸然违令,若您当时不罚,之后归京也自会有别人来罚他,若国师想借题发挥、借机下手,只会处罚得更重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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