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栽赃嫁祸之事,不能让她知晓。 便如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我们好不容易扳回一局,能在现状下多加维稳,已是最好的境况——怎还敢引火烧身?”祁寒仍批判不休。 “你有没有想过,”她双唇发抖,“但凡各个环节中,有一处疏漏,你没能一鼓作气拽他倒台,那么往后,他必会卷土重来,反攻倒算!” 国师的手段,她知道,他更清楚不过。 祁寒凝睇他,双眸泛泪,“到那时,你该怎么办?” 喉咙梗塞,她吸了吸鼻子,又补道,“我们该怎么办?” 祁念笑怔然。 她担忧的,只是他而已啊。 是他们的以后。 “都听夫人的,我暂缓计划,”他安抚道,“别忧虑,别气坏了身子……” 她将帐本放在他桌上,转身幽幽道:“你最好是。” 行至门畔,祁寒才倏然想起,自己来寻他的目的。 “李府派人送信说,过嗣之仪,后天即可举办。”她缓和了语气。 祁念笑站起身,眉目间亦涌上欣喜,“后天,那便是七月十九?” 祁寒颔首,牵唇笑曰:“我们婚期,是何时啊?” “定在了廿七日,”祁念笑面色微红,“你放心,一切都准备齐全了……” 他上前环拥住她,在她耳边道,“……你且安安心心做你的新妇。” 却被怀中人轻推开。 “要事说完了,”她抹了一把脸,抹去笑意,故作高冷道,“我继续生气喽。” 留祁念笑一人凌乱,懵懵然呆在那里。
第191章 孟夏短夜,晦明若岁(上) 到了晚间,祁寒的怨气已消散了许多。 但她这回是铁了心,要让祁念笑长点儿记性。 她知他今夜会来——自打从漠西归来后,只要她宿在南苑,他必定也过来与她同眠。有时处理公务忙过了头,睡得晚了,也会蹑手蹑脚摸上床,尽量不惊扰她。 “当啷——” 门闩从内插上,还围了几圈铁链子。 祁寒看着自己的“杰作”,拍拍手,甚是满意。 她优哉游哉地踱着碎步,转回了床榻,侧卧其上,侧身倚靠柔软的枕衾,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持了半摊开的书卷。 却是半个字都读不进去。 但听窗外,虫鸣唧唧,木叶沙沙。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祁寒竖起耳朵,心跳莫名加快了。 …… 屋外,祁念笑如往常一样归来歇息,刚想推开正门,却只听得铁锁链和木门板的撞击声——门扇纹丝不动,仍敛得严严实实。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再次尝试推门。 “当啷——” 依旧碰了满鼻子灰。 这是——连门都不让进了? 祁念笑一惊,脑中瞬间漂浮过无数种可能,大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心下忐忑着,他再捋了捋今日与她的交谈,反复梳理思路,推敲着哪里不妥。 莫非,她当真厌弃了他?还是猜出了他的隐瞒?她那样清醒的姑娘,从来行得端、坐得正,更有蕙质兰心,是非对错都拎得清,自是不甘与他这等卑鄙小人为伍罢…… 不知不觉,他已来到了窗畔,这是房间的前窗,正靠近她床头处。 暖黄色的烛光透过窗纸漫出,渐融于浓郁的夜色里。 不见佳人之剪影。 祁念笑纠结再三,终是抬手屈指,叩击在窗框上。 “咚咚——” 屋内窸窸窣窣,光影摇曳,有道倩影愈靠愈近。 “何人叩窗,还不报上名来?”他听见她拿腔捏调的诘问,就从那支摘窗后传来。 “我。”祁念笑叹了口气,闷声道。 “哦?”祁寒似是冷语讥诮,话音却好像绷着笑:“你是谁人?我才不知。” 隔着层朦胧的窗纱,像隔了层浓雾,祁念笑窥不见她此时的神情,倒也能猜到她使坏的小心思。 她惯爱捉弄他。他在她这里碰壁吃瘪、却又不忍拿她怎样——祁寒就喜欢看他这副委屈的模样。 没办法,这小祖宗可是他要娶的,任她欺负了,又能如何?宠着惯着呗! “我是祁念笑,你未来的夫君。”他耐着性子回答。 顿了顿,又幽怨般嗔怪她,颇有些死皮赖脸。 “夫人便是我的安神香,我的定心丸……若不能抱着你就寝,我这心里就总觉得缺了好多……不踏实,一点都不踏实,只怕今夜注定无眠了……你当真忍心吗,夫人……” 窗内,她似是咯咯地笑出了声。 “吱呀呀——”,窗扇支了起来,屋内小篆香的气味疏淡清甜,幽幽飘散而出。 祁寒的面容就这样呈现在他面前。 素靥灵动,明眸善睐,肌骨胜雪,可拟玉琅玕。 她只续揽了一件雪青色薄纱衣,手持一白梅萼锦绣团扇,就欲盖弥彰般半遮在胸前。她仍抬手支着窗,宽袖因此下滑至肘,露出一截小臂,在月色下洁白如玉。 她总喜着淡紫色,譬如雪青、莲青或是藕荷之色,都衬得她姿貌旖丽、气质清雅。 不愧是他的人,怎么看怎么好看。 “夫人锁门做什么。”祁念笑哑声道,毫不掩饰自己贪婪的目光,直盯着她未掩到的肌肤,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祁寒抱臂,赌气般扭过头去,眼光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斜盱他。 “还在同我怄气?”他抿唇浅笑,诚恳地自我检讨,“今日怪我自负鲁莽,往后再有筹谋,必先同你商量,便是原谅我这回,可好?” 祁寒又“哼”了一声,当即便要关窗。 “欸——”他赶忙捉住她的细腕,放在掌心里,温柔揉捻。 “若还不解气,夫人打我一通便是。”祁念笑拉着她,作势在自己胸膛前捶了几拳。 他唉声又叹气,耷拉下眉眼,怜声乞求道:“夫人最好了,定不忍心看为夫独守空房,心痛难捱,独坐断肠,泪痕满面,寂寞凋零……” 说罢,祁念笑抬首望向天际,剑眉都快撇成了八字,瑞凤眸久久不眨一下。 他摇头晃脑,含着怅惘与悲怨,低吟道:“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怎么连怨妇诗都整出来了? 祁寒鼓起双颊,提着团扇敲在他头顶,最后实在没憋住,咧嘴笑道:“祁佑之,你胡扯!孟夏夜闷热,哪儿来得白露秋月?” 祁念笑拧眉,故作深沉道:“若无夫人相伴,为夫这颗心,便是凉如悲秋,不比寒霜暖丝毫啊……” 一边说着,一边还小心观望着她的神色。 “哎——”祁寒忽然微微颦眉,轻咬着下唇道,“也不知怎的,我今日分外想念水晶米糕的滋味,还得是城北点心铺子做出来的。” “已经很晚了。”祁念笑一愣,虽感意外,却也无半分埋怨的意味。 “那便不干我事喽。”她得意地冲他眨眨眼,抬手放下了支窗的木杆。 窗扇在他眼前合拢。
第192章 孟夏短夜,晦明若岁(下) 深夜,祁念笑跑了十几条街,总算赶在城北点心铺子打烊前买到了一笼屉水晶糕。 那是末伏天,闷热得人都快化了。等他紧赶慢赶,回到南苑,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 祁念笑站在窗外,上气不接下气,眼前都好像重影儿了似的。 祁寒支起窗板时,见到的就是他这副模样。 连忙探出手臂,轻轻拭去他额前两鬓的汗水。 “辛苦了,我的佑之……”尾音暧昧地上挑,若有若无地撩拨着他。 “不辛苦……夫人吃了米糕,欢喜了,那便好……” 祁念笑轻捏住那光洁如雪的细腕,眸子凝定她,脸却微微偏侧,旋即在她腕心印上一吻。 祁寒眨眨眼,从他手中抽出笼屉,捏起一块水晶米糕,兀自轻咬下一小口。 又将剩下的半块递到了他嘴边。 祁念笑望着她,刚要去咬。她眼底忽闪过一丝狡黠,却是飞快地收手,将那块糕整个放进了自己嘴里。 他愣住了。 但见她以团扇掩唇,只用那双湿漉漉的杏眸回望他,诚然一副无辜的可怜状。 喉结滚动,他一把拽下那碍事的团扇,想去亲她晕红的颊侧,反被她以丝绸扇面轻敲了鼻梁。 祁寒得逞地笑了。 一挥纱袖,一转腰身,她自顾自地走远,将笼屉放了下。 尚未回头,便听得窗框支呀作响,原是祁念笑翻窗而入,稳稳落在她身前。 她噗嗤一笑,促狭般点了点他的胸膛,“堂堂枢密副使祁大人,竟也是个——半夜翻女子窗户的登徒子?” 祁念笑舔了舔唇,哑声道,“我翻我自家夫人的窗,算哪门子登徒子……” 双臂箍住她的腰,他与她缠吻着跌进床帐,压她在身下,两人都衣衫凌乱。 方要步入正题,他却呼吸微窒,迟迟没有揭开自己的内衫。 “……怎么了?”祁寒懵然。 祁念笑无言良久,郁闷了半晌,只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声:“丑……” 在他胸前,腰上,背上,那些错落交杂的伤,或旧或新,或深或浅,都丑得跟肉虫似的,有的凸起,有的凹陷,总归都泛着恶心的触感和颜色。 初次云雨他便发觉,她看向他满身伤疤时,眼睛红得像兔子,都快要哭了。 于是上次在梳妆台前,他便始终不敢展露,一直没脱下过内衫。 他……真的很怕……被她讨厌…… 胡思乱想之际,一双柔荑攀上他双肩,又探入他衣襟内,轻轻褪去他的百般遮掩。 纤指抚过他身上每一处凸起的伤疤,没有半分抵触,亦无嫌怨。 温柔非常。 祁念笑怔怔抬眸,望着这一幕,突然便有了某种想落泪的冲动。 下一瞬,只见她仰头挺腰,细细亲吻着那些狰狞的癜痕,一道又一道,都被她用唇、用心安抚过了。 “佑之,这些是功勋,是你忠义戍边的功勋,守得初心、不负于己……它们一点都不丑。” “佑之,我心疼你历经生死,心疼你过早尝遍苦楚……却又无比难过,因为,在你最无助最绝望的那些岁月,我都没能陪伴在你身边……” 如果早些相识,是否会少些痛苦? 见祁念笑仍有些呆愣,祁寒心中逗弄他的坏心思又冒了出来。 她以两指掐住他的下巴,一挑眉,佯作蛮横道:“小郎君与我欢好时,都这般心不在焉,那可不行呢……” “既是登了我这艘贼船……”祁寒霸道地抬腿,勾上他腰间施力一拽,迫使他沉了身子,“便休想半途离开……” 四目相抵,呼吸凌乱。 他喉结一动,不受控地低下头,攫住她润泽的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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