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金帐王庭的汗印?”那人眼眸微眯,手指攥紧了一瞬,“默啜可汗知道你我的计划了?” “没有,印是我伪造的,和真的没两样,”巴彦说,“有了它,你们皇帝才更能相信这封信的真实,不是吗?” “巴彦王子应当清楚,”那人盯着他,周身气场冷得骇人。“你我的交易,不能让任何旁人知晓。” “我一向说到做到,”巴彦有些不耐烦。“没人知道你我合谋,连我手下都不知你是谁,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巴彦会替此人掩盖身份,一方面,是他想放长线钓大鱼——等这人往后回到元廷任职,他巴彦就可以拿阿尔泰山一役,永久地威胁其提供情报,成为自己打入元廷内部的绝妙棋子。 另一方面,他今日来攻元军,一切行踪都是瞒着金帐王廷的。 他不想让那十二个虎视眈眈的兄弟们抢得先机,或者给他使绊子、让他落得个有去无回。 待事成之后,才好大肆宣扬嘛。 何况,他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巴彦能取胜,是因为敌人倒戈。 那多没面子! 巴彦如是想着。 那厢,玄甲武将沉默了片刻,欲将信纸往怀里收。 巴彦却突然伸手把信扯过来,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 “这个,我现在不能给你,”他阴阳怪气道,“我得确保你帮我做事啊。事成之后,才能给你。不然,要是你像背叛自己人一样背叛我,我可就惨了。” 那人没应答,似是默许了。 巴彦小王子转了转眼珠,又从怀中掏出另一封外观一模一样的信,展了开来。 “原谅我,还得留个后手,”巴彦的笑容耐人寻味,“这封信,和刚才那封几乎没差别,连印章都一样,只是——” 他略倾上身,凑在那人耳畔,轻轻道。 “这上面的名字,不是道戈辛,是你——祁念笑。” 玄甲武将瞳孔微沉,凤眸里蓦地腾起火来。 “你想做什么?” “别担心,只要你协助我除掉你们十万北境军,两封信我都会完好无损地交给你,怎么处置,都是你的事,” 巴彦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如果你耍我,坑我,写有你名字的那封,我就会传遍整个漠北,然后再送到你们至元皇帝手里。” “……那就请巴彦王子务必遵守约定,” 玄甲武将冷嗤一声,而后淡淡道,“事不宜迟,你且随我前往阿勒台谷。我会带你绕开哨兵的探查,从小路攻之不备。” 巴彦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回自己的战马旁,翻身上马,让副将给大军传达准备进攻的指令。 玄甲武将也骑上了汗血马,行至巴彦身侧,与他并肩。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投靠我?”巴彦问,“这是叛变,是通敌,你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环顾四周后,巴彦压低了声音,“真不敢相信,你可是祁念笑啊,你曾让我军精锐屡屡受挫,为什么现在带我去攻打你们自己人?” 那人垂下眼眸,用汉话说了句什么,巴彦听不懂。 “我不懂汉文,你说什么?” 夜空深邃,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 “我想活。”祁念笑动了动干裂的双唇。
第200章 四面楚歌与阿尔泰山的真相(七) 阿勒台谷,元军驻地。 洁白的雪从天而降,落满人间。 今夜气温骤降,天寒地冻,呵气成霜。 仰头但见,满天的阴云厚重得压抑,不见月与星辰。 无不预示着,一场飓风大雪即将到来。 岱钦摊开掌心,看着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在手中融化,感受着丝丝凉意。 “岱钦大人?你怎么没去久泉驿啊?” 察罕本要去帮几个火头军架锅生炊,却在看到岱钦后,停下脚步问,“我还以为,祁都尉动身前往镇海关后,你也出发了。” 岱钦回望他,神情温煦,却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想再留驻几日。” “……为何啊?”察罕疑惑。汇报近期战况给大都,那是岱钦的职责,他以前从未拖延过。 岱钦默而不答。 他遥望着幽黯的山谷口,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忽然紧张问道:“道戈辛元帅还未归来?” “元帅?应当是去玛纳斯湖饮马了罢?”察罕挠挠头,“不过……这天都黑了,他怎的还没回来?” 岱钦紧抿着唇,压低的眉心几乎拧成了一团,再难掩满心担忧。 “大人,别卖关子了,你看上去顾虑重重的,究竟发生了什么啊?”察罕放下柴火,凑近了他问。 “我担心佑之,”岱钦道,“主帅派了三拨亲兵埋伏在罔山路……” 察罕吃惊地睁大眼睛。 岱钦沉声说:“我虽提醒了佑之,让他万万不要走上那条路,但……实在放心不下。我想着,再留驻几日,盯紧了主帅的行踪,观望观望事态。算着佑之可能到了镇海关,见他无恙传来回信,我再去久泉驿罢。” 他在惦念祁念笑的安危。 “主帅凭什么这样针对祁都尉!”察罕在一旁抱打不平,“不,这已经不是针对了——是要他的命啊!” 察罕实在想不明白,同是为家国效力,道戈辛为什么大肆宣扬血统论,还总想打压出类拔萃的祁都尉,如今甚至动了真格。 祁都尉明明骁勇善战,大有领军冲锋陷阵的才干。 却总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念及至此,察罕叹了口气,转而安慰岱钦道:“大人,我们要相信祁都尉,相信他定能逢凶化吉。他听了你的话,便不会走罔山路的。” “可,今日主帅去饮马,未免也花了太久的时间,”岱钦眉头深锁,“我怕这其中……又多了什么阴谋……” 察罕的心亦随着他的话而提起,余光瞥见,天边似有一片黑色的鸟儿扑簌簌飞掠。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岱钦神色剧变,猛地蹲下身,合拢五指,掌心扣在地上。 “糟了——”岱钦低吼一声,拔出腰间弯刀,直对着山谷口,“快命全军准备作战!快啊!!!” 察罕慌忙冲到营帐内,拿起号角和武器。 但为时已晚。 敌军冲锋的号角先一步响起,千万马蹄踏过尘地,敌军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 岱钦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揪过一名信兵吩咐道:“快去镇海关通禀祁都尉!骑我的千里马,一定要快——” 护送信兵上马冲出重围后,岱钦冷静地指挥着部众迎敌。 北境军一面与敌人交战,一面试图往后撤。 然而,阿勒台谷后方的出口,却被另一拨倏然而至的敌军堵了死。 察罕定睛一瞧,忽然尖叫着,提刀指向敌军打头阵的将领:“岱钦大人!你快看——” 来者坐在汗血马背上,身披样式招摇的铠甲,以特制的轻薄玄铁护面,手持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身后跟着敌军骑兵,直朝着他们攻来…… 大雪纷飞,乌压压的敌军从两侧蜂拥,前后夹击,北境军瞬间成了油锅里的困兽。 “是道戈辛!!他叛变投敌了!!!” 察罕咬牙切齿,大半的注意都在敌我相击的兵戈上,忽然听得岱钦错愕道:“不是……” “不是什么?”察罕手持双刀,接连砍倒几个敌兵,踉跄立住,回头望他一眼。 “不可能……”岱钦仿佛受了极大的震惊,持刀的手蓦地脱了力。 弯刀砸落在地,“当啷”一声,磕在石块上。 岱钦瞠目,直直盯着汗血马背上的玄甲身影,眼底蒙覆了一层雾。 面色一下子唰白,他如木头般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会是他……他怎会……” 有敌兵趁机攻向岱钦,刀子都快劈到脑门了,他却仍处于一种奇怪的半呆半傻的状态,精神似乎完全游离出了战场。 “当心!”察罕一个飞刀甩去,拦腰砍杀那敌人。 鲜血飞溅在岱钦的甲胄上。 察罕短暂地舒了口气,一边招架着敌人的攻袭,一边不解地大喊着:“岱钦大人!你怎么了——” 岱钦从地上捡起刀,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勉强挡住小兵们挥来的刀剑。 目光落在“道戈辛”身上,一直没有挪开。 正对面,“道戈辛”也看到了岱钦。 夜色下,火光中,“道戈辛”仓皇勒马,身子狠狠一颤,石化了般,也霎时僵愣在原地。 玄铁面具半明半暗,遮住了他的前额和口鼻,只留有一道细细的缝隙,露出一双眼睛。 他们隔着漫天风雪,隔着兵戈铁马,像是隔着再无法横越的长河,矗立彼岸,遥遥相望。 “为什么……”岱钦忽然流下一行泪,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为什么啊……” 北风呼啸,夹杂着雪粒冰碴,如刀锋般,无情地吹打着岱钦的身躯。寒意彻骨,渗透他前胸后背,冰封了浑身上下。 察罕想冲上前带岱钦离开,可敌军攻势太汹猛,他几经挣扎都无法靠近,正与敌军厮杀不休,已有些顾不上那边了…… “道戈辛”已回过神,缓缓攥紧了缰绳。 他不再犹豫,提刀骑马逼近,冷漠地,选择继续做个刽子手。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 一错再错,他回不了头了。 “为什么……”岱钦望着刀刃泛起的冷光,只觉得万念俱灰,绝望地苦笑一声。 刀风向着岱钦的脖颈砍来,他没有躲。 “咔嚓”一声闷响。 岱钦的头颅被斩下,落在洁白的雪地里,骨碌碌滚了几圈,淌着哩哩啦啦的鲜血。 残躯还在喷溅着滚烫,盔上落满了霜雪。 他还睁着眼,至死未瞑目。
第201章 四面楚歌与阿尔泰山的真相(八) 鲜血染红了整条河谷。 战役过后,残骸遍野。 破碎的旌旗遭人马践踏,沾满血污,躺在泥泞的坑洼里,无声仰望着灰沉沉的天空。 大雪还在飘落,满世界的红与白,触目惊心,讽刺不已。 金帐汗国的兵士们正在打扫战场,从横叠的死尸身上缴来战利品,送还未断气的北境军下黄泉。 “王子,有几个敌人跑掉了,”将领用胡语向巴彦汇报,一边说还一边悄悄斜眼看那玄甲武将,“会不会是这人故意放走的?” 巴彦小王子却不以为意:“那么多人,一场混战,难免漏掉几个,逃了就逃了吧。” 眼瞅着天色将明,巴彦转身朝着玄甲武将走去。 天地一片冰冷,那人呆呆地站在汗血马旁,不声不响,孑然寥落。 像是被放逐了一样。 被自己的本心所放逐。 被自己的本心所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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