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为知县怎能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绝非君子所为!” 只要能探得真相,沈亭山才不管这些礼俗规矩。但他并没有和陈脊多嘴,只因他从不强人所难。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强行要求别人适应自己的规则,那他和建立规则的那些讨厌鬼便没有什么分别了。 于是,他见左右无人,借着墙边的柴垛,轻轻一纵,翻身进了屋,隔着墙小声对陈脊道:“你从前门进去,先拖住他。”而后便仔细探查起来。 刘大家的院子并不大,空寂寂的,除了前院和两间卧房外,便只剩一小间杂物库。和皮三儿家相比,这里显得正常了许多。 沈亭山轻步转进杂物间里头探看,房内的柴火、米缸、菜食等物都很平常,倒是好几个酒坛子格外特殊。 爱酒如他,进屋竟没闻到一丝酒味。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坛子里装的根本就不是酒。 他轻手轻脚地将几个酒坛子掀开,看见的却只是做糕点常用的白糖。见没什么蹊跷,他便想将盖子盖回,却瞥见罐子旁散落有些许白色的粉末,他沾了些放入口中,顿时惊住。这不就是盐! 他从一旁找来簸箕,抬起一个酒坛将上头的糖倒出。果不其然,这些盐粒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犹如宝藏一般,晃得人眼前一亮。 沈亭山细数了屋中酒坛子的数量,共有一十八个。若每个都有半坛子盐的话,以目前的盐价,刘大是断然买不起的。更别说眼下城中还有哪个盐店能卖给一个人如此多的盐。 沈亭山还欲查看,却听见前院传来陈脊的咳嗽声。 因怕是陈脊发的信号,沈亭山只得作罢。临走时,他斜眼还瞥见门上系着个捕鱼者专用的绳扣。虽有些疑惑,却没有过多留意,连忙翻墙离开。
第9章 扑朔迷离 从宴席上回来,刘大便在宅前的木柴炉上忙碌。刘大拿着木质的模具,轻轻将面团塞入其中,再用木锤敲打,糕饼的形状瞬间呈现出来。烤炉中火焰熊熊,热气腾腾,远离尘嚣的宁静与人间烟火气息在这里巧妙融合。 他沉醉于手头的活计,丝毫未察觉到陈脊已走至身旁。直到陈脊先开口说话,他才被吓得一跳,急忙将木锤放在一旁,在肚子上擦了几把手,行礼道:“知县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屋坐。” 陈脊哪敢进屋,连忙就近于院中坐下,一想到沈亭山在后院‘做贼’,他就不自觉地心虚,呆愣愣坐着,半日也不敢开口。 刘大见陈脊神色怪异,问道:“不知大人来,所谓何事?我知道的在皮三家已经说完了,没有什么别的要说了。” 陈脊支支吾吾地,用咳嗽掩饰尴尬,嗫喏道:“那个......也没什么,你怎么刚一回来就忙上了。” 刘大尴尬地笑道:“我们小商贩是这样,看似自由,实际上不敢让自己停歇一刻。毕竟,停下就没有收入。” “这样……那你最近身体可好?” “啊?”陈脊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反倒是将刘大唬了一跳,他不自觉地抓了下自己的左臂,不知怎的,也跟着紧张起来,“我……我身体挺好的……” “挺好的?挺好的就挺好的……” “大人这……这皮三儿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宴会上,我也一直坐在原地,从未离开。” “我……” “我想问你,你近来身体怎么会如此得好?” 正当陈脊无计可施之时,沈亭山从前门转了出来,着实救了陈脊一命。 “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县内盐荒肆虐,百姓大多缺气少力,而你精神头却格外好,这不奇怪吗?” “草民......草民平日便很少吃盐,想来是早就习惯了。” 沈亭山不愿在此事上浪费口舌,直截了当说道:“不是你少吃盐,而是你吃太多盐了吧。” 沈亭山伸手指向后院杂物房的方向,“如果我没猜错,那里头应该囤满了盐。” 刘大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争辩道:“大人明鉴,草民绝没有藏私盐啊!” 沈亭山质问道:“我说那是私盐了吗?你自己怎么就认了?” 刘大浑身发颤,被噎得哑口无言。 “你也不必与我争论什么,有或者没有,我只消命差役去探查便知。只是那时,你便是私自藏盐,巧舌隐瞒,罪加一等。你若此刻认了,还能减刑。” 刘大见事已败露,如捣蒜一般在地上磕起头来:“两位大人!我确实买私盐了。可我们......我们只是想活着,这有错吗!” “我们?”沈亭山和陈脊对视一眼,接着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据实说来,不可欺瞒。” 刘大呜咽道:“皮三儿卖私盐不是诬告,他确实在暗地里做这不法的勾当。” “私盐贩卖,朝廷严厉禁止,你们是如何交易的?” “记得皮三儿家帘后的勾子吗,就是那。” 陈脊:“勾子?” “他将盐藏在猪肉里缝起来,挂在那,我们自己去取。” “这么说,今日宴会上的人,大多都买过皮三儿的盐?” 刘大皱着眉头,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坦白交代。既然大家都买了私盐,就不能只抓自己一人。法不责众这个道理他也是懂的。 他深吸一口气:“大家都买过,大人仔细每家去查,都有的。” 沈亭山犀利的目光从刘大的脸上扫过,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直接看穿他的内心:“皮三儿是何时开始做这行当的?” 刘大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大约是疫病开始没多久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总之大家就都知道了他那里有盐卖。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后来发现这竟是个公开的秘密。不过,大家都怕被官府发现,所以也都帮皮三儿遮掩。若有人问起,我们都说是皮三儿接济的盐。” “那他的盐又是从何而来,你们不曾问过?” “谁敢打听,这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沈亭山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皮三儿实际为人如何?”刘大刚张口要答,沈亭山又止住他道:“你可想好了再答。” 刘大迟疑了一下,仿佛在权衡利弊,终于说出了实情。 “皮三儿就不是个东西!他表面说接济四邻,实际上背地里都是借贷,且他索要的利息比普通质库要高出十倍。不过,我们这些小商贩很多都是流民,没有正经户籍,在质库很难借款,真有急事也只能从他这借。他这人又仗着会些功夫,经常鱼肉乡民。就说这次父亲做寿,他便要求我们每人都要送价值十两以上的礼。”说到这里刘大咒骂一声,续道:“大人,我们受苦日久,只是不敢直说。” 沈亭山听后默然不语,刘大所言,他其实早有猜测,但是真正听到这些实情之后,仍是被深深震撼。 “还有,他们夫妻俩关系根本没有那么好。你们去跟邻居打听下便知道,皮三儿经常打骂李氏,李氏半夜的哭喊声,整条街都能听见。” “还有还有!那个李执事,表面跟他是好兄弟,实际上两人不合许久了。我怀疑,这私盐的事就是李执事给捅出去的。” “此话怎讲?”陈脊问。 “说起来,李执事也算是个苦命人。他原是河南人士,幼时跟父母逃荒来的两淮。因家中实在是没有半点余粮,他的父母便将他卖到了山阴,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娃娃,在山阴讨饭度日。八年前,他在皮三儿的介绍下,一起在船上讨过生计,不知怎的,两人双双丢了工。后来,皮三儿做起了屠户生意,执事则被丧行收了徒,这下两个人才都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陈脊问:“然后呢?这两人怎么就不合了?” “还不是因为钱。昨夜我去皮三儿家送今日宴席的糕点,就听到了皮三儿与李执事的争执,具体在争些什么,我听不真切。不过,我猜皮三儿做的这些勾当多少和李执事有关系,但两人分赃不均所以吵闹起来。你们不知道,李执事与打行关系匪浅。” “打行?他与这些人往来做什么?”陈脊微微凝眉。 “这料理丧事的,难免会遇到一些难缠的主,在坟头吵闹打殴都是常事。想来,他与打行走近些,也是为自己便利。大家都在说,就是因为打行这层关系,皮三儿做事才敢这么出格。” “等等,”沈亭山止住了滔滔不绝的刘大,问道:“你说八年前,皮三儿和李执事一同在码头做事?他们可跟过盐船?” 刘大眼神闪烁,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还有,你怀疑私盐的事是李执事捅出去,有何凭据?” 刘大尴尬地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李执事和裴荻经常在一个酒栈里头喝酒,而且这两人喝醉了都喜欢胡言乱语。我听说,李执事每次喝醉酒后总是说什么‘父母、妻儿、兄弟都是浮云’,‘人只有靠自己,金银才是真的’之类的醉话。哎,经了小时候那些事,他还能认不清这个道理?” 听了刘大这番话,沈亭山和陈脊脑子都处于发蒙的状态,一时都有些茫然无措。 皮三儿和李执事曾经在码头做过事,且恰好也在八年前,那他们会不会与两次劫船有关?难道是因为这个,皮三儿才将裴荻杀害的?还有,既然李执事与皮三儿有这层关系,他又是否参与到了裴荻一案当中?难道李执事就是杀害皮三儿的凶手,陆庠生只是他们栽赃陷害的替罪羊?还有李氏,她在此案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沈亭山二人商议一番后,决定去找李氏将皮三儿和李执事的事情问个清楚。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还需要先去一趟四时药堂,打听清楚那张可疑的药方。顺便,下毒之事也可暗中探查一二。 四时药堂位于城东云渡桥的左侧,是一座二层的木质小楼,楼顶竖挂的幌子上,写着“专门内伤杂症”,十分醒目。 此刻已是申时,是云渡桥往来卸货最繁忙的时候,门后熙熙攘攘地聚了不少人。 陈脊和沈亭山二人一踏入馆中,迎面就是一副药王骑虎图,案台前供着清香一柱,烟雾袅袅,与药室中的各色药材的香气相互交织,让人神情气朗,一扫疲惫。 药堂里十来个伙计正忙碌着,掌柜的居中指挥着。那掌柜瞥见陈脊,神色微微一变,显得有些紧张。他悄悄与一个伙计耳语了几句,然后立即亲自迎向陈脊和沈亭山,笑容满面地问道:“知县大人怎么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沈亭山率先开口:“县里的疫病能够得到控制,多亏了你们研制的药丸。陈知县来犒赏你们。” 周掌柜陪笑道:“大人说笑了,治病救人本来就是我们医者的本职,哪里谈得上犒赏二字。” 沈亭山道:“只是这药丸虽好,却需要盐作为药引。你们也知道,现在县里头粒盐难寻,你们这药就非要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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