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执事不以为意道:“今日宴席有道绿豆羹,想来是不小心踩到的吧。” 对李执事的盘查暂时没有结果,沈亭山又转向李氏,沉声问道:“你呢?那半个时辰你在何处?” 李氏答道:“我在厨房忙活,丫鬟青儿可以作证。” 这时,一个丫鬟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她怯生生地说道:“我就是青儿,夫人确实一直在厨房里准备午宴。” 沈亭山颔首,对李氏说道:“带我们去厨房看看。” 皮三儿家的厨房很是敞亮,里头还放着好几桶卤子,卤子里泡着的都是煮熟的猪肉。 沈亭山问道:“这是?” 李氏道:“我们不仅卖生猪,也会卖些卤肉,卤子都是我从娘家学过来的秘方了。” 沈亭山查验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常,唯有一整柜的药物和灶上的药壶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指着药柜和药壶问道:“这又是何物?” 青儿回答道:“老太爷常年病着,家里备了许多药材。药壶里是刚给老太爷熬的药。” “方才也没看到请了大夫,药方是?” “药方是老太爷往日里常喝的。” “拿来我看看。” 李氏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大人,这药是我公公日常喝的,也需要查验不成? 沈亭山笑了笑,说道:“若心里没鬼,查查又如何?” 青儿看向李氏,李氏咬唇想了一会,向青儿使了个眼色。青儿从右上方的壁橱中取出了几贴现药递给沈亭山。 沈亭山命令差役将药送到后院交于赵十一查验。过了一会,差役来报:“赵先生说这是治疗心疾的方子,并无古怪。” 沈亭山又往壁橱里看了一眼,见里头似乎还有另一种药包,遂问道:“我看里头好像还有一种药?” 李氏慌忙解释道:“那是民妇用来疗愈胸疾的药。” 这时糖水贩欢哥也来到此处。 沈亭山:“我且问你,陆庠生是何时进你屋中行窃的?” 欢哥仔细回忆了一番,说道:“具体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但是我发现他的时候是正午,他应该已经来了好一会,吃了我半缸糖水呢。” “陆庠生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欢哥愣了一下,回道:“大人......是他先偷我东西,我才打他的,这不算罪过吧。” “莫慌,我是问你,他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欢哥嗫喏道:“我看他偷吃,心里不忿,随手抄了厨房的刀想吓唬他,谁知道他竟撞了上来,不小心就划伤了他......” “那刀呢?” “刀还在我家,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沈亭山对一旁的差役道:“你随欢哥回去,将那刀收回县衙,留作证据。” 若欢哥所言非虚,那陆庠生也并没有作案时间。 见查问了一圈并无发现,陈脊附到沈亭山耳旁,低声说道:“将这么多人拘着也不好,命差役将各人姓名住处登记好,先放大家归家吧。” 沈亭山点头称是。于是差役便领命办事。待众人散去之后,沈亭山和陈脊来到后院寻赵十一共同讨论案情。 陈脊思索片刻,道:“从目前的线索来看,皮三儿为人忠厚,众人都没有作案动机。即便有,也都没有作案时间。但是这样一个好人,为何会杀害裴荻?难不成我们的推断出错了?我适才听他们所言,这裴荻似乎也隐藏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难道......皮三儿是为民除害?还有陆庠生,真是他杀了皮三儿不成?你们怎么看?” 沈亭山道:“我们刚查出皮三儿的杀人嫌疑,他便在家中遇害,这绝非偶然。我还是笃定,他与裴荻被害一案有关。只是,如今皮三儿的杀人动机未明便已殒命。陆庠生、李氏、李执事三人又各有古怪......” “那陆庠生半疯半癫,此刻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先派人全城搜捕他。他有个老宅,但不常住,我让差役也去搜查下,看是否有线索。” 沈亭山:“如此甚好。我看我们还得从皮三儿和裴荻的关系上开始查。你们还记得吗,皮三儿是因被人举报贩卖私盐才捉到巡检司的,那到底是何人举报,皮三儿又是否真的有贩卖私盐的情形?若他真的贩卖私盐会卖给谁?别忘了,昨夜我们查到下毒一事,可能也与私盐有关。” 陈脊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我想起来了!卖糕饼的刘大!我昨日曾在路上遇到刘大,他的精神头很好!眼下盐荒肆虐,大家多少都有些病恹恹的,他倒是格外不同。” 沈亭山笑道:“线索这不就来了。” 赵十一眼睛一亮,道:“若邻里有人买了皮三儿的私盐,为了此事不暴露,倒是很有可能故意替皮三儿遮掩。” “走,我们去刘大家看看去!”沈亭山当机立断。 “等等!”赵十一道,“还有一事,适才的那贴药。” “不是没有古怪之处吗?”陈脊问道。 “单从药来看却无古怪,但如果那贴药是给老太爷熬的便怪了。适才皮三儿的父亲被挪到后院,我恰巧遇见了,他面色苍白,伴有咳嗽,乃一时气血攻心,呼吸阻塞之症,并非心疾。” 沈亭山闻言心中有了计较,说道:“好,此事我知道了。劳你处理好这里,我们先走了。” 三人拜别后,陈脊和沈亭山走到了前门。 临出门前,沈亭山特地绕到厨房,向青儿问道:“青儿姑娘,你这药是在哪里拿的?这桑皮纸倒是特殊。” 青儿闻言,愣了一下,犹豫不答。 沈亭山笑道:“你别紧张。我呢,也素有心疾,方才听赵先生说此药对心疾颇有成效,便想着也去抓几包药调理调理。” 青儿这才放下心来,答道:“是城南的四时药堂,它家的药材是山阴最好的,因而用的纸也高档些。” 紧闭的花厅内,面对两浙都转运盐使郑劼的狂怒,众人皆屏气凝声,无人敢开口接话。 郑劼呷了口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此说来,夏言这只老狐狸,是想在山阴这件事上做文章。看来他不斗倒我舅舅,是不会罢休了。” 绍兴知府洪州道:“御史尽管放心,山阴的事做得滴水不漏,八年前旧案的卷宗更是早已被我销毁,没有任何证据可查,无论如何都翻不过来。” “滴水不漏?”郑劼冷笑道:“马荣的急递可是一大早就送到了我手上。死了几个人倒不打紧,可这下毒的事竟然也被查到。你当初是怎么说的?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绍兴通判陈勇问道:“这个沈亭山,可是吏部尚书沈滔之子,今年新进翰林院的进士?” “正是。沈滔可是夏言的得意门生,此番沈亭山介入此事,若是受其父之托,只怕不会轻易罢手。”洪州说道。 郑劼冷哼道:“凭沈亭山一个黄口小儿,虽说有些查案本领,但想撼动我郭家还差得远。倒是夏言这个人,心狠手辣又老谋深算,他敢用一个尚未任职的翰林查案,只怕是还另有后手。” 洪州道:“若说夏言要利用沈亭山的话,沈滔也不是好对付的人,他此番竟放任自己唯一的儿子卷入此事当中,也是奇了。” 陈勇道:“洪大人有所不知,这沈亭山我曾在京城接触过,以他的脾气秉性,可绝非沈滔所能左右的。夏言让沈亭山卷进来,恐怕就是看上了他这种性格。用得好便是一把利剑,若是用得不好,顶多牺牲一个小儿,他没任何损失,也不用明面上与郭家为敌,真是只老狐狸。” 洪州本就烦闷,听了这话更是难受,他斜眼看到角落里一直未开口说话的盐法御史李永安,问道:“李大人是被吓傻了不成,半日倒不开口。” 李永安低着头,双手紧握,肩膀微微颤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各位尽管放心,目睹八年前一案的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任何证据可查。” 郑劼道:“当初我就不同意你们复刻八年前的案子,你们非说只有案子够奇才能唬住陈脊。这下好了,突然冒出个沈亭山来。” 陈勇道:“诸位大人莫慌。眼下的案子,我们也都是假手山阴那人所为,并没有亲自动手。退一万步讲,即便那人也被查到,到时候全推到私盐贩子黄柳生身上便是。” 洪州:“这黄柳生便心甘情愿让你利用?不怕他恼凶成怒,鱼死网破?” 陈勇:“大家别忘了,他的命脉可是握在我们的手中。只是,眼下还不到要去阻止查案的时候,且先静心看看。倒是马荣,那批货务必叮嘱他小心些才是,若是让手底下那些盐商发现了,又要凭空生些事端。还有四时药堂,若是靠不住,马荣应该懂的。” 郑劼:“这些我自然明白。那陈脊既然不听话,我便换个听话的人,孙文鹏倒是不错。” 洪州:“小小一个县丞竟然还敢拿证据威胁我们,回头我就把他弄死。” 郑劼吼道:“草包!事情交给你办,好事都能给你办成丧事。等把你教会,我双脚都踏进棺材板了。” 洪州遭到呵斥,顿时闭上了嘴。 陈勇圆场道:“别说山阴,这整个绍兴、两浙,谁不知道我们这点事,孙文鹏那算得上什么威胁。我们在意的,是谁知道了又站我们这边。”他说着,起身走到郑劼身边,给他添了盏茶,接着说道:“郑大人放心,孙文鹏的事我会派人留意。” 听了这话郑劼心里才稍微宽慰了些,“好歹是有个明白人。” “说实话,我想不明白的事有许多,但这第一件应当是……你为何不另骑一匹马?”沈亭山憋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陈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尴尬地笑道:“说来惭愧。父亲在时,总不让我骑马,日子久了这骑术就生疏了。习惯了驴子的慢行,骑马嘛……心里还有些发憷。” 沈亭山闻言大笑失声,“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没事,你不会,我会也是一样的。” 陈脊头瞬间便抬了起来,“你不笑话我?” “这有什么好笑话你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短处,我总不能拿自己的长处去攻击你的短处吧。若如此,你也可以笑话我,堂堂进士,不仅不会临摹笔记,更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陈脊笑道:“你已经很好了。” “我知道我很好啊,你刚知道吗?” 沈亭山语气很是骄傲,陈脊知道,他向来如此,既自信又自知。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沿着马石河向下游骑去,遥遥可见云梦山脚下一片葱郁的密林。林深幽静,其间隐约有一处孤零零的宅子,远离繁华的城镇,却未显破败。 “呆子,我们从后面翻墙进去。”沈亭山道。 “你说什么?”陈脊惊问。 “这刘大在皮三儿家中时便多有隐瞒,如今我们直接上门查问也不见得能问出什么,不如先自行探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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