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娘捂着肩,咬着牙才忍住没叫出声,又气又急。 “那边有药,”男人眼神向船尾角落里扫了扫,“替我止血。” 崔娘顺着方向看去,船尾处果然放了许多药草,她踉跄地往那走去,不情不愿地单手翻腾一阵后,泄气道:“我不会,等死吧我们。” “我会......”男人强撑着说完这两个字,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横山河空落落,崔娘等了许久也看不到一艘过往船只。 她靠着药草堆休息,心里止不住嘀咕,实在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被丢上的船,又应该去哪求救。 那男人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他死了倒不打紧,自己可怎么办? 算了!救吧! 崔娘自幼便蒙女教师教习,梳妆打扮、行立坐卧、琴棋书画、双陆、骨牌、算账、女红、烹调、医药无一不通。 她先前不救他,是在静待过路船只的救援,可现在已近深夜,等外援的希望越发渺茫。万一这男人熬不过今夜,还得给他陪葬。 崔娘长叹一口气,果然还是不应该将希望寄托在未至之人身上,还得靠自己。 她忍着肩膀的痛开始认真翻找起草药来,奇怪的是,这里放置的草药居然都是止血活命的良药,药草堆旁甚至还放着熬药所需的药壶、柴火、火折子。 一切就像有人精心准备好似的。 崔娘来不及多想,迅速点燃了柴火,用身边仅有的药材熬制汤药,又将男子衣裳撕开止血,每一个步骤都显得那么熟练和镇定,仿佛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危机。 当汤药熬制好后,她小心翼翼地喂给男子喝下。虽然男子的脸色仍然苍白,但他的眼神已经逐渐恢复了些许生气。 沈亭山返回赵十一家中时,瞧见赵十一和陈脊酣睡正香,心中不禁暗叹:“这二人对我倒是十二分放心,倒不怕我出些差错。” 沈亭山并未将他二人唤醒,而是蹑手蹑脚地点亮了桌上油灯,借着微弱烛火,仔细看起账本来。 这一看便是止不住的心惊肉跳。 根据此账册记载,过去十年间,以郑劼为首众人在两淮以‘黄柳生’为屏障,劫掠官盐上百万石,贪墨银两更是难以计数。 沈亭山仔细辨认账本,唯恐错漏,终是笃定,账本字迹出自陆文远之手。 “陆文远才是真正的黄柳生......”沈亭山喃喃自语道:“若我将此账本交出,陛下必然要问罪父亲......” 究竟应当如何?沈亭山跌坐下来,握着账本的手不禁紧了。 “我劝你识相点把账本交出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除非我也死了!” 崔娘肩部的疼痛已钻入骨髓,但喊出这句话时,她的眼神仍然坚定如铁。 男子体力虽尚未完全恢复,但对付崔娘一介弱女子已绰绰有余。 “我就知道不该救你,恩将仇报。”崔娘瘫坐在船角,抵在她面前的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 “把自己说那么伟大不脸红吗?我若不重伤你,你能救我?” 崔娘冷哼了一声,笑道:“怎么,你觉得自己很聪明?” 男子被崔娘这一笑整得心底发毛,“你做了什么?” “我可是欢场里的女人,对男人我能不留一手?”崔娘说着,踉跄从地上爬起来,迎着剑往男子方向逼近,“有本事就杀了我,只有你会下毒吗,我也会。” “你!你下的什么毒!” 崔娘瘪瘪嘴,“就是药材相生相克的毒呗,你想起什么名字都行,要不就叫‘美人面’吧。” 男子闻言立即反手给自己搭了脉,果是中毒之症,“你想怎样!” 崔娘昨日便觉此男子面容、声音似曾相识,如今见他一副精通医术的模样,忽的疑云尽消,“你是四时药堂的少东家,周轩?” 男子一怔,将脸上面具摘下,笑道:“不愧是名动扬州的崔娘,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说吧,你想怎样?” “很简单,给我解毒,送我回去。” 周轩笑道:“凭你也配跟我谈条件?你真以为这‘美人面’我解不了?或是......你当真不怕死?” 放狠话谁不会? 崔娘根本没讲周轩的话当回事,转身躺到他的位置上,悠闲道:“饿了,去搞点吃。” “李永安都死了,你竟还吃得下东西?” “你......你怎知他.....” “李永安的灵堂是你布置的吧,”周轩声音低沉而有力,显然身体已无大碍,“将钥匙藏在灵牌当中,账本藏于壁画之后,你们这招倒是妙极。” 崔娘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惊恐一闪而过,很快又镇定道:“既然账本你们已经拿到,还将我捉来做什么。” 周轩走近一步,用剑挑起崔娘下巴,冷笑道:“李永安好本事,搞出个阴阳账簿,你手里的是阳簿,那么阴簿呢,去了哪里?”他语调软软的,却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霸气,让人不寒而栗。 崔娘环顾四周,故作无辜道:“什么阴簿阳簿,李永安交给我的就是那本账簿,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周轩:“我劝你痛快些,省得受皮肉之苦。” 崔娘:“那账本乃是朝廷大员这些年贪赃枉法的罪证,你一个药铺子的少东家要他何用?” 周轩:“你真的很啰嗦。” 周轩单手捏住崔娘的脖子,崔娘顿时便气阻,满脸涨红。 “我没有多少耐心。” 崔娘费力憋出一丝笑:“我也没有耐心,你不杀我,我就自行了断,这辈子你也别想拿到账本。记得,要趁早。” “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你这么做会害死我,害死整个沈家!”沈滔怒不可遏地看向沈亭山,气阻难耐,险些跌倒。 沈亭山看着父亲模样,心中虽有不忍,嘴上却毫不让步:“陈脊为了寻得真相可以将掘开生父之墓,我若顾忌一时荣辱而枉顾他人性命,又有何面目见他。” “那你就有面目见我?”沈滔猛灌一口茶,稳了稳心绪,续道:“你是不是也要掘了我的坟才肯罢休?” “我不与你争论这些。眼下,我既已查清陆文远便是黄柳生,就得将此事公之于众。至于陛下,我相信他必另有圣裁。” “陛下?”沈滔苦笑道,“儿啊,我只当你是少年心性,不曾想你竟如此糊涂!我已与你说过多次,此事陛下乃是为太子铺路,你怎就不懂?” “我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沈亭山厉声道:“若为官便是要懂装不懂,不懂装懂,那这官也不必当了。闲云野鹤,孤舟垂钓,何乐不为。我看父亲你当官几十年,是当得过于明白了。” “你!”沈滔气急攻心,猛咳不止,指着沈亭山直骂孽障,再难说出其它话来。 沈亭山不依不饶道:“陆文远一事与郑劼拖不了干系,如今我们证据在手,大殿之上尚有的理论,爹你又何需惧怕。” 沈滔欲言又止,顿了许久才道:“其中原委我与你说不明白,你若还认我这个爹就将账册交给我。” 沈亭山笑道:“交不出来了,此时账册已在前往京师的路上。” “谁带去的?你莫与爹赌气嘴硬,快说!” “嘴硬?嘴硬好,你不是精通医术吗,有什么法子就都给她用上,不信她不开口。”马荣玩弄着手中的金戒指,言语间意味深长。 “若她一直不开口,应当如何是好?”周轩问道。 “那就看沈亭山够不够聪明了。” “你就如此确信沈亭山会将你放在那的假账本交出去?万一他......” 马荣笑道:“没有万一。这世上,有些人嗜钱如命,有些人偏爱盛誉。你这样一个小人,自然不会懂得沈亭山那想当英雄的念头。” 周轩面色一暗,内心咒骂不迭,“若非不幸被他重伤截回山阴,此刻我早已美酒佳人,何必费事寻什么账本。” 周轩道:“这账本陈、洪两位大人也在寻找,你是替他们找的?” 马荣直眉瞪眼,道:“再多嘴我可以再捅你一刀。” 周轩立即缄舌闭口。 马荣道:“将崔娘带去‘黄柳生’的老巢,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让她吐出话来。” 周轩听令退下。 马荣又道:“记住,不要叫人发现了。若是让沈亭山找到她,你我都玩完。” 沈亭山确实想尽快找到崔娘。 账本已在去京师的路上,若想保住一家大小的平安,就必须找到崔娘这个关键的证人。 与父亲争论不休的沈亭山,不管不顾地离开了。与其在那哓哓不休,不如想法子尽快将崔娘找出来。沈亭山复到金凤楼,提问了失踪时与崔娘一道的龟公,竟真有新的发现。 沈亭山问道:“崔娘失踪时,南街是何情形,你细细再说一遍。” 龟公道:“那日南街很是热闹,领盐的,送殡的挤作一团。” “我那日尚未问你,领盐是怎么回事?” “上次施的盐就快吃完了,孙县丞和马会首商量着又施了一回盐,就在崔娘失踪那日。” 沈亭山这才想起,陈脊入狱后,知县一职便由孙文鹏暂代。然而以孙文鹏的为人断不会为了百姓死活再行施盐一事,而且这时间如此巧合,只怕另有隐情。 沈亭山又问:“这送殡又是何说法?谁家送葬?” 龟公道:“灵牌没有看清楚,不过扶棺的男子右眉到颧骨处有道蜈蚣样的疤,而且那棺木很小,死者应是个孩子。” “蜈蚣样?”沈亭山闻言大惊,他倒是认识一个脸上有蜈蚣疤痕的男子,且这人与此案关系颇为密切——欢哥。 寿衣铺的林婆说过,欢哥曾在她那买过一个极小的棺材,说是安葬王麻子的女儿所需。那时沈亭山便觉怪异,只是后来被诸事耽误,不曾细查。不曾想,这事如今竟与崔娘失踪一案扯上了关系。 沈亭山当即辞别了龟公,去寻熟皮匠王麻子确认。 原来,这王麻子知道女儿并未‘流棺’安葬而是被草草埋在乱葬岗后,心痛难忍,只想着重做法事,让女儿入土为安。邻里欢哥听了这事,赠了副棺材,王麻子千恩万谢领了,于施盐那日出殡。 不过,经这连番打击,王麻子早已形销骨立,难以撑着去行这丧礼。亏得欢哥热心,主动揽了,因而那日送殡全由欢哥主张。 “看来欢哥与此事确实有所关联。”沈亭山道。 “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去找他查问一下?”在家苦等沈亭山不见的陈脊早早便出了门,终于在王麻子铺内遇着。沈亭山将所查细细说了,陈脊接着叹道:“无论是何结果,我们就当那女娃娃已妥当安葬了吧,切莫再刺激他。” 沈亭山颔首赞同。 陈脊又道:“去寻欢哥?” 沈亭山摇头道:“去寻他的母亲,王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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