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山二人骑马赶至王寡妇家,正遇她在院中清洗糖料。王寡妇忙将二人迎进屋中,陈脊开口便问:“欢哥这会应是在走街串巷贩卖吧?”
第39章 柳叶之情 王寡妇一怔,只当二人是为陆文远与欢哥一事前来,脸顿时挂下几分。 “他与陆文远的事,是我教子无方。可是我儿素来老实本分,他自是不曾参与陆文远做的那些腌臜事,万望两位大人审情明察。” “大娘误会,”陈脊解释道:“我等今日前来另有要事。敢问欢哥近日是否为熟皮匠王麻子协理过一桩丧事。” 王寡妇松了口气,缓缓道:“前几日是替王麻子的女儿料理了丧仪。这不,耽误了几天没做生意,今日抓紧补上,天不亮就出摊了。” 沈亭山:“这王麻子与你家并无亲属关系,这一项倒是义举。” “怪可怜的......若能再撑几日便好了。”王寡妇看了陈脊一眼后,接着道:“左邻右舍的,欢哥与王麻子打小一块长大,替他料理这些是应当的。” 王寡妇说着,忽然叹气道:“当初他们四人关系是那般好,如今也是物是人非。” “四人?”陈脊疑惑地问道。 “我儿与王麻子、陆文远、黄京乃是儿时好友,如今只剩王麻子一人,没想到他还遭此祸事。” 陈脊道:“这黄京是谁?我倒是不曾听说。” “他已经不在山阴了。”王寡妇叹息道:“这孩子最是命苦,他家原是长湖盐场的灶丁,父母因受不了苛政,带着不满周岁的他逃到山阴,可没过了几年快活日子,又被人抓了回去。听说他父母都判了死刑,也不知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灶丁?长湖盐场?” 沈亭山与陈脊几乎同时出声。 “他的母亲柳娘子与我也算手帕交,可惜早早便天人永隔。” 沈亭山闻得此言,额头冷汗直冒。 黄柳生......黄柳生......难道自己又错了不成? 沈亭山连忙问道:“这黄京以前住在何处?可还有其他相熟的故人?” 王寡妇思忖一阵,缓缓道:“以前的住处在陆文远老宅对门,不过那里几经周转,如今也不知道赁到何人手里。若要说相熟之人,恐怕得去长湖盐场问才知晓。” 沈亭山吁一口长气,抓紧问道:“大娘,此事关乎许多的人性命,我知你心有沟壑,并非寻常村妇,以下我问万万如实相告。” 王寡妇顿时严肃起来,正色道:“大人问吧。” “这黄京可有些哪些异于常人之处?或是说,他可有些与人不同的特征,叫人瞧了便能认出他来。” 王寡妇又思忖了一会,答道:“许是跟着父母四处奔波的缘故,这孩子自幼便好勇斗武。有一回,他惹了几个泼皮破落户,那起子人又哪里是好对付的。他们寻到京儿门上找晦气,那阵仗连我们这些不相干的邻里都唬得三魂散了七魄。京儿这孩子却硬气,不仅不怕,反到厨房寻了把刀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将自个的小指砍了一个下来,说道‘敢做敢当,以此还债,若再扰我父母,砍下尔等头颅。’那些外强中干的混子见了真硬骨头,哪还敢说些什么,登时便散了。” 陈脊听得滲人,扭头看向沈亭山,却见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沈亭山道:“欢哥呢?近日是否有异常?送殡那日,他几时回来,回来后神色又是否有异?” 王寡妇愣了半响,乃叹出一口气来,“说实话,那日我看他确有些奇怪。回来时他与我说担子寄在了卖货郎云哥那,可隔日要出摊时,他又与我说担子在茶坊李婆处。这孩子素来不会扯谎,说话如此前后不一,必是有事欺瞒。” 王寡妇抬抬眼皮,看见迎面墙上挂着的铁锹,又道:“送殡回来时,他拎着这只铁锹,手里直发抖。我问他出了何事,他只说外头湿冷冻着了。后面我又瞧他拿了铁锹往后院去打了几桶水,洗了好几次这家什。” 沈亭山站到铁锹前,细细端详。这家什不过寻常模样,并无特别。只是就这一平常东西,却劳欢哥费心清洗得如此干净,反而可疑。他扭头向王寡妇问道:“除了这铁锹之外,可还有其他疑点?” 王寡妇怔在那里,木然不动了,心里暗忖道:“若将全部实情告知,他们或许还能劝得那傻孩子悬崖勒马。只是不知他究竟犯了何事,若是杀头的死罪,岂不就是我这当娘的坑害了他。可若不将实情告诉,便是纵着他一错再错,百年之后,我又有何脸面去见孩子他爹?” 过了半晌,王寡妇终是定了心神,缓缓开口道:“我这一生凄然,那冤家早早就抛了我们母子去了,我自个苦守这个孩子长大,其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无论他做了何事,希望你们能保住他一条性命。” 这个请求,陈脊不敢答应。他看向沈亭山,见他亦是面露难色。 王寡妇惨然一笑,心知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些,又说道:“罢了,是我自己教子无方,又何故为难你们。” 王寡妇转入屋内,取出一套欢哥的衣裳递给二人,接着道:“这是他送葬那日所穿的衣物。我原要替他清洗,却在这衣裳上闻到一股女人香。” 二人接过衣裳轻嗅,沈亭山顿时眼前一亮。这沈亭山嗜酒如命,自幼便练得辨香识味的本事,这略带玉兰香气的衣裳,定是崔娘身上的气息无疑。 至此,沈亭山已能猜得大半,他将陈脊拉过一旁,低声道:“这崔娘想来便是被欢哥所劫。” 陈脊颔首赞同,“那崔娘身量纤细,柔弱无骨。欢哥应当是趁南街热闹,将她打晕后装入准备好的棺材运走了。只是不知欢哥这般折腾是何故?难道是怕崔娘交出账本会坐实陆文远的罪名?若是这般,那崔娘会不会......” 沈亭山心中亦是茫然,他暗自捋了捋思绪后,开口道:“总归先找到欢哥再做打算。” 二人告辞出门,不料刚出得门来,远远便瞥见马石河岸上站着一个黑瘦男子。但见他脚步虚浮,恍恍惚惚地朝河里走去,不一时半截身子已入了凉水。 陈脊惊呼:“这人要投湖自尽!” 沈亭山登时发了轻功,越至河上,如雄鹰擒雏兔般利落地将人救到岸上。这时,沈亭山方看清此人面目,正是他二人苦寻不着的欢哥。 欢哥定下神来,见自己叫沈陈二人捉住,猛得发起狠来,抬脚便往岸边的树上撞去。沈亭山救之不及,大呼不妙。陈脊恰在树旁,即刻旋身挡到前方,被欢哥撞得肠肚欲烂,忍着剧痛也只管将欢哥牢牢抱住,高呼:“人生百年,你不过活了三十个年头,何故就要寻死!” 沈亭山借机解了腰带,又欺上前来,将疯狗状的欢哥束了,扔在岸上,呵道:“想死又有何难,只是可怜陆文远,此后余他一人如何过活!” 欢哥求死不能,哭嚷出声来,“我便是要去陪他!黄泉路上,有我作伴,他不会孤单!” “他好好关在牢中,你怎知他要死?” 欢哥不回此话,转而对沈亭山怒目而视,“如果不是你执意要查此案,他就不会死!他已成了如今模样,你们为何还不愿放过他!” 沈亭山见他发疯若狂,猜测必是受了甚刺激,于是柔声下来,缓道:“我本不想让他死,若可以,我也不想任何人死。想他死的,怕是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还叫你捉了崔娘,是也不是?” 欢哥被戳穿了机密,不觉心惊,辩道:“什么崔娘,我不认得!” “你将崔娘打晕,藏在王麻子女儿的棺椁中运出城去。若我没猜错,可是马荣指使的你?” 欢哥低下头来,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沈亭山接着道:“此时你若将实情相告,我也许还能保住陆文远性命。若你执迷不悟,听任马荣差谴,不仅你自己性命难保,只怕还要连累他。” 见欢哥仍无动静,沈亭山又道:“若我有法子证明陆文远并非黄柳生,你可愿帮我?” 欢哥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沈亭山。陆文远并非黄柳生?欢哥觉得沈亭山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尽管陆文远许多事都不曾与他细说,可朝夕相伴之人总会有所觉察。 欢哥冷笑道:“别以为我这么好骗,只要账本一到京城,文远必死无疑。” “如果账本是人伪造的呢?”沈亭山向欢哥走进一步,低声道:“你与马荣若无瓜葛,又是从何处得知账本送去了京城?若我没猜错,他是以账本为要挟让你绑架崔娘的吧。你自小长在山阴,应当比我更了解马荣的为人,你真的确信事成之后他会兑现承诺?若你真的相信他,又怎会一心求死?” “你想怎样?” “我想帮你。”沈亭山蹲下解开欢哥身上的束绳,“黄京你可还记得?” 欢哥眉毛一拧,“你忽然问起他做甚?他早已不知所踪,与我也失了联系许久。” “我问你什么,你只需如实相告,其他的尽管放心便是。”沈亭山说着将他扶起,“不怕与你直说,那账本若真是假的,那它送至京城之时,我父亲亦会无辜受累。为今之计,我必须找出真正的黄柳生才能救我沈氏一族。你若不信我,大可向陈知县求证。他的为人我想你总该相信。” 欢哥看向一旁始终静默的陈脊,心中平添几分安心,终于坦诚道:“崔娘确实是马荣要我绑走的。我将她打晕绑到横山河一艘船上,剩下的就不知道了。至于你说的账本,什么真的假的我更是一无所知。” 沈亭山道:“那黄京呢?” “黄京与我、文远、王麻子自幼相识,与我和文远更是情谊深重。然因他家里的缘故,我和文远的父母均不愿意我们与他过多来往。那年,他与父母被抓回去后,我们只当此生难再相见。不曾想,又过了四五年,他忽得又出现了。” “细细说来。” “那次他锦衣华服,邀我二人到酒楼吃酒,杯箸间谈笑自若,全不似往常那般杯弓蛇影。我二人问他海捕文书一事,他却笑道,‘不过几个蹩脚差役能奈我何?’我们再要详问,他却不答,只道,‘弟弟有赚钱路子,二位哥哥日后若有难处大可寻我。’我们见他一切大好,也不再多嘴,三人胡乱吃了一夜,翌日醒来他已不见身影。” “可留下过寻他的方法?” “码头王家茶坊,若挂起红幡便到梁上刻下柳叶,他见了自会寻我们。” “后来你们可曾用此方法再见?” 欢哥摇头道:“我们见他如今发达,无甚大事自也不曾打扰。加上后头文远出了事,我更是无甚心思寻他。”欢哥顿了顿,又道:“不过,如今再要寻他怕也是难了。那王家茶坊几年前忽然歇了业,如今那只剩一片荒园。” 陈脊听到这,回过神来,问道:“说的可是下游那处茶坊?那茶坊原先开的甚大,后来歇了业,地又因找不到主,一直不曾赁出,老大一块地方平白就荒废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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