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哥点头道:“正是那里。” 沈亭山问:“找不到主又是何故?” 陈脊道:“我之前巡到那时听衙里人说起的。县里的买卖地契都有记录,哪里又真的找不到?不过是他们糊弄我的说法,不过那时我也不在意,也不曾再去细追究。” 沈亭山颔首赞同,道:“时间紧迫,你我兵分两路。我与欢哥去荒园探查,你去衙里看看能否找到地主。” 陈脊应了准备离去时,像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来,将沈亭山拉至一旁,低声道:“听说令尊一早便启程回了京,陈勇洪州见令尊走了,也早早赶回了绍兴府衙。这事……” 沈亭山点头道:“假账本一事,陈、洪二人不知是否知晓。终究这事是我惹出来的祸端,为今之计,查明黄京一事,找到崔娘才是上策。你且放心去,我父亲虽走,但县衙必是已打点完毕,不会有人为难你。” 陈脊又嘱咐沈亭山几句宽心谨慎的话后方才离开。 沈亭山不敢耽误,让欢哥领头,快马赶至荒园。 园中古树,仍枝繁叶茂,昔日熙熙攘攘的茶馆,却已是破败不堪。墙壁之上茶渍斑驳,清风吹过似还残留茶香,只是物是人非,事事皆休。 欢哥指向门阑,缓缓吐露:“黄京说的就是这里。只要在这刻下柳叶,他自会现身。” 沈亭山依言望去,那门阑之上,柳叶繁多,形态各异。他细细端详,终于在柱底寻得一丝端倪,沈亭山将欢哥拉至柱前,“你看,这柳叶是否与陆文远所刻一致?” 欢哥目光凝重,初时震惊,继而转为愤怒,随即又陷入失落,最终发出一声惨淡的笑:“原来,文远一直在骗我……” 沈亭山不解地看向欢哥,“你知道了什么?” 欢哥扭头看向沈亭山,眼底晕出泪来,“陆文远是黄柳生,也不是黄柳生。” 原来,陆文远自幼痴迷木雕一事。昔日三人作伴,陆文远曾教授他们刻柳叶的技艺。为区分彼此的手艺,三人曾立下约定:陆文远所刻柳叶有五处脉络,黄京四处,欢哥三处。此刻,欢哥仔细观察柱上柳叶,五处脉络清晰可见,说明陆文远曾瞒着他来此寻找黄京。 沈亭山仍是不解:“那你为何说他既是又不是?” “你们在劫案现场所拾的柳叶都是五处脉络,显然是陆文远所刻。五处脉络的雕刻极为困难,无论是我还是黄京,都难以做到。” “这就是你去码头衙门盗走柳叶的原因?” 欢哥点了点头,取出随身藏着的柳叶,紧握在手,“其实,他装疯卖傻只是为了便利与我相见。出狱后,他每年总有段时间会忽然消失。归来时,他身上带着海腥味,皮肤晒得通红蜕皮,同时还会带回大量钱财。时日一长,我岂能不知其中缘由?每回他失踪,衙门里就会传出黄柳生作祟劫船的事来。因而,当你们开始追查黄柳生的事情,我便知道他大抵要出事了。” 沈亭山皱眉:“那你为何又说他不是黄柳生?” 欢哥将手中柳叶递给沈亭山,“大人,你再细看看。” 沈亭山接过柳叶,仔细端详,不禁惊愕:“这柱上的第五脉是后补上的?” 欢哥颔首道:“黄京的笔锋我是认得的,这柱上的柳叶都是他所练习所刻。唯有这五脉柳叶,第五脉是陆文远后来补上的。”说着,他指向另一个柳叶:“你再看这个柳叶。” 沈亭山凝神细看:“三脉柳叶…..有一处脉络后来被抹掉了?” 欢哥神色已有些痛苦,“那年,我们还说,日后谁先离去,所葬之地都要刻上这三种柳叶,如此才不枉一场弟兄。” 沈亭山恍然大悟:“你是说……黄京或许就葬在此处?” 欢哥默默点头。 沈亭山收起惊讶之情,若黄京真的长眠于此,那么一切谜团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此时,陈脊亦策马匆匆而来,气喘吁吁地开口道:“此处正是黄京的房产。而且,我还找到一处消息。当年黄京的父母被捉回盐场后随即处死,而黄京却侥幸逃脱,此后再无踪迹。可恰是这个时间,‘黄柳生’开始闻名江海。” 沈亭山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确信。 “呆子,要劳你再跑一趟了。速去将赵十一请来,我要验尸。” “验尸?”陈脊讶异道:“又出人命了不成?” 沈亭山冷笑道:“若不尽快查明真相,只怕死的便是你我了。”
第40章 水清石见 赵十一赶至时,沈亭山二人已合力将尸骨挖出。 赵十一验骨时,欢哥全程目不转睛,也许是迫切地想确认死者身份,赵十一略有停顿动作时,他就追问不迭。赵十一听得烦闷,冷言道:“验好我自会禀告两位大人。” 欢哥顿时哑然,陈脊轻拍他的肩膀,又对赵十一道:“不急,你且验仔细些。” 赵十一用水将尸骨洗干净,又用麻线按人身骨骼结构的形状依次穿连好,用席子盛放好。一切准备就绪,赵十一抬头望天,见适才正盛的艳阳已被乌云遮蔽,脸上也随着暗了。 沈亭山道:“白梅,盐,罈子都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赵十一颔首轻笑,暗叹:“到底是沈亭山,顾虑总是周全。” 原来,红伞验骨必须是在晴朗的天气,阴雨天就难以看出了。如是迫不得已要在阴雨天检验,就只能采用煮的方法。而这白梅和罈子正是煮骨验尸必备之物。 既验骨之物沈亭山都已准备妥当,赵十一也利落地勘验起来。只见他用罈子一个,像在锅中煮东西一样,用炭火烧煮罈子中的醋,再多放些盐、白梅,同骨头一道煎煮。等煮千百滚后,取出尸骨,用水洗净照看,有伤痕就可看到。 转眼已过一个时辰,赵十一将验尸格目填写完毕,呈与沈、陈二人,摘其重点,缓缓道:“尸骨大抵完整,独右手缺了一节小指,我查其伤痕,是身前断指旧伤。尸体头骨碎裂,乃是被人用物重击后脑致死。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外伤或中毒迹象。” 欢哥听罢,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泣道:“京哥儿,果真是你,兄弟来迟了!” 尸骨身份已然确定,要认定黄京就是黄柳生却仍缺关键证据。 沈亭山道:“赵十一,你与欢哥在此将尸骨收殓妥当。陈脊,你与我进茶坊里头搜索一遍。” 茶坊内室果然一派荒败,桌椅之上积土三寸,一尊没了头颅的关帝像歪倒在地上。 沈亭山、陈脊二人从大厅摸向后厨。后厨杂乱无章,橱板上搁着一排青花碗,看着倒颇值些银两。沈亭山走近查看,用袖扇风,拂去满积灰尘,见一众瓷碗中竟夹有一只铁腕,心念一动:“莫不是另有玄机?”伸手去拿,费力不动,遂左右旋它,忽听‘咔嚓’一声响,壁橱向两旁分开,露出黑黝黝一个洞来。 洞中一阵恶臭冲出,沈亭山和陈脊闻之欲呕,顿时散到两旁,退出屋去。 赵十一见状从随身背囊中取出两颗苏合香丸,道:“含在口内化开,尤能辟恶。” 沈、陈二人接了,再次进得屋来,果真口鼻舒畅许多。 沈亭山走进洞口,摸出火折,向里照明,道:“我进去瞅瞅,你在此等我。” 陈脊道:“我与你同去。” 沈亭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二人借着火光向洞内瞧去,既无人影,又无声息。沈亭山走在前头,原来是一间密室。 陈脊见室内除满地蝇虫老鼠的死尸外,空空如也,既小又脏,丧气道:“还以为有甚新发现。” 此间密室位于黄京昔日茶坊之中,沈亭山料想定不简单。他擎着火折将室中烛台尽数点燃,耐住性子,细细察看。 不多时,果真在一处壁上发现端倪。 “你看,这里还有一层密室。”说罢,沈亭山伸手向内按压一处石砖,墙壁应声而开,又是一间小室。 陈脊“哎呦”一声叫道:“好多铁箱子!” 沈亭山走入,揭起箱盖,应手而起,皆未上锁,箱中竟全是金帛珠玉。二人又将其余的箱子一概打开,除金玉之外,还有整整一箱账册。 陈脊连忙唤来屋外的赵十一和欢哥,四人将箱中账册搬出,又逐一翻看,确认这正是黄柳生多年为祸两淮的罪证。 “黄京的字迹我认得,这是他亲笔所写。”欢哥翻着账本,接着道:“只是……这账本记到八年前就停了……” 沈亭山灵光一现,对赵十一道:“你可否断知黄京死于何时?” 赵十一道:“尸体已全然白骨化,无从得知具体年份。不过……至少也得有七八年。” 沈亭山微微颔首,再要说话,陈脊忽然叫道:“你们看!箱底还有封信!” 三人闻声向箱底看去,果还藏有一封书信,上书‘欢哥、文远兄亲启’几个大字。 欢哥认得这是黄京所留,伸出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吾兄近来安好?兄阅此书信时,吾已化作一抔黄土,长眠于天地之间矣。吾之一生,历经风霜雨雪,幼时随父母避难于山阴之地,得遇二位贤兄,实乃三生有幸。然,人生如梦,欢愉转瞬即逝。父母遭难,吾投身江湖,实乃无奈之举。贩卖私盐犹如刀尖舔血,吾初尝温饱,后渐有所成。吾虽为贼寇,仍常怀侠义之心,扶危济困,自问无愧于天地,亦从无害人之恶举。孰料,祸从天降。夏言、郭槐二人百般相逼,欲借吾之名,行其不轨之事。吾过往一生皆受人左右,如今落为贼寇,但求听从己心。血性男儿,岂能再任人摆布?此番出海,吾必是凶多吉少。若吾不幸丧命,室中财物,愿悉数赠予二位贤兄。吾深知二位高洁,若嫌此财来路不正,便请将之捐出,以全吾之仁心。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兄长不必为吾伤怀。吾先行一步,黄泉路上,静候那些道貌岸然、虚情假意之徒,遇之则斩,决不手软。此信仓促,言不尽意,惟愿兄长珍重,吾去矣。” 阅毕书信,欢哥不能再说一句话,他的心被打得粉碎,只想躲在一个无人的地方痛哭一场。面对沈亭山三人,他极力克制,良久只长叹一声。对于如此不公的命运,除了长叹和眼泪,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沈亭山在欢哥的注视下,背脊上掠过一阵阵寒噤。他想用手擦一下额头的汗,可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夏言的面孔,这让他始终无法平静。 夏言、郭槐二人百般相逼…… 如此说来,八年前盐船被劫一案果真与夏言、郭槐有关,这二人当年若真是狼狈为奸,那今日之事…… 沈亭山猛然想起自己游历到绍兴府时的见闻,更觉头昏脑涨。若非在绍兴无意间听说书人谈起山阴盐祸,他也不会游到山阴查案。 那个说书人…..好像正是夏言府上的下人。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2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