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满震惊道,“奸滑鬼!” 好好一把象牙扇,在鬼市换回了赃物,以后被官府追查,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 她忿然道:“这胖子是大理寺管库房的主簿?大理寺的狗官果然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西屋郎君:“唔……首先,他是刑部的。其次,倒也不必一杆子打翻整船人……” 应小满气愤之余,忽然又有点疑惑,“你如何认识官府印记?又怎么认识那胖子的?我看他怕你得很。” 西屋郎君镇定地收飞爪。“他被我抓了个正着,当然怕我。大理寺和刑部的印记不算秘密,京城许多人都认识。” “原来如此。”应小满感叹说,“你们京城人懂得真多。” 精铁飞爪突然成了官府赃物,她捧着牛皮袋犯了难。 既然是赃物,按理来说应当送回衙门……她抿了下唇。 这赃物和大理寺有关联,大理寺是仇人的地界,她不想暴露自己。 应小满捧着牛皮袋问身边的人,“不送回去,犯律法吗?” 西屋郎君沉吟片刻,“按本朝律法,赃物不得买卖。盗卖者杖八十,流一年;私买者罚铜十斤,赃物收缴入库。” “……” 罚铜十斤! 好在后半截话锋一转,“——但你既然并未给卖家钱财,就谈不上买卖。卖家自己把赃物扔下,被你捡起保管,不至于追究到你头上。过两个月官府追缴失物时,你原样交还也就罢了。” “那……飞爪放我这处保管,保证擦拭干净。过两个月官府追回时,我愿原物送还。你替我做个人证可好?” 要求并不过分,当然立刻允诺。但她还有一桩要紧事: “对了,飞爪放我这处保管时,可能会借用个两三次。不要紧罢?” 十来岁年纪的小娘子打算“借用”锋锐利器飞爪,西屋郎君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注视过来的眼光称得上温柔纵容。 “飞爪好用,打算拿去京城附近的山林里打猎?” 应小满借用飞爪当然不是为了打猎。她含糊应道,“城里也好用……” 西屋郎君万万想不到她此刻脑子里的想法。 “小满娘子撂倒黑熊”的印象太深刻,他先入为主,还在体谅询问: “城里没有猛兽,猎大型兽还得去城外山林。借用两三次就够么?要不要多保管些时日?” 两三次……或许是不够的。 应小满的脑海里勾勒出仇家的形象。 上次在长乐巷口意外撞见一次,晏容时那狗官,生得一身小麦色皮肤,身材健壮,上下马的动作颇为利落,和她想象的羸弱文官的形象不怎么符合。一门栓敲下去,不知道够不够报仇的。 不能一次撂翻的话,就得多翻几次晏家的墙。 她实诚地答,“飞爪借用两三次可能不太够。但十次八次应该够了。” 左手抄起飞爪,右手抄起象牙扇,一股脑儿全塞进包袱里拿走。 这趟凌晨鬼市之行,虽然没能把象牙扇顺利出手换钱,但意外收获了一对上好飞爪,应小满高高兴兴地道谢:“这趟多谢你。” 西屋郎君深感欣慰,谦虚说,“太客气。” * 两人边说话边沿着街巷随意行走,浓黑夜色渐渐稀薄,启明星从东方升起。 应小满:“我们走到哪儿了?” 西屋郎君停步看了看:“约莫在城西中段。顺着街巷往东走,再转南,还是能回家的。” 这段路十几棵桃树沿岸盛开。低矮处的花枝被折得差不多了,只有高处几枝桃花开满盛放。 微风吹过,花瓣簌簌飘落,有几片粉红色花瓣落在肩头裙摆。应小满心里一动,盯着晨光里灿若云霞的河岸桃花,脚步渐渐停住。 身侧的郎君也跟着停下脚步,顺她的视线瞥去一眼,了然道,“一支还是两支?” 应小满果然问,“两支可以么?” 西屋郎君走下河岸,捡高处枝头摘下两支盛开的桃花枝。 应小满欢欢喜喜接在手里,抱着桃枝的脚步都轻盈了三分, “谢谢你呀,正想带几支回去给阿娘。” 见她欢喜,赠花的人也欢喜。 西屋郎君的眼里盈出细碎笑意。 “应小娘子于我有救命的恩情,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帮你办下,何况区区几枝桃枝。包袱给我拿着。” 应小满抱着满怀花枝,把肩头鼓鼓囊囊的包袱递过去。 两人并肩缓行,她一时没说话,心里琢磨着,西屋郎君人真的不错。找他帮忙报仇的事,能不能说?事情太大,再想想…… “有件事不想瞒你。”耳边响起和煦如春风的嗓音。 应小满:“你说。” “之前和你提过,我在京城认识不少人,刚才那刑部主簿便和我相识,官职虽小,是个精明人物。我认出他的来历,他落了不大不小的把柄在我手里。正好我有个京城好友也在刑部掌事,刚才便遣他传封书信给我那刑部掌事的好友,告知我还活着,人在铜锣巷。” 面对大事,应小满问得慎重,“你不是说有人要害你?你京城的好友可靠么?” 西屋郎君微眯起眼,“我那好友若靠不住,京城再无可靠之人了。” 两人说话间走进一条窄巷,少女抱着花枝走在前头,听身后郎君不紧不慢道, “信已经送出去。赶在搬家之前,我那好友可能会登门一趟,我需和他筹划筹划,早日揪出背后害我的元凶。” 应小满停步回望。 身后走近的郎君,眉目清朗,乌发浓黑,踩着清晨阳光信步缓行,宛然一个翩翩佳公子。谁能想到他半个月前面色惨白似水鬼,一条年轻性命几乎丢在水里? 害他之人可恶得很! 应小满赞同说,“确实应该早点揪出来。记得你说过,害你的有自家人?早日揪出那恶人,你才好早日回家,和想念你的亲人团聚。” 西屋郎君冲她微笑,眼神煦暖如春风。“应小娘子待人真心实意,我很感激。” 想了想,他又补充,“等我那好友带些钱财过来,我便能把这些天的欠账结清。搬进新宅子之后,也能按月支付赁金,你无需担心财物事。” 这句话可算说到应小满心坎里去了。 “太好了。我娘就怕你赖账。” 街巷清幽,两边院墙探出迎春花,有几分像城北的七举人巷。应小满走着走着,突然高兴起来,原地转了半圈,捧着桃花倒退着往前走,边走边问身后的郎君。 “我们在城西中段,往南走一个时辰回铜锣巷,往北去城北七举人巷呢?” “差不多路。” “你还没去过新宅子罢?今天带你去看看。” 西屋郎君笑应下,“好。” 还是不舍得花钱雇驴车,两人硬走去城北七举人巷,又花了整个时辰。东边阳光已经升过院墙。 新宅子的大门铜匙已经交付,应小满珍惜得很,随身带着。刚走近清幽门边,前方却传来一阵喧嚷开道之声,她本能地往院墙边一闪,藏身在阴影里。 斜前方长乐巷口有车马出行。 十来个长随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巷口,禁卫让开通道,百姓退避路边。 这场面似曾相识,她心里一跳。 再定睛细看时,马上那人穿一身绯色锦袍,肤色白皙,相貌阴柔。虽说神色也阴沉,却并不是她仇家,晏家家主晏容时。 她的手指抚过腰间沉甸甸的牛皮袋,望向重新封锁进出的长乐巷,心里有点失落。 毕竟她今天来迟了,不可能每天刚好撞上仇家出门。 身侧的郎君也在遥望着长乐巷口。 他的瞳色比寻常人浅。暗处看不出分别,只有在明亮阳光的照射下,才显出偏浅棕的琥珀色。 此刻他目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长乐巷,琥珀色的眼瞳盯着马上绯衣郎君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这才若无其事开口问,“应小娘子,还不进门么?” 应小满回过神来。 “长乐巷不是查封了么。”她边开锁边问,“怎么刚才那穿绯袍子的郎君却能自由出入,巷口禁军不拦他?难道京城真的只看衣裳,穿得好就不拦?” 抱满怀的桃花枝遮挡视线,西屋郎君伸手接过花枝,方便她开锁。 “先敬衣冠后敬人,你这说法其实不错。不过刚才那位可以自由出入长乐巷,倒不是因为他一身好衣冠。应小娘子,你可知对面长乐巷里住的是哪户人家?” 应小满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当然知道。牙人早提过,对面长乐巷里住的是晏家。晏家最近出了事,禁军在长乐巷口把守,轻易不让人进出。” “晏家自己人进出当然没问题。”西屋郎君遥遥点了下人马消失的大街远处,“刚才那位马上穿绯袍的,便是晏家八郎。” 应小满心里又一跳,“晏家人?!” 原来如此。倒不算稀罕事,仇人也有兄弟的。 她仔细回忆晏八郎的相貌,继续开锁,“晏家一家占了整条巷子,确实能住很多人。那么大的宅子,里头得有百来号人罢。” “岂止百来号人。”西屋郎君闲散靠在门边,长巷穿堂风扫过他抱着的桃枝,粉色花瓣簌簌地落在肩头,花枝阴影里看不清眉眼神色。 “三代同堂,五十年未分家。同辈兄弟排到了三十六郎,只晏氏男丁就不止百来号人。” 应小满正好开锁,两扇木门吱呀推开的同时,“三十六郎”这个数目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这么多……”粉润唇瓣震惊地微微张开。 晏家住着狗官晏容时,她时时刻刻盯着长乐巷。但晏家的家族规模实在超出她的想象。 同一个屋檐下,还住着狗官的三十五个兄弟…… 应小满算了算,默默地倒吸了口气。 晏家人太多,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不找个帮手的话,自己一对三十六…… 挨个敲过去,二十斤的门栓也得敲断几个呐!
第12章 微风簌簌吹动花枝,几瓣粉色花瓣落在应小满的发间。 她艰难地从“三十六”这个令人震惊的数目里回过神来。 “京城事你真的懂很多。”她真心实意地感叹,“洞明桥边上的茶博士也懂得多,但我问起他长乐巷晏家,他就支支吾吾不肯多说,怕惹事。”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京城里的大族都差不多。”西屋郎君伸手掸了掸肩头花瓣,“门开了,不进么?” 应小满收起钥匙,接回桃花枝。 “对了,之前听说你家距离七举人巷这处不远?” 她当先进门,边走边问,“从巷口能望得见么?万一被家里暗害你的坏人瞧见了怎么办?” 两人前后进院子,西屋郎君说,“望得见,隔得远,不妨事。” 新宅子已经打扫妥当,只等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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