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满正想的心事格外费神,不太老实的手却让她分神。 她偏了下头,躲不过,就随他去了。 模模糊糊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苦恼的意味,“京城的事都好复杂。为难人。” “放宽心。”晏七郎轻声说,“天底下没什么事值得你为难。” 应小满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来。晏七郎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倾身接近,直到鼻尖碰触鼻尖,指腹依旧压着她柔软的唇角,揉了揉。 摩挲唇角的手指加了点力道,有点疼,又有点痒。七郎轻声说,“张嘴。” 应小满心跳如鼓,却没躲开。柔软的唇瓣果然微微张开。 两人在朦胧灯光里交换了一个漫长的吻。 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 黑暗里可以听到彼此剧烈心跳。她攥着七郎的手,不留神时,人又倒在了软被褥里。 “今天怎么这么乖?”晏七郎在耳边轻声问她。 应小满:……? “小满太乖了,便是鼓励我做坏事的意思。” “……不许做坏事。” 七郎无声地笑。黑暗里瞧不见,但能感觉到。气声拂过耳垂,麻痒痒的。 应小满直接闭上嘴巴,尖牙叼住手指头,牙尖用力磨了磨。 “你才乖。”她含含糊糊地叼着手指头反驳,“你全家都乖。” “好了好了,松口。 ”晏七郎好声气地改口, “我们小满夜行入室,英姿飒爽,实乃巾帼英雄。” 应小满听得很满意,松开咬得湿漉漉的手指,替他揉了揉。 “七郎。” “嗯?” “有件事确实很为难,越想越为难。我想当面和你商量。” “说说看。” 放在心里反复琢磨,便是一桩为难的事。如果当面问出口,听回应,倒简单许多。 她便直接问了。 “我实在不明白你们大家族的事。你上次拦着不让我杀晏容时,今夜他又赶来救你,难不成你们又成好兄弟了?下次我还会再找机会杀他,是不是避开你就可以?” 晏七郎顿了片刻未答,黑暗里笑了下。 “这个问题直接问到面前,倒叫我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事态如滚雪球般,雪球越滚越大,摇摇欲坠,总有一天会轰然坠落,埋了所有人。 他起身点灯。 思忖了一阵,开口说,“还记得么,小满。我曾经在你家门边说过,如果有一桩性命攸关的大事,我不得已骗了你。只要查明真相,我便如实地和你相告。” 应小满记得。那还是她们刚般来七举人巷的时候。 “当日说的话,隔了这许多时日,许多事……你还信我说的话么?” 昏黄的灯光下,应小满仰头望他,眼神明亮清澈,“你如实说。我愿意信你的。”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答得毫不迟疑。晏七郎的目光在灯下瞬间抬起,对视片刻,露出触动神色。 “好,我先和你说一说近期追查的旧事。关于晏家和应家两边的所谓世仇起源。” 晏七郎抬手摸索片刻,取过扔在床板角落的沉重包袱,掂了掂里头的包铁门栓。 “二三十年前的尘埃旧事,故人都已不在人世,线索残缺不全,难以追溯全貌。我追查祖父当政时经手的几桩大案,政敌贬官流放的确实不少。但我朝优容士大夫,严重到令官员全族获罪的案子,一定是牵连谋反、大逆的十恶不赦大案。” “其中最严重的一起朝廷大案,牵扯进不少京官,更牵连了几户官员满门获罪,其中兴许和你义父要报的仇有关。这桩当年旧案说来也巧——正好也是一桩牵扯到兵部武器库仓的通敌叛国大案。” 应小满听着听着,露出震惊的眼神,脱口而出,“弄错了吧!我爹才不会通敌!” “一切还在追查中,尚未查到你义父在京城时的身份。但小满,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义父的主家,正牵扯在当年这场大案之中,全族获罪,两边因此结仇。” 关系重大,晏七郎慎重地使用措辞,说得缓慢: “假设追本溯源,两边结下的‘世仇’不过是我祖父按律法治罪而已,这场复仇有如无根之水,并无必要。小满,你会如何想?” 应小满纳闷地反问,“如果只是按律法治罪,那么多审案的官儿,我爹爹为啥要只我盯着晏家寻仇?我爹爹临终前的原话说,晏家文官蔫儿坏!诡计多端,背后阴人,害了主家全家!” 几句大实话倒把七郎给问住了。 “还要看你爹爹平日的性情,过往经历。或许能倒推出他老人家临终前的想法……” 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急风暴雨般的敲门声。 隋淼高声连喊,“郎君,四更三刻了!再不启程的话,宫里朝会要迟了!” “郎君,四时三刻了!——” 屋里不应声,门外声响便仿佛报晓的公鸡,压根不停,硬生生打断地屋里再也说不下去。 应小满忍耐着听了三遍,听到第四遍时,忍不住噗嗤乐了,推了把身侧的郎君,“你还能忍?我受不了了。” 晏七郎握了握她的手,“他平日倒也不这么呱噪。想来还是心里不安,疑心你未走。” 两句对话功夫,门外已经高声喊到第五遍。 “还有许多事,得空再细说。” 房门从里打开,晏七郎牵着应小满的手从屋里跨出门槛,对着隋淼瞬间收声、复杂难言的眼神,无事人般吩咐: “时辰确实不早。准备朝服,我穿戴好便走。” 官员上朝多骑马。 今天晏七郎出门,却特意准备了一辆马车。 车速不快,车轱辘滚过长乐巷的青石地,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行出长乐巷口,转向大街时,马车得吩咐,停在路边。 应小满拢起烟灰色碎花长裙,背着大布包袱从车里跳下,往车里挥挥手。 车门帘掀起半截,身材颀长的郎君坐在车里,目送着轻快背影回去七举人巷。 马车继续前行,顺着大街转入御道,往正北皇城方向直行。 应小满沿着清幽小巷往家门方向走。 今夜虽然没能如愿杀仇家,但意外撞上七郎,和七郎重归于好,她心里极为开心畅意,一路愉悦地哼着曲儿回家。 推开虚掩的门,把二十斤铁门栓从包袱里拿出,重新挨着院墙靠立放好,摸黑往屋里轻快地走。 拉开薄被,躺在炕上时,她隐约感觉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事。 究竟忘了什么事? 她于困倦中勉强伸手,捏了捏炕上鼓鼓囊囊的包袱。 装飞爪的牛皮袋,带回来了。换洗衣裳,带回来了。准备喂狗的四个肉馒头,好好地揣在包袱里。白玉兰银耳坠子,好好地挂在耳朵上。 没忘事。 想着想着,眼皮子逐渐沉重。 在亮起鱼肚白的黎明天色里,身心疲乏的小娘子蒙头呼呼大睡。 —— 启明星升上天空。 蒙蒙天色逐渐转得更亮,日头从东方洒下第一抹金光。 斜对着七举人巷西侧巷口的大街,走出三百步外,徐家当铺的灯火彻夜没歇。 雁二郎坐在当铺里头,整宿没睡,熬得眼睛通红。 时不时地透过虚掩的门缝,烦躁地盯一眼门外清晨少人的大街。 “怎么还没消息?到底人没混进去,还是混进去当夜就被晏家抓了?不是说无论事成与不成,都和院墙外等着的线人报个信吗?” “线人在长乐巷晏家附近蹲守一夜,没消息。” 身边几个心腹也熬了整夜没睡,一个个睁着通红的眼睛说,“兴许人成功混了进去,没寻到下手机会,暂留在晏家了?” “唯一的可能,看来昨夜没寻着机会。” 有心腹悄声问,“小娘子走咱们兴宁侯府的路子混进晏家,到底要做什么事来着?” 雁二郎哼笑,“她不肯说。晏家在京城立足多年,家中珍藏不少孤品珍本,好东西着实不少。不定要偷什么贵重物件。” “去睡吧,二郎。既然小娘子昨夜没弄到手,谁知要几天才到手。我们等小娘子传出的消息便是。” “你们懂什么。”雁二郎懒洋洋扯开衣襟,“我是等她把东西偷到手么?我是等她失手!她一个小娘子潜入大户偷盗贵物,人赃俱获,那便是实打实的罪证。要么她打出门来,被顺天府捕快全城缉捕;要么她没能打出门来,当场被主家捆了论罪。无论哪种……” 说到这里,雁二郎身上有点热,唰得打开新得的象牙扇,冲自己扇了扇。 “只有我能证实她应小满是应小满,而非身契上的‘青萍’。只有我能把她捞出来。” “时刻盯着晏家。” 雁二郎揉着发红的眼睛,强撑不睡,猛喝浓茶。 “一旦晏家大宅有闹腾不宁的动静,即刻提醒我。” * 与此同时。 七举人巷安静的小院里,阳光洒满庭院,灶上炖煮小米粥,浓郁的饭香飘散。 被人硬撑着整夜不睡惦记的小娘子,才不管外头这些乌糟事。 应小满在自家炕上翻了个身,抱着阳光下新晒的松软荞麦枕头呼呼大睡,陷入香甜梦乡。
第43章 应小满心里藏不住太多心事。 天光大亮, 睡饱起身,全家一起用朝食时,义母瞧她神色不对,问了几句, 她拿筷子戳着米粥粒, 开口问自家老娘: “娘, 我爹从前的主家, 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他在京城的主家会不会是坏人呐?” 义母拍了她脑袋一记。 “当心你爹从地下爬起来抽你。” 应小满低头扒饭。 义母却自己想了半天,叹口气,“谁知道。你爹年轻时在京城那阵子, 我又不是认识你爹。但你爹那倔驴脾气,他主家对他不好的话,他为啥会念念不忘,叮嘱你替主家报仇?主家对他肯定极好的。” 应小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义母又念叨起七郎。 “虽说七郎骗了你, 嘴上说好的帮忙报仇不算数, 对不起你救他的恩情。但动手杀自家兄弟的, 肯定是大恶人。七郎对他兄弟没动手,他这样的……哎, 你干嘛要招惹他这样的?离得远远的不行吗。” 应小满低头扒饭, 含含糊糊地答, “不行。” “啊?” 无论义母如何追问她和七郎如今算怎样一个局面, 她再不肯往下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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