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用完朝食, 应小满放下碗时,心里也有了决意。 “总自己瞎猜不是办法。七郎几次想寻我解释,那我就当面听他解释。哪怕他说, 他和咱们仇家其实是关系极好的兄弟,之前为了护兄弟的性命拦了我……” 说到这里顿了顿, 又继续说,“娘,我昨夜想通了。仇家是仇家,七郎是七郎。我要七郎帮忙杀他自己的兄弟,原本就是为难他。这两天我去见他,只要他肯实话实说,之前的事我不计较了。” 说罢如释重负。 她抬头看看已经升过院墙的日头,赶紧去推两轮轱辘小车。 今天起得晚。昨天准备好的二十斤羊肉,得趁新鲜卖出去。 * 七举人巷最近过于热闹。 前一阵巷子东边的沈御史从家里被禁军拘走,闹得沸沸扬扬,还没消停十天半个月,巷子西边的刑部周主簿家又出了事。 应小满这天出摊晚,回家也晚。傍晚推着小轱辘车踩着夕阳光影回返,远远地便看到巷子里围了里三圈外三圈,一顶眼熟的蓝布小轿停在西边周主簿家门外。 轮到周家的主簿娘子瘫坐在家门口,哭成个泪人儿。 义母抱着阿织在门口探头瞧着,一副想过去劝慰又踌躇的神色。 应小满在门口停车卸木桶,看了眼远处围拢蓝布轿子的许多官差。“周家当家的做官也出事了?” “可不是吗,在京城当官人原来这么不太平。听说周家官人在刑部当差渎职。” 义母嘀咕,“周家娘子是个厉害人,和咱家平民小户的向来不大来往,咱就不过去凑热闹了。刚才听邻居们议论说,周家当家的在刑部管库仓,人不老实,趁过手机会捞了许多。啧啧,难怪周家六品官儿也不大,排场却比隔壁沈家气派十倍,家里还请了马夫厨娘。” 应小满左耳进右耳出,囫囵听了个八成。巷子西边的周主簿家和她家不怎么来往,她也不怎么关心。 正在把轱辘小车往门里推的当儿,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她一回头,正看到四名官差押着垂头丧气的周主簿从家门里出来。 京城这些坐衙的文官清晨都要去各自衙门点卯,下午散值。和应家出摊的时辰对不上,极少能当面撞见。搬进新家几个月了,这还是她头回瞧见周家主簿的当面。 远远地望一眼过去,应小满的脚步当即一顿。 这少见的圆滚滚的五短身材,手脚上镣还灵活翻出门槛的身手,又正好是刑部管库仓的主簿…… 应小满的眼睛渐渐瞪圆。 没这么巧罢! 犯事的邻居,管刑部库仓的周主簿,难不成是……当初在鬼市卖她飞爪的胖子?! 她唰一下原地转身,三两步钻进看热闹的人群里围观。 从近处打量周主簿圆滚滚的身材,再听他一开口,熟悉的感觉更明显了。 “诸位,诸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周主簿哗哗地抖动手上镣铐,很是不服气。 “即便在下涉嫌贪污倒卖库仓赃物,也不过钱财小案,何至于手脚上镣,给在下以重刑犯的待遇啊?” 拘捕官差不苟言笑:“上头有命,不敢不从。阁下为何受这等重犯待遇,自个儿想去!” 周主簿拖着镣铐,上了轿子还在嘀咕。“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应小满近处听得清楚,这位周主簿说话的声音语气,分明就是鬼市倒卖飞爪那胖子! 当天晚上,应家关门闭户。 灯火照亮的小院里,一对擦得晶亮的飞爪放在长木桌上,应小满对着飞爪犯起了愁。 她三月里得了这双飞爪,满打满算,到现在两个半月。 仇家还没拍死,飞爪还有大用。她原想着再等等,等报完仇之后,把这对官府借用而来的飞爪清洗干净,找个深夜静悄悄地托七郎送还给胖子,也算是有借有还,完璧归赵…… 结果倒卖刑部赃物的胖子居然被抓了! 被胖子倒卖的飞爪在她手里……他会不会狗急跳墙,情急之下供出她这鬼市买家,把她也牵扯进案子里去? 被官府盯上,轻易可报不了仇了! “娘,我们要尽快动手报仇,不能再拖了。越拖事越麻烦。” 义母坐在炕上忍着咳嗽,“想好了再做,伢儿。我年纪大了,怎样都不要紧。想想幺儿,今年她才四岁,别被咱家报仇的事给牵累了……” 说话间不知牵扯到何处,咳得撕心裂肺。 应小满慌忙去拍肩背,又四处找吐痰的瓷盂。义母剧烈咳了半日,吐出来一块带血的痰。 骤见到刺眼的血色时,她脑袋嗡一下,捧着瓷盂,半晌没说出话来。 “伢儿,咳咳咳……怎么傻站着?”义母没察觉到血痰异样,躺着炕上还在念叨。 “报仇这么大的事,别一拍脑袋就做。七郎不愿帮你杀自家兄弟,说句实话,我这里……咳咳,反倒松口气。至少他不是个连兄弟手足都杀的大恶人……你自己自个儿先琢磨琢磨。我再说句心里话,老头子都入土半年了,报不了仇,不报就是了。你好好地在京城过日子,我看比什么都好——” 应小满忍着眼底的雾气,把瓷盂飞快地捧出屋外,清水哗啦啦地洗去血色,嘴里应着,“娘说的有道理。” 清洗干净瓷盂后,她拉开院门,往入夜后幽静的巷子深处走出几步。 “两位守门大哥,出来罢。别躲了,我知道你们这几天都在附近蹲着。” 院墙边阴影里慢腾腾走出来两名窄袖劲装汉子。 互看一眼,其中一个走上来道,“我等不敢靠近应家门外十丈,不会耽搁小娘子进出。小娘子莫要再赶我们了。” 应小满摇摇头,“不赶你们。劳烦两位大哥给七郎传个话。” “洞明桥下,安定坊相熟的茶肆,韩兴居。叫七郎找个合适日子,我们去那里说话。” —— 京城官员申时散值,晏七郎约在申时末见面。 应小满这天只做了半日生意,晌午便关了摊位,提前一刻钟赴约。 踏进韩兴居大门时,人便吃了一惊。 按理来说,傍晚该是茶肆客人最多的时辰,韩兴居里居然空荡荡的,显出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安静。 相熟的茶博士惊奇地迎上来,告诉她说,下午被人包了场,茶肆闭门迎客。 “我还道哪位贵客今日驾临,原来竟是小娘子!” 茶博士文绉绉地感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的早就知道,小娘子非池中物。如今小娘子也是贵人了。来,这边请高坐。” 应小满:? 她连声解释,“我不是贵人。”“对,今天约韩兴居喝茶的是我。” “不对,约韩兴居喝茶的是我,但包场的不是我。” 越掰扯越说不清,在茶博士含蓄的微笑里,她心情复杂地被领去屏风隔开的里间雅座。 申时末,晏七郎踩着斜阳影子准时走近韩兴居茶肆正门。 他近日公务忙碌,夙夜兴寐,说起来,已经许久没有白日里在阳光下散值出官衙了。 人瘦了不少,原本就清俊雅貌的眉眼更显得轮廓分明。 清润爱笑的一双桃花眼,收敛笑意时,顾盼间便带出几分洞察锐利。进门时示意几名亲随守住茶肆前后门。 隔着屏风,远远看到应小满的侧影时,脚步微微一顿。 身上仿佛弓弦鸣镝般的锋芒锐气,倏然消散个干净。 应小满听闻到脚步声回头时,迎面撞见的,便是熟悉的七郎温柔清亮的眼神。 她仰着脸,圆眼乌溜溜转了一圈,独自在茶肆里等候的不安忽然平静下来。眼睛不自觉地弯起,冲七郎也笑了笑。 晏七郎撩袍坐在她身侧。 四方茶桌,四个蒲团,两人偏挤挤挨挨地坐。茶博士送上的一壶茶汤温度正好,他抬手给应小满面前的空盏倒茶。 放下茶壶时,两边衣袖料子碰在一处。 天气热,穿得都单薄,薄薄窄袖挡不住人体热度,应小满喝了一口茶,才放下茶盏,纤长手指就被攥过去,紧紧地握在掌心。 两人在四方茶桌下手拉着手,一个左手喝茶,一个右手喝茶。 “你愿意约我来,我很高兴。”晏七郎说。 两人单独见面,应小满嘴上不说,心里也极为高兴。说起来,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在阳光下仔细打量彼此的模样。 她抬眸凝视片刻,掩不住惊讶,“你瘦了。” 三个字脱口而出的同时,心里陡然想起上次夜探晏家大宅,七郎在东苑寝屋辗转反侧,三更末睡不着,四更天便起身上朝,几乎整夜没睡。 “最近都没好好吃饭睡觉么?”她声音里难掩担忧,“是因为和我吵架生气的缘故么?” 七郎握她手的力道紧了紧。当然有。 夜里只要躺下,眼前便浮现出小满暗巷那夜由喜悦转为震惊受伤的眼神,向来多话爱笑的小娘子唇角绷得笔直、发狠不肯正眼看他的决绝神情。 躺下也睡不着,索性再起来翻查文档,回官衙提审犯人。 嘴上轻描淡写道,“和你无关。最近手上事有人作梗,有人盯着十一郎发难。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不全力提防。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几次说好的日子未能及时登门拜访,小满别怪我。” 应小满安心了些,嘀咕:“忙得脚不沾地,倒天天有时间买十斤肉。” “哪里真为了买肉吃。”晏七郎牢牢握着小娘子的手不放,目光柔和地注视过来。 “每天去看看你。看看你气色红润,就知道你夜里睡得好。看你转头对阿织笑,便知道心情不错,家中母亲近日身体康健。看你眼皮子发肿,便知道你有事挂心,夜里哭了……” 应小满当场炸了毛。 清亮圆润的杏眼瞪视抬起,气鼓鼓地说,“别瞎猜,自打我十岁开始就再没哭过。京城夏天风沙这么大,不许我揉揉眼睛里的沙子了?” “……京城夏天风沙确实大。” 两人你瞅着我,我瞪着你,这个话题是说不下去了,默契地另起别的话头。 “你上次送的滋补药膳方子,对我娘身子有用。但她嫌药膳方子贵,不知藏去哪处不肯给我。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咳嗽。” “小事。我托家里相熟的郎中再写一份,明天便送去你家。” 说起母亲的病情,应小满便想起瓷痰里看到的刺眼的血红,心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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