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药包的手掌心汗津津的。 就隔这么远,只听得见声音,听不全说话内容才好。 这么远远地听风里传来的七郎的声音,心头到底还是生出几分欢喜。 * “刚才七郎来了!” 才进家门,阿织自己倒迎出来喊一句,带几分邀功的得意劲儿。“阿姐,我喊他七郎,没喊七哥!” 应小满到底没舍得打小丫头屁股,弹了脑门一下,“不管七哥还是七郎,总之不许再给他开门了。” 阿织一脸懵地捂着额头,“可是七郎问你呀。” “他问我什么?”应小满往自己屋里走,“反正我多半都不在家。你直接应他不在。” “七郎问你昨天回来伤心不伤心,哭了没有。我说你没哭,只生气。七郎说生气比哭好。” “……哦。” 一直到坐在自己床上,应小满还在反复回想着那句:“生气比哭好”。 这天晚上,天色擦黑,药膳方子熬好,服侍着老娘吃药躺下不久,门外再次敲响几声。 阿织飞奔着出去。 站在院门后头时突然揉了下脑门,吃一堑长一智,小丫头这回不开了,隔门大喊,“阿姐说她不在!” 才躺下的义母呛到了,断断续续地咳嗽着说,“幺儿怎么也是个憨的,愁人呐……” 应小满气得把窗户大开,“阿织回来!” 门外有人轻轻笑了声。 声响并不大,夹杂在盛夏此起彼伏的蝉鸣声里,很容易被忽略过去。但不知为什么,应小满的耳朵里仿佛自动筛除了树上呱噪蝉鸣,却极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声响。 门外站着的是七郎。 刹那间,她脑海里想起的,居然又是那句“生气比哭好”。 “生气为什么比哭好?” 把阿织赶回屋里睡觉,轮到应小满站在院门后,隔门脆生生地问。 她心里气并没有消,声音里还带着赌气的意味。“我哭的时候只在屋里哭,但生气起来会出门寻仇的。” 夜晚站在门外的果然是晏七郎。 “生气起来,出门寻仇,是旁人倒霉。躲在屋里哭,是自己伤心。” 七郎注视着面前紧闭不开的门户,声线不如往常从容,低低叹了声。 “下午从巷子出去时,隔老远看到你了。你躲在巷口墙边,穿一身黛色对襟薄衫子对不对。” 紧闭的门户没了动静。 耳边一声声呱噪蝉鸣。 义母躺在屋里哄睡阿织,许久却没听到动静,担忧起来,才从窗户往外头看时,正好看到应小满打开院门,人在月色下走出去。 “咦?”阿织也往窗边探出小脑袋,疑惑地问,“阿姐不许我开门,为什么她自己开门——” “嘘,小孩子睡觉,别管你阿姐的事。” 义母低声咕哝,“她和七郎怎么回事?越看越糊涂。愁人呐。” —— 天边弯月过院墙。 应小满站在半敞的门边。晏七郎有些意外,又极欢喜,温言解释两人茶肆的不欢而散: “小满,昨晚并无一个字骗你。” “你细想,我除了叫‘七郎’,当然也是有大名的——” 应小满立即打断了他。 还是那份带着三分赌气愠怒的语气,清脆地说,“别说话。” 晏七郎便闭了嘴,眼神追随。 应小满不许他说话,人却停在门边未走,明澈的眼神目不转睛,带着七分警惕、三分不安,面对面瞪视门外的郎君。 晏七郎琢磨了一阵,换个安全话头开口,“今晚我带来——” “叫你别说话了!” 晏七郎立即又闭了嘴。 两人在月下你瞧我、我瞪你,彼此盯了一阵,应小满还停在门边没走,清澈眸子里流露的七分警惕变成了七分恼火,既不许门外的郎君说话,自己却又赌气不开口说一个字。 就这么哑然互看了一阵,眼看月色移上树梢,晏七郎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直接过去牵她的手。 对面纤长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甩开。 两人不吭声地在月色下沿着小巷边缘,手拉手地走。 应小满把头偏去旁边,抿着嘴笑了下。 晏七郎一张嘴说话就是个骗子。但不开口的时候,还是她喜欢的七郎。 无论是交握着的温暖有力的手,月下松竹般的挺拔身形,身侧传来的轻浅的呼吸,身上衣襟沾染的浅淡熏香气味,都很喜欢。 远处蝉鸣更显出身边安静。走着走着,她却又开始犯愁。好好的大活人,总不能一辈子叫他闭嘴,做个哑巴七郎。 只要他一开口……她的七郎又变成骗子晏七! 绷不住,越想越绷不住。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她思绪乱成一团乱麻时,身边的晏七郎竟然自己开口了! “昨日送来的方子——” 应小满唰的目光转过来,依旧带七分警惕,三分不安,听身侧的郎君把后半句说完,“——你母亲用了么?” 顿了顿,晏七郎又问,“我说的可有哪里不妥当?” 应小满眼里的不安淡去几分,警惕还在。 “今天都在用。滋补方子还没看出大用。但用了咳嗽药方,下午安稳许多。” “滋补方子要长期用。”七郎顺着话题往下说,“今晚我过来,原本也是因为准备好了半个月的药膳包,提来放在你门边,才想开口知会你,你一开门便怒冲冲瞪我,叫我别说话。” 抬了抬两人交握的手,“——直接被你牵出来了。” 什么叫‘牵出来了’…… 应小满没忍住,头扭去旁边,弯眼笑了下。 原本不轻不重攥着她的手掌握紧。七郎边缓行边说话: “虽说生气比哭好,不过人能好好的,还是莫生气更好。今天出来的早,我请你吃些宵夜?” 出来得确实早。弯月刚过树梢,盛夏的京城夜晚街上处处行人。 沿着幽静小巷西侧出去,沿着大街往前几百步,两边都是亮堂铺子,酒楼扎起红绿欢门,茶肆人声热闹,街边出摊的宵夜摊位烟气腾腾。 两人手拉着手,安安静静地逛街。应小满时不时睇来一个警惕的眼神,晏七郎沿路都不出声。 直到走近一家人头攒动的宵夜摊位前时,他忽然拉了下应小满的手,示意挤进去。 铺子老板显然认识晏七郎,挤过来寒暄笑问两句,在挤挤挨挨的食客当中吆喝着给两人寻了坐处。 片刻后,每人面前端上一盘沙糖冰雪冷圆子[1]。 这家的冰雪冷圆子之所以大受欢迎,因为用料十足,白瓷碟里除了圆滚滚的豆粉小圆子,还搭上五颜六色切成小粒的各色鲜果子,以碎冰堆出了尖,浇上糖水,大热天里只看一眼,鲜甜凉意便沁入了心脾去。 “有几年没吃冷圆子了。”晏七郎怀念地舀起几个豆粉小圆子: “少年时嘴馋,常趁着上下学的机会,半路溜出来吃。有一回吃到半途,不巧撞见八郎坐在对面,原来他也下学偷溜过来吃冷圆子。我们面面相觑,互相装作瞧不见,坐一条长桌上默不作声各自吃完,分两条道回家。” 应小满想想那尴尬场景,没忍住,扑哧乐了。 “你和晏八郎的关系原来并不好么?他几次听你的劝,我还以为你们兄弟关系不错。” “大家族里的嫡庶兄弟,若不巧生在同年,彼此关系难有好的。长大以后,唔,八郎倒是乖巧许多,时常听我的劝。” 七郎轻描淡写把话头带过,“你呢,你幼年时在老家,夏天里都吃什么,玩什么?” 那可多了。应小满扳着手指细数: “趁早晨日头不烈时去河里耍,扎猛子,采莲子,摘荷叶,捉鱼捉虾。荷叶挡在头顶遮阳,莲子边走边吃,又脆又香,回家正好吃个精光。娘去鸡舍捉夏天刚长成的小公鸡,去毛处置干净了,摘来的荷叶包住整鸡,锅上炖煮整个时辰,当晚便吃荷叶鸡。热腾腾地打开荷叶包时,荷叶清香裹着肉香弥漫~那股香味,整晚不散。” 晏七郎悠然畅想片刻,“人间至味。” “那是。”应小满骄傲地说,“京城的鸡和荷叶都跟老家的品种稍微不同,做出来的荷叶鸡总觉得不如老家好吃。但也有八分味道,肉铺子卖了几次,好卖的很。” “有机会定要尝尝。” “家里灶上就有半只。你不嫌弃少的话,待会儿给你带回家吃去。” 两人边吃边聊,吃了小半碗冷圆子,闲聊了十来句,晏七郎若有所思瞧她一眼,问,“不生气了?” 应小满嚼了嚼嘴里甜甜糯糯的冷圆子。 晏七郎这个地头蛇很会挑宵夜,大热天里一碗沙糖冰雪冷圆子实在太好吃,她开口送荷叶鸡的时候便早已不生气了。 但嘴里故意装作很凶地说,“那可不一定。我气性很大的。” 晏七郎便慢悠悠地继续问。 “眼前这位气性很大、把我一路牵到街上来吃冷圆子的小娘子,我现在能说话了么?” 应小满含着冷圆子忍笑。嘴里有食物,憋得辛苦,但一双乌亮眼睛早弯成了头顶上的弯月形状。 “嘴长你自己身上,你想说话,谁能拦你。” 想想不对,她立刻又加一句,“不行,你得先发个誓,句句属实,不许骗我。” 七郎便对着头顶的弯月发誓。 “句句属实。如果今晚有一个字骗眼前这位气性很大、正在吃冷圆子的小娘子的话,罚我再没有机会请小娘子吃冷圆子。” 应小满抬手拍他一下,“这算什么罚。” 晏七郎的视线转过来,人轻松噙着笑,语气却很郑重:“极重的惩罚。” 应小满舀了舀碗里的冷圆子,低头含一个在嘴里,心里琢磨着这句“极重的惩罚”。 两人对坐继续吃冷圆子,晏七郎提起这几天着重追查的关键事。 “追查到一桩旧事,兴许和你义父相关。”
第47章 多年前, 朝廷招安了一处匪盗。 那处盗匪窝规模不小,三千贼人聚啸山林。其中有十名头领,分坐十把交椅。招安之后分封官职,七人接受任命, 从此做起武官。三人拒绝朝廷任命, 不知所踪。 其中一个拒绝朝廷任命的匪首, 在十把交椅中排行老九, 擅长使一对铁爪,文档中记载为:“庄九,年未弱冠。魁梧巨力, 拒命而去”。 “记载只有一两句,姓氏又不对,差点错过。但擅长铁爪的人不多,又‘魁梧巨力’。有没有可能, 这庄九是你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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