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满捏了捏阿织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起身吹熄了油灯。 “晏八郎整天发癫,别理他。”
第57章 大理寺官衙暂住的日子平静到不寻常。 毕竟是办公官衙, 不能随意乱走,进出都有人跟随,早晚吃食也有人送进来。 两三天过去,阿织还好, 小院子有许多新鲜好玩的玩意儿。义母闲得发慌, 大清早出去官衙对面的肉馒头店买了一屉馒头, 还在掏钱袋, 身后跟着的汉子抢先付了钱。 拎着肉馒头回来,义母跟应小满嘀咕:“咱们这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清闲归清闲,走去哪处都有人盯着, 不大自在。等七郎来,咱们跟他提一提,搬出去罢。” 应小满安抚母亲:“逃出去的死士还没抓着。等抓着了,咱们也就不必住在官衙里了。家里安全要紧。” 话这样说没错, 但住到第四天时, 阿织倒还兴致勃勃地蹲在小竹林边数蚂蚁, 应小满自己也觉得吃饱睡、睡饱起来继续吃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跟老娘商量一会儿,出门找街对面的肉馒头铺子老板, 商量羊肉铺子给应家留到明年的事。 今年回老家陪爹爹, 等明年开了春, 她还是想回京城。 肉馒头铺子的老掌柜夫妻是厚道人, 应家遭逢一场突来大火, 肉铺子停了十来天没开张,老夫妻唏嘘后怕之余,主动提起减免肉铺子一个月的赁金。 应小满感动地当场掏出义父的遗物银子。 当然了, 银锭被化成银水,冷却后又从小锅里费劲地抠出来, 不可能再是银锭模样,如今是一块两边略微凹陷的扁银饼。分量倒还是沉甸甸的三十二两。 从八月到明年开春,七个月,折合七两银,一分一厘也没少老夫妻的,直接把赁金付到了明年二月。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二月我们还回京城继续开肉铺子。若是有意外的话……”应小满抿了抿唇,她也说不上会有什么意外,但总归有这个可能。 “若二月没回来,肉铺子就不必给我家留着了。继续租给其他人做营生也好。” 缺个角的银饼还剩二十五两。她掂了掂分量,依旧够全家好好地回家过个秋冬,外加来回京城的路费。 此时差不多晌午时分,老夫妻热情留饭,应小满心里暖洋洋的,惦记着家里的老娘和阿织,还是告辞离开。 捧着老夫妻硬塞过来的一屉肉馒头出门时,不巧在街边迎面撞着了庄宅牙人。 庄宅牙人几步便冲过来,差点热泪盈眶:“可算寻到应小娘子了。你家怎地无声无息撤走帐篷,四处都问不到住处,就连顺天府几位主事爷爷都说不知!小的还当应家跑路了。” 应小满:? “赁屋四个月,八贯赁金,那天不是如数给付给你了?你还来寻我作甚。” 原来屋主那边不答应。赁屋四个月,八贯赁金无差,但一场大火烧了屋宅,屋主不愿意退两贯的押金。追到了庄宅牙人这边,牙人四处找应家追讨。 两边站在街边上掰扯半日,牙人好说歹说,应小满死活不肯付。 “一把火烧了屋宅,又不是我家纵火!作甚跟我家讨要押金!” 怀里爹爹的遗物银饼只剩二十五两,她万万不肯再切下一块给屋主补押金,两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吵了起来。 今日陪同应小满出来的几名禁军好手各个身穿寻常布衣,原先散布在路边护卫。 眼看着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不知留意到什么,为首的禁军校尉突然警惕起来。 快步走近,从怀里掏出两贯的纸交子,直接塞给牙人。“拿着,闭嘴走人!” 牙人麻利地把纸交子揣进怀里,二话不说一个团团揖礼,抬脚就走。 应小满吵到一半,吵架的人没了。她茫然地跟着禁军校尉往大理寺方向走出几步: “李校尉,怎么就把钱给他了。屋主那边没理。” “街上人太多,小娘子争执几句的功夫,已经引来许多人驻足窥探。远处巷口也有窥探人影出没。不知是看热闹的闲人还是别有目的,总之,当心为好。” 姓李的汉子手下领十人,是负责护卫应家的禁军校尉。 “应小娘子,逃出去的余庆楼两名死士见过你的身形,听过你的声音。至今还在全城追捕,不知遁逃何处。你出行要当心。” 应小满其实不大明白酒楼蓄养的死士为什么会盯上自己。 如果余庆楼是北国奸细在京城的一处窝点。刺探的不该是军情大事么?就为了爹爹留下的一锭银子盯着她不放,方掌柜那么缺钱? “我爹爹年轻时可能是朝廷招安的山匪,但后来成了猎户良民,和奸细绝不相干的。”她郑重解释道。 李校尉也肯定地说应家和北国奸细不相干。 但是方掌柜多年前认识庄九,这是一条追查线索。方掌柜认识的所有人都要追查。 “晏少卿正在加紧审讯。方掌柜在京城交结的人脉广到离奇,潜伏多年的奸细身份几乎可以确定,正在想法子撬开他的嘴,追问京城散布的其他奸细。” 说到这处,李校尉尴尬地咳了一声:“小娘子手里的银饼,其实算证物之一。晏少卿交代过,放在小娘子身上无妨。但刚才切给肉馒头店老掌柜的那块……小的得追讨回来。” 应小满:“……” 果然有个禁军匆匆走出肉馒头铺子,把才切出去的七两银块给追讨回来,依旧奉给应小满。 “小娘子放心,如数支付七贯钱换回的。” 应小满算了算,吃惊说:“你们加起来替我付了九贯钱了。” “小娘子放心。不是弟兄们掏钱,都是晏少卿的钱。” “……哦。” 应小满跟随禁军走进官衙门里,往西边小院方向走出十来步,忽地脚下一停,怀疑地指着自己。 “我手里的银饼算是证物。我呢?我该不会是人证吧?” “自然是涉案人证。”几个禁军客客气气地说, “若非人证,如何能住进大理寺官衙?公器私用,叫无关人等随意入住官衙,被人告发的话,当事官员要丢官的。” 莫名其妙成了人证的应小满很是纳闷:“我算哪门子人证?我都不知道什么。” 几个禁军反倒舒心地笑了。 “涉案相关,知道的越少越好。”李校尉眼带欣慰说: “晏少卿正在加紧录供。等相关人犯的口供录好,自然会拿着口供前来询问小娘子。小娘子实话实说就可以。” “哦。” —— 当天傍晚掌灯时,又送来丰盛晚食,除了肉菜汤饭,还有切好的鲜果子。 应家三口吃个饱足,初更末,暮色聚拢,阿织捂着鼓鼓的肚皮在炕上打起香甜的小呼噜时,晏容时领着两名文吏进了门。 在初秋微凉的夜风里,庭院四处挂起灯笼,中央铺开长案,摆开木椅,和义母打过招呼,劝说义母避入屋里。 握着应小满的手,领她在长案下方的木交椅处坐下。 应小满的手心渗出一层热汗。 “你要录我的口供了?”她这辈子头一回做人证,说不紧张是假的。 “莫紧张。”晏容时温声安抚她:“我没法录你的口供。正如我没法录八郎的口供一般。今晚录供的另有其人。” 应小满:? 不止她听着纳闷,屋里竖起耳朵听着的义母也发起了懵。 半敞的窗户往外推开几分,义母紧张地露出半张脸。 “怎么说,七郎?” 晏容时便慢悠悠吐出八个字:“亲朋涉案,审断回避。” “哦。”屋里屋外齐齐松了口气。原来是审案回避的例行规矩。 吱呀,窗户静悄悄地关拢。 坐在庭院灯下的应小满琢磨着这八个字。 亲朋涉案,审断回避。 起初感觉很有道理,细想又感觉哪里不对劲。晏八郎是他亲族兄弟,主审官员自当回避。自己跟他……算亲戚呢,还是算朋友? 但两人的手还亲昵地交握着。七郎站在她身侧,说话时两人不知不觉挨得更近,她仰着头说话,七郎低头看她,灯下光影交织,两人的视线几乎黏在一处。 初秋带着少许燥热气息的夜风刮过庭院,七郎的衣袂被风吹得扬起,柔滑布料擦过应小满的脸颊。 带来的俩文吏眼神躲躲闪闪,倒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半天不敢抬头,在旁边一通忙活。 应小满眼睁睁看着这俩文吏来回折腾。把长案上早已摆放得整齐的文房笔墨换了个方向,又换个方向,再换个方向…… 她还在心里琢磨时,晏容时不紧不慢跟她提起另一桩事。 “八郎两日前自首了。” 说自首其实有点勉强。 晏八郎的罪证其实确凿。去年底开始,他指使手下一名亲信通风报信,将晏家当家阿郎的行踪定期泄露出去。 二月开春某日,晏容时和十一郎临时相约喝酒。准备宴席物件的消息传回晏家,晏八郎手下亲信飞马出门密报。 当夜,晏容时大醉后回返中途遇袭。 晏八郎自己虽然咬死不认,但他手下的亲信早已招供。 ——正是在晏家外院做事、替八郎掌管着私库钥匙,最得八郎信任的晏安。 晏安此人机灵得很。躲过晏家几轮清洗,直到应小满飞爪潜入晏家找晏安的那个晚上,才终于被扒拉出来…… 但晏安对密报传信之人并不了解。 供状里声称:“只是寻常一处城西清净小宅子。小的密报当时,有人在帘后听。小的连脸都没见着,只隔帘见着一双男子的脚。” 那处用来通风报信的城西小宅院,屋主是个早已不在世的死人,平日只有个又聋又瞎的老仆居住打理,问询起来一问三不知。线索至此断裂。 “八郎咬死不认,家族兄弟又不好用刑。”晏容时轻描淡写道: “我原打算跟他慢慢耗着。他一日不肯招认,我便关他一日;他一年不肯招认,我便关他一年。他若一辈子不肯招认,唔,倒也无妨,养他一辈子也不费多少口粮。不想才关三个月,他就自己想开了。如此甚好。” 应小满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过去。 晏八郎那阴沉性子,瞧着就像是个抵死不认的,突然想开了,实在难以相信。 “他全招了?会不会作假供?”她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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