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满咳了声,提一串葡萄过去,把赁屋的想法说给牙人。 “只住一两个月。离西门内大街的门面铺子近些。清清净净的小院,赁钱不要多过两贯,按月支付。” 她摸了摸怀里揣出来的银饼,补充说:“有符合的宅子,越便宜越好。” 牙人天天和人掰扯,早忘了前几天的不快,乐呵呵接过葡萄道谢。 “好叫小娘子得知,京城放出来私赁的有主宅院,断然没有只赁一两个月的。想寻短期赁宅,只能从京师店宅务那处寻。” 京师店宅务?应小满有印象。铜锣巷那处极便宜的赁屋,不就是从京师店宅务赁来的? 她即刻拒绝,“京师店宅务的宅屋便宜归便宜,里头许多的陷坑!家里有四岁的女娃娃,哪能住破烂宅屋。” 牙人嗐了声,详细跟她解说。 原来京师店宅务的册子里录下的官府赁屋,各种各样的情形都有。 有专租给穷苦人家的便宜赁屋,也有各种原因由官府收缴来的上好私家宅院。 “最近城西刚刚收缴了两套极清净的小宅院,两处并排相邻,左边那间每月一贯赁金,右边那间只要六百文。地段极好,巷子拐出去八百步便是西门内大街。离小娘子肉铺子近得很。” 竟有如此好事! 应小满听着听着,眼睛渐渐地亮了。 赁屋急事,耽搁不得。她立刻回去寻老娘,带着阿织,三人即刻便去看屋。 果然城西好地段,果然清静小宅院。 宅子位于一条叫做‘河童巷’的狭长小巷里。出去八百步便是西门内大街的热闹店铺,河童巷里僻静,屋宅有年头了,围墙爬满青翠藤蔓。 两处方方正正的小院,据说从前是同一家分家后的两处宅子。两家院墙紧挨在一处,当中只隔开半尺夹道。 一棵粗壮大梧桐树正好生长在狭窄夹道中央,繁茂大树冠把两边的小院都笼罩在树荫下。 “左边这间新近赁出了,只等搬入。右边这间还空着。只要六百文,应家要不要?” 天降好事,义母喜出望外之余,心里生出几分纳闷。 “两边差不多的住处,为何左边这间要一贯钱的租出去了,右边这家只要六百文却租不出去?” 她越想越不对,紧张地说:“清净好宅院,靠近大街好地段,只要每月六百文的便宜赁金?铜锣巷那淹水生虫的屋子还要每月三百五十文!你这牙人莫诓骗我。这两处被官府收缴的屋宅,该不会出了凶案,右边这间可是凶宅?” 应小满领着阿织还在四处寻摸,听到“凶宅”吓了一跳,顿时停步竖起耳朵。 牙人迭声地喊冤。 “小人哪敢做凶宅生意?损阴德!” 这两处宅院确实牵扯进一桩官府案子,又是空置多年的无主屋宅,因此才被官府收缴,便宜赁出。但跟凶案绝不相干。 “据说宅子空置太久,被人占用了做事?总之绝不牵扯人命!” “至于右边这间为什么便宜,有缘故的。你们随我来。” 牙人叹着气走去院子西北边,拨开院墙遮掩的藤蔓,露出后方一道窄门。 窄门拿一把厚门栓闩住,牙人挪开门栓。原来窄门之后,竟还连接着一处极逼仄的僻静小院。 应小满好奇地探头打量。 小院落里荒草满地,里头只有一间朝北的瓦房,靠墙放几把竹扫帚,边上有道角门可以出巷子。 “这两处宅院的主人早已过世,又牵扯进官府案子,因此当做‘无主屋宅’收缴入册。但宅子虽然无主……却还住着个老仆。” 老仆年纪大了,又聋又瞎,看守主人屋宅多年。若把老仆赶出去,只怕没几天就死在街上。 官府碰着这种情况,轻易不挪动老仆,把赁屋的赁钱折去三成,降价寻赁客。 “你们住进右边这间屋宅,无需多搭理隔壁的老仆,隔三差五看一眼人还活着就好。若人死了……报个官,官府把老仆从名册上划去,就算尽了你们赁客的本分。” 牙人重新关上窄门,眼看着应家人心动,趁热打铁问:“六百文,租不租?” 应小满和义母抱着阿织,去边角里嘀咕。 她们满打满算只住一两个月。隔壁老仆听说独自看守老宅几十年了,一两个月不至于出事? 应小满更在意的还是左边赁出去的宅子。 两边院墙挨得这么近,万一来个大半夜不睡觉念诗的晏八郎那种邻居呢? 她问牙人:“左边每月一贯钱的屋宅,赁给了什么人家?” 牙人一听就精神了,极为热络地道:“说来也巧。隔壁那户人家和应家相熟的,正是从前七举人巷住在隔壁的沈娘子家。沈家付不起‘二十四押一’,嘿嘿……小人好说歹说,沈家还是和小人签下生意,搬来这边。” 义母原本还在犹豫,听到沈家便笑了。 “我跟沈娘子有缘。两家还要继续做邻居。”她跟女儿商量,“就租这间罢?” 应家当场数出六百文给牙人,当场签契。 初秋微风吹过头顶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阿织稀奇地捡起金黄色的大梧桐叶。 应小满打量自家之后一个月要住的新屋宅。 左边住沈家母子,右边住一个聋瞎老仆。两边应该都会安安静静的……? 挺好。 牙人已经走出门外,忽地想起一桩事,转回头来寻应小满。 “承蒙应家照顾小人生意,这物件在小人手里无用,还是原样交还给小娘子罢。”牙人露出一个尴尬中不失客气的微笑,拉开布褡裢,取出里头一个沉甸甸半融的铁疙瘩。 “上回融在银锭里的……咳。” 应小满接在手里,掂了掂。 拿回老家也好。供去爹爹坟头,叫爹爹看清楚京城这帮旧友当年如何骗他的,以后在地下追着他们打。 她从屋里捧出几只橘子谢过牙人,把铁疙瘩压在准备带回老家的大箱笼底。
第60章 当天签契, 当天拿门铜钥匙,当晚就大包小包地搬出官衙。 晏容时人在审案中途不得出,叮嘱隋淼赶车接送,顺带看一看新宅子如何。 马车按照应家人的指点, 沿着西门内大街行驶一段短路便转入河童巷的幽静巷口。停在新宅子门外时, 隋淼很是高兴。 “宅子位置不错, 大理寺步行过来不甚远。应小娘子去肉铺子门面也方便。” 招呼几名晏氏亲随, 帮应家人把大小包裹扛进门去。 义母站在树影摇动的大梧桐树下,正在跟隋淼迭声地客气:“替应家跟七郎道个谢,不能住在他家, 但我们心里承他的情。” 隋淼也正客客气气说:“郎君吩咐一切以应家要求为准。都是分内小事……” 西北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极大的咳嗽。 咳嗽连绵不绝,响亮而剧烈,义母之前的咳嗽病症跟这阵惊天动地的响动相比起来,简直不算个事。 有个苍老声音扯着嗓子喊:“谁住在我家啦?” 所有人齐齐一懵。 应小满最先反应过来, “隔壁老仆!不是说又聋又瞎吗?” 义母紧跟着也反应过来, 懊恼地说:“又聋又瞎的老仆, 但人家不哑啊!” 不止不哑,看起来也没全聋全瞎。 应小满过去打开西北窄门时, 身穿褐色布衣的老仆就站在门边, 睁着一双浑浊眼睛, 从上瞧到下, 把新搬来的应家三口人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老仆年纪虽大, 身体瞧着极为硬朗。声音也跟雷鸣似的,扯着喉咙隆隆地喊:“你们谁啊,住在我家啦?” 义母过去打招呼:“老人家, 我们是新来的赁户……” “谁啊?” 应小满大声喊:“赁户!只短住一两个月的赁户!” “谁啊?!” “……” 很好,现在聋了。 大晚上的, 应小满提着灯笼照亮,义母隔道窄门鸡同鸭讲了一番,也不知道隔壁老仆听懂了多少,总之,老仆抹了把眼角老泪,自顾自回屋休息。 隋淼眼瞧着不对,低声问应小满:“怎么赁屋隔壁还搭个老仆?不知生出多少麻烦事来。要不要小的和郎君回禀过,把人驱赶了?” 应小满赶紧叫他别提。 她们统共只住一两个月,何必连累得看守旧宅多年的老仆失去居所?造孽事。 但毕竟横生意外,这夜时不时从西北方向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就连阿织也没睡好。 隔天应小满脚步飘忽地起身,跟同样困倦得眼泪汪汪的阿织说:“咱们很快就回老家了。忍一忍。” “嗯……” 冷水洗了把脸,应小满心疼脚步同样飘忽的老娘,跟她商量说:“要不然,咱们跟沈家商量商量,调换个院子住?咱家替沈家出赁钱也行。” 义母连连摆手:“时间不长,不要麻烦人家。沈娘子的身子还不如我,当心她睡不好人又病了。不用换,不用换。” 非但不用换,早晨起来熬药的时候,顺带送一碗给西北小院去。 “咳嗽地太猛了!”对个半聋半瞎的老人,义母指手画脚地打交道。 指着手里药碗,扯着嗓子比划:“治咳嗽的,我自己也在喝。喝药,对,喝药!” —— 宫里派来两位教规矩的女官是隔天早晨来的。 起先听说应家借住大理寺官衙,两位女官坐着马车直奔大理寺,扑了个空。 几位主官都在审讯中途,隋淼把人直接带来应家位于“河童巷”的新住处。 马车缓缓停在应家门口时,两名女官捧出宫里教导礼仪用途的器具包袱,脊背挺直,肃然站在门边,眼神里带打量。 “这处便是应小娘子住处?听说家中立的女户,家里一位母亲,一位幼妹?” “正是。”隋淼上前敲门。 另一名女官打量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门庭,满意点头:“看着像规矩人家……” 扣响门环的同时,隔门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咳嗽声响,完全盖住了叩门声。 义母的嗓音随即隔墙响起,扯着嗓子高喊:“早晨端给你的咳嗽药你咋不喝啊老人家!好郎中配的上好药方,不会坑害了你!” 另一个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扯着嗓子喊:“你说啥?” “喝药!” “你说啥?” 另一个清脆的嗓音加入进来。应小满帮老娘喊话,母女俩扯着嗓子在院子里一起高喊:“喝药啊!” “……” 门外的两名女官耳朵被震得嗡嗡的,一个倒退半步,险些崴着脚;另一个差点失手掉了宫里带来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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