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预先没对过的问题,不大好答。 应小满想了想,按照和七郎商量下来的作答路子,尽量如实说:“从前爹爹在京城怎样,他不怎么说。反正他身子壮实,在乡下做的是猎户。隔三差五进山打猎。” 殿里许多人又递过恍然大悟的眼神,老娘娘身边几个亲近的宫人议论: “必定是归隐的武将了。” 老娘娘显然赞同:“武将出身。说起来,咱们雁家也是武勋出身。可惜啊,几代传下来,一代不如一代,还能上马出长枪的年轻儿郎没剩几个……” 话题唏嘘扯开了。 莫名其妙被按上个“武将出身”的应小满张了张嘴,又闭上。 说啥呢,别说了。武将总好过山匪吧。 总之,一番热络聊下来,晌午时分,宫里传宴席。 老娘娘爱热闹,女席就开在永宁宫里。 宫里的吃食一道道流水似摆上,头几道摆得满满当当的是“看盘”,能看不能吃,谁吃谁丢人。这些两位姑姑都教过。 好容易等看盘撤下,眼前终于摆上真正用来吃的宴菜,应小满却顾不上吃席了。 因为她这边才动筷,第二个关键问题就被抛上桌案。 “果然是‘纯朴自然质,天然无雕饰’,形容得半点都不错。老娘娘喜爱应家小丫头的话,留她几日说说话如何?” 应小满耳朵一竖,不假思索抛出去标准答案。 “我娘身上有咳嗽眩晕的旧疾,时不时地发作一回,家里又有个四岁的幼妹离不开人。留在宫里,民女心中不安。” “是个有孝心的!”老娘娘果然欣慰大赞,当场赏下一柄玉如意。 应小满赶紧放下筷子谢恩。 这边热热闹闹赐下了玉如意,满室欢笑言语,应小满捧着玉如意正要入座时,白净女官又开口说: “老娘娘难得喜爱小娘子,派几个宫人去她家里照看着,这边留三五日,又不打紧。” 一句又一句的撺掇,什么意思?应小满盯去一眼,牢牢记住那女官的相貌。 这句难回答,都说宫里的贵人直接拒绝不好,如何委婉拒绝,突然间又想不起说辞,应小满捧着玉如意发了一会儿怔。 在满殿盯来的炯炯视线里,她脱口而出:“谁说不打紧?我舍不得我娘。” 满室说笑声安静下来。 不管回话是不是太直接了,总之,话已经说出口,她只能继续往下说,还是说实话。 “我们家人口少,从小一起住在乡下,进京了就一起赁宅子住。我跟我娘打小没分开过。今天进宫说好只是吃席,傍晚就回。突然不打招呼离开三五天,即便我这里不哭,我娘想我也会想到哭的。” 老娘娘叹息着对左右宫人说:“你们听听,这才叫大实话。” “雁家那帮小的,每个入宫来嘴里都一套接一套地恭维,没几个实诚的。我为什么喜欢二郎?二郎那小子不喜欢他爹,整天挨揍也不给他爹个好脸色。他喜欢我这老婆子,那是打心眼里喜欢,挖空了心思孝敬。人心都是肉长的,真心假意谁看不出。” 老娘娘感慨地冲应小满招招手:“来,小丫头,坐老身面前。老身小声问你一句话,你小声地答。莫让其他人听到了。” 身侧众宫人纷纷识趣地起身挪去远处。 应小满放筷,单独跪坐在小娘娘身侧蒲团面前。 “你上京城来寻长乐巷晏家七郎,但老身怎么听说,你先认识的是莫干巷雁家的二郎?你悄悄地直说,可是见了晏家七郎更俊俏,便不喜欢二郎了?” 应小满没忍住,撇了下嘴。 “先认识的当然是七郎。”她实话实说: “我爹托我寻人,我又不熟京城,找长乐巷晏家的时候不小心误入了莫干巷雁家。从来就没喜欢过雁二郎。我家都从城南搬来城北了,他还一路盯梢,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 老娘娘听得扼腕,旁边几个女官其实没挪多远,一个个嘴角直抽抽。 “这事二郎做得不厚道。”老娘娘叹说:“人家小娘子分明不喜欢他,在我面前一个字不提,张嘴只说他喜欢‘淳朴自然质’。以为我看不出来他的小心思?家里亲爹后娘都靠不住,指望老身替他撑腰。老身是和应家小丫头投缘,但听到没有?人家过世的爹把她许给长乐巷晏家七郎了。” 说到这处,抬手指点先前几度发话的白净女官,“你少撺掇两句罢。” 白净女官惊得急忙伏地请罪,一个字不敢再说,小步倒退出殿。 莫名其妙被“过世的爹许给七郎”的应小满张了张嘴,又闭上。 说啥呢,别说了。老娘娘正骂坏人呢。 吃席到中途,十一郎果然过来拜见老娘娘。 十一郎今日穿了身正式的皇子衮服,颇为郑重地拜见完毕,借起身机会,飞快地往应小满这处一瞥,狭长眼里露出几分询问之意。 应小满案头搁一柄玉如意,此刻手握一把小刀,正在扒拉着鲜嫩多汁的炙羊腿,嘴角翘着,冲十一郎摇摇头。 女席这边风平浪静,没事。她好得很! 十一郎心里纳闷。刻意多留了一阵,和老娘娘闲话几句家常,眼看这处宫宴确实风平浪静、处处和气。他放下心,很快告退出去。 女席这处风平浪静,朝臣宴席那处,可是波涛汹涌…… —— 今日这场宫宴,官家喝三杯便离席。酒过三巡,十一郎也中途离席。 席间人声鼎沸,喝高了的朝臣们醉醺醺互相搭话,雁二郎觑准机会,端起案上酒杯一饮而尽,抽身便往殿外走。 没走出几步,身边廊柱后慢悠悠踱出来个人。 “哪里去,二郎。”晏容时打招呼。 雁二郎嘴角抽了抽:“怎么回回更衣都碰着你?喝多了要解手,七郎又要跟着?” “正巧,同路。” “……呵呵。” “呵呵。” 两人呵呵谈笑着,第三回 并肩去更衣。 雁二郎自小出入内廷,对殿室格局极熟悉,走到宫道岔口时,脚步一顿,装模作样掏摸身上:“丢了块玉佩,我原路回去寻,七郎自去无妨。” 晏容时停步召来廊下一位值守的禁军校尉:“可是殿前司都虞候,吴寻麾下?” “是。”校尉躬身行礼:“今日宴席周围值守的,俱是吴都虞候麾下。” “很好。”晏容时抬手一指雁二郎:“二郎丢了玉佩,你领几个眼神好的精干人,陪他一路寻回去,务必寻到玉佩。” 雁二郎抱臂冷笑:“七郎还不去更衣?” “不劳记挂。”晏容时悠然踱开了。 雁二郎沿着长廊往回几十步,眼看两边距离拉开,立刻自来熟地搭上校尉的肩膀,称兄道弟起来: “这位弟兄面生,但你家吴都虞候和我相熟的。我有急事要去太后娘娘那处,通融通融?” 禁军校尉不苟言笑。他家都虞候虽然跟雁二郎相熟,但十一殿下跟晏少卿更熟。殿下亲自叮嘱下来,看好雁二郎,哪个敢私下放水? 禁军校尉客气抱拳:“敢问雁小侯爷丢失的玉佩大小如何,何等形状?卑职奉命护送去寻,自然要寻到才好。” 雁二郎琢磨了片刻,把校尉拉去僻静处,掏出一叠纸交子:“明人不说暗话,晏家那位多少钱买通你这条路?我出双份,拿去给下头弟兄们分。只求通融。” 禁军校尉赶紧推开:“求雁小侯爷放过!” 雁二郎:? 雁二郎给气笑了。他自己就是禁军出身,今天打猎叫鹰啄瞎了眼,给自己人拦了! 他把纸交子当折扇迎风扇了扇,冷笑说:“我提前和太后娘娘打过招呼了,今日入宫会拜见她老人家。你们非要拦着,老娘娘等不着人问起来,我可实话实话。”抬脚就往太后娘娘的永宁宫方向走。 校尉见势不妙,又不敢硬拦,只得紧随不舍。两边沿着宫道前后走出十来步,雁二郎忽地脸色一变,自己停下步子,身子微微弓起,露出异样神色。 校尉吃惊问:“雁小侯爷怎么了?可是吃喝撑着了,要加急更衣?卑职即刻护送。” 雁二郎骂了句:“宫宴上就顾着跟晏七斗法,老子都没吃喝几口,吃撑个屁。嘶,不对劲……” 雁二郎外表倒没显出明显的不对劲,脸颊发红,脚步虚软,乍看和喝多了酒差不多。 但这里谁也比不上他自己是花场老手,瞬间意识到不对,忍着头晕目眩,眼前一波波五光十色,咬牙憋出三个字:“催|情|药……” 校尉大惊。这可是在宫里!谁敢在宫里对赴宴的勋贵儿郎下药!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雁二郎捂着小腹蹲在路边,咬牙切齿说:“一个都不许走!都给老子原地站着!你们……你们都是人证!老子在宫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做!” 校尉不敢违令。七八人果然原地站着,大眼瞪小眼。 但雁二郎紧急中出了岔子,只严令他们不许走,忘了严令他们不许喊。 禁军面面相觑一阵,彼此从眼神里读出用意。 一、二、三。 几名禁军忽地同时转过方向,往百来步外、离他们最近的一位朝廷大员方向,扯开嗓门齐声高喊: “——晏少卿!晏少卿速来!”
第63章 哗啦——一桶冷水浇下。 从井里打出的冰凉凉的井水, 怕不够冷,还额外放进许多碎冰渣子,一桶当头浇下去,雁二郎当场蹦得三尺高。 “你娘的……” 雁二郎上前一步就要揪衣襟动手:“晏七, 故意整老子是不是。” 周围几个禁军赶紧把人架开。 “二郎这不是能起身了?可见药效被压制, 冰水功不可没。”晏容时不咸不淡地道一句, 叫来禁军校尉吩咐下去。 “其他人原地守着二郎。你去寻你的顶头上司吴都虞候, 把这里的情况急报给他。叫他即刻领人赶来,把今日宫宴伺候二郎饮食的相关宫人全部拘下待查。” 雁二郎冷笑:“宫宴还未结束。你这是要闹得众人皆知,叫我丢个大脸了?” “赶在入宫赴宴的时机下药, 背后谋划之人已存了害你之心。把事情压下,强做无事,对你自己有何好处?今日你运气好,周围许多人证。下回你的运气还能如此好?” 不管两人关系如何, 晏容时这番话说得有道理, 雁二郎闭嘴不言, 额头隐隐青筋露出。 晏容时走近两步,循循善诱:“今日时机正好。天时地利人和。不想顺藤摸瓜, 把背后害你之人当场揪出, 来个一劳永逸?——相比于长久的好处来说, 一时的颜面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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