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话说的意味深长。雁二郎神色微微动容。他被说动了。 当即冲禁军校尉摆摆手:“快去。” 校尉立刻小跑着去找殿前司都虞候吴寻。 一阵秋风吹过廊子, 雁二郎头重脚轻, 被冷水强压下的药性又往上涌,附近路过的宫娥落在眼里,各个眉清目秀。 “他娘的……” 晏容时往他身上瞥一眼:“附近有没有空置的偏殿?赶紧给二郎寻个无人的僻静地。你们把门窗都守好了。” —— 宫里的宴席当然少不了酒。 宫宴三十道正菜。一轮上两道正菜, 搭一种美酒。[1] 其中许多都是京城人熟知的宫廷名酒。“羊羔酒”,“黄柑酒”, “荔枝酒”…… 应小满偶尔听七举人巷的邻居们议论几句,语气饱含艳羡,都是“某某家官人入宫赴宴,赐下一壶羊羔酒。滋味绝顶!”诸如此类的形容。 今天这场宫宴她把名酒彻底尝了个遍。 以上好羊羔肉发酵制成的羊羔酒。 以上好黄柑橘,酸酸甜甜滋味余长的黄柑酒。 听名字便觉得满口清香的荔枝酒。 前几道正菜搭配美酒,应小满吃喝得有滋有味。 五轮十道正菜过去,上头的老娘娘已停下不再喝酒,新上的酒只摆在食案上好看。 应小满还在倒酒。 但喝着喝着,不同美酒渐渐地在舌尖辨不出滋味。旁边伺候的宫人还在殷勤倒酒,她晕晕乎乎地握着酒杯,盯着前方虚空出神。 满殿明亮的火烛,在她眼前,都化作五光十色的光晕,过年时京城夜空升腾的烟火。 殿内回荡的说笑言语,化作乡下过年吃席时嘈杂热闹的人声。 老娘娘停下说笑,留意到她这处,指着笑说:“小丫头发什么呆呢?” 应小满的目光盯着殿里一处明亮的仙鹤龟寿落地铜灯台,正在迷迷瞪瞪地微笑。 “真好。”她喃喃地说:“娘,来看呀。好漂亮。” 周围女官们捂着嘴低笑起来。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女官目光里带出怜爱。 “应小娘子喝醉了。”登门教导了她十来日的黄姑姑带着些感慨说:“是个心眼实诚的,醉了还喊娘。” 老娘娘笑着摇摇头:“真把人留在宫里三五日,夜里只怕睡不着要哭的。哎,难怪二郎喜欢她,看这小丫头在面前笑一笑,老婆子心都要化了……” 明亮烛火下,老娘娘微笑着又打量几眼,和身侧同样头发花白的一位老嬷嬷低声念叨起来。 “刚才就觉得有点像。应家小丫头一笑起来,感觉更像了。你仔细看看,小丫头的脸庞模样,是不是有点像小妱儿当年?” 白发嬷嬷是太后娘娘当年入宫时就跟在身边的老人,知根知底。 老娘娘提起“小妱儿”三个字,白发嬷嬷当时微微一惊,凝神细看。 看完叹口气说:“老奴眼睛昏花,看不清啦。但应家小娘子生得一双水灵灵的圆眼,俏生生瓜子脸,确实有三分像妱娘子当年。话说回来,天底下美貌的小娘子,原本生得都有几分相似。” 老娘娘的微笑里带几分怀念:“确实有几分像。这么多年了,小妱儿那么娇气个人,年纪轻轻离了家,哪能吃得了外头万般辛苦,早不在人世了罢。老身都活到这把年纪,也不在乎什么家丑不外扬。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想起当年的小丫头,多嘴说几句罢了。” 白发嬷嬷低声道是。 老娘娘感慨发话时,周围自然无人敢发出响动。骤然安静下来的殿室里,只有应小满还在说话。 喝得半醉的小娘子视线迷蒙,直勾勾盯着大殿里的落地铜灯台,小声喊:“七郎,七郎。你也来看呀。好漂亮的烟火。” 老娘娘带笑听着。 言语间带遗憾,对周围几个女官说道:“二郎说好了宴席中间过来,怎么人还没来。等他来了,老身当面劝劝他。再漂亮的花儿,种在人家花园子里头,怎么好采呢……” 殿外忽地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位掌事宦官快步走近老娘娘身侧,低声耳语几句。老娘娘微微一怔,转过头去。“怎么会有这种事。人呢?” 掌事宦官:“被禁军团团守卫着,寻了处四面不靠的空水榭歇下。” “把人守好了。” 老娘娘露出几分意兴阑珊的神色:“二郎今天不能过来看老婆子了。” —— 应小满喝得醉醺醺,被宫人搀扶着,去永宁宫后头的偏殿里睡了一觉。 几种酒混在一处喝确实痛快,但酒劲发作起来,她这次比上回在小院里醉得沉多了。 等人悠悠醒转时,日头已经偏了西,斜阳穿过窗纱,映照在光可鉴人的水磨砖石地上。 相熟的黄姑姑和纪姑姑两人在殿里守着她。 等她醒转,两名姑姑送来醒酒汤,应小满盘膝坐在床上,醒酒汤似乎用处不大,人看起来依旧晕晕乎乎的。好在人醉后乖巧,说什么便做什么,叫抬手就抬手,叫抬头就抬头。只一点不行,死活不肯换衣裳。 沾染着酒渍的粉色窄袖上襦,海棠色百褶长裙,两位姑姑手还没碰上,应小满自己捂得牢牢的。 “我娘一针一线缝的衣裳。”她语气含糊地咕哝:“怎么穿进来,怎么穿出去。” 两名姑姑没奈何,凑合着把人洗漱干净。眼看天色擦黑,宫门不久就要下钥,急忙点起四五名宫人,众人前后簇拥着,把应小满送出永宁宫门。 “人多点不容易出事。”纪姑姑透露了一句。“雁二郎今天入宫赴宴似乎被人暗算了。晏少卿托人传话过来,后宫这处看紧些。” 应小满:? 她被搀扶着歪歪斜斜往前走,耳边穿来的话仿佛一阵阵的拂面轻风,从耳边朦胧吹了过去。她只问了句:“雁二郎受伤了?” 两名姑姑互看一眼,含糊地说:“这个倒没有……” “哦。”没事就好。 她便把这桩小事抛去脑后,又问:“七郎得空接我了么?我们一起入宫的,他说会接我一起出去。” 两位女官也说不准。 “晏少卿和吴都虞候两人下午在外殿排查宫人,追究谋害二郎的背后主使。不知道现在得不得空……” 这番话语又轻飘飘地从耳边滑了过去。正值宫里掌灯时分,当值宫人点亮各处灯火,应小满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在她的眼里,周围五光十色,光影旋转,天边绽放七彩光华。 “呀~”她指着天边惊叹:“快看,好美的彩虹!” 在她手指的方向,前方不远的一道宫门处,正好走进来两列提灯宫人。被她远远地拿手一指,宫人簇拥当中的两人便停下了。 两名女官脸上顿时变色,小声催促:“应小娘子快把手放下,以手指人无礼!前头来的是十一殿下。退去路边万福行礼。” 连说了两遍无用,前方宫门下的十一郎脚步停顿片刻,又抬脚过来。越走越近的当儿,纪姑姑急忙挽住应小满抬起的手臂,好歹把往前指人的手放下了。 十一郎已经走到近前,应小满仰着头,目光里带震撼,还在小声惊叹着: “哇,好美。七郎,七郎,快来看彩虹呀!” 十一郎回身看她指的那处。 五彩丝帛系在树上,一排十来棵花树。周围灯笼和石座灯台全部点亮,光影交织,映亮了五彩丝绢。 “把人扶好了。就在这处左长庆门下等晏少卿来接人。”十一郎面无表情说:“前头已经出事了,后宫这个万不能再出事。” 两名女官敛衽肃然行礼:“是。” 和十一郎并行同来的,是令一名紫袍文臣,精神矍铄,五十出头年纪,留一把乌亮美髯。 十一郎对来人极敬重,以商量语气说:“此处有些小事需处置,郑相若身有急务,无需耽搁,郑相自去官署。” 原来紫袍文臣,便是当今朝臣之首,极受官家器重的郑相。 郑相摆摆手:“难得闲暇,趁今日宫宴,老夫也歇一歇。” 前方树下醉得迷糊的应小满还在连声地惊叹着“彩虹”。 “树下的小娘子,可是这次余庆楼北国奸细案相关的那位应小娘子?” 郑相捻须微笑:“我听了些坊间风闻。听说她父亲当年和方掌柜相熟,拿着银锭上门归还,不知怎么争执起来,才有了后面的意外破案。如此说来,这位小娘子其实该居首功啊。” 事关好友和应小满两人,十一郎不敢怠慢,按照供状口径说:“只是风闻,并无实据。” 郑相微微一笑, 暮色渐起,笼罩殿室。左长庆门外又有一行人提灯缓行而来。 应小满人出于半醉半醒间的迷茫状态,不知怎么得一眼看见还没进宫门的颀长身影,视线便直勾勾盯着那处,刹那间便挣开女官搀扶的手,往朱红宫门下奔去。 动作居然快得很,一阵风般卷过众人身侧,从动作到声音透出毫不掩饰的欢欣雀跃: “——七郎!” 晏容时扔开灯笼,把人抱在怀里。 应小满浑身上下都是酒香味儿。脸颊红扑扑的,眼神亮晶晶的。 半醉半醒间,她连人前男女大防都忘了,扑过去要抱,果然被抱个满怀,心满意足地仰起脸,兴奋地拉着人要去“看彩虹”。 晏容时没忍住,抬手轻轻地捏了下她的脸。 周围暮色黯淡,原本极轻的动作,除了当事两人没人察觉,应小满却反应很大地“嗯~”了声,酡红的脸颊仰起,亲昵地抬手搂住肩膀:“七郎,亲亲我!” 十一郎嘴角微微抽搐,掉头就走,眼不见为净。 再看下去,只怕他要后悔。 晏容时低声地哄。哄了几句,把地上的灯笼捡起交给应小满手里。小娘子总算松开手,提着灯笼在宫门下等他。 晏容时往前几步,向前方五彩绢帛树下阴影笼罩的身影行礼:“郑相。” 郑相从树影下走出两步,人却依旧笼罩在半明半暗的暮色里,微笑还礼:“晏少卿不必客气。老夫眼看着,似乎好事当近啊。” “多谢郑相吉言。好事近时,必当奉上喜帖。” “哈哈,老夫必然备上厚礼登门,恭贺喜事。” 吴寻领一队禁军赶来护送。晏容时和郑相并肩往左长庆门外走,走出一道朱红宫门,门下等候的应小满高高兴兴地递还灯笼,又把手递过来。 晏容时左手提着灯笼,揽起心爱的小娘子的手,嘴上客气两句:“郑相莫见怪,我家小满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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