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应小满已经听到动静,三两步迎出来,人此刻就站在屋檐下,迎面看到熟悉的身影在暮色里跨进门槛。 晏容时立在小院竹林边,视线往东边厢房方向扫过,空荡荡不见人。微微一怔的功夫,眼角里却瞥见一道苗条影子蹑手蹑脚地贴着长檐阴影挪动。 一双桃花眼里顿时漾出了笑意。他故作不知,还配合地转过半个身子,笔直往东屋的方向走。 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应小满忍着笑,张开手臂直扑上去,从背后一把抱住前方郎君的腰:“——七郎!” 晏容时反手搂住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把人抱起转了半圈。 “哇。”堂屋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惊叹。阿织兴奋地喊:“七郎,我也要抱抱~我也要转圈唔唔——” 义母一手托着炙肉盘子,一手拖着阿织,刚迈出堂屋的脚缩回去,在屋里大声地说:“咳,幺儿,我们要出去了。” “婶娘,我们刚才已经出去了唔唔——” 小院竹林边拥抱的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 借着小院灯光,晏容时仔细观察应小满此刻的神色。他心里有隐忧。 毕竟事发突然,在她眼前出了条人命。 “人证暴死隔壁,你可受着惊吓了?” 应小满仰着头,眼神晶亮莹光,惊吓没看出来,倒有个问题问他:“大理寺小院里能不能杀羊?” 晏容时:“……” 很好。完全没受惊。 “活羊不能入大理寺。” 晏容时耐心跟她解释官署规矩:“官衙大门只供人出入,就连大理寺养的猎犬都要从西边侧门进出。忘了?” 说的有道理。应小满烦恼地琢磨了好一会儿,忽地灵光一闪。 “那,把活羊牵到隔壁养狗的院子里,借块地杀羊?” 对着面前满是期待的晶亮眼神,晏容时没忍住,抬手捏了捏粉嫩柔软的脸颊。 “就跟大理寺的狗过不去是吧。”
第66章 小院当中灯火亮堂。 大理寺厨房的厨子手艺不错, 晚上现做的炙羊腿肉滋味鲜嫩,香气扑鼻。 三大一小围坐在石桌前用晚食,晏容时细说起河童巷这桩杀人案。 “出事的厢房整间拆成平地,掘地三尺。屋子角落处放的一个五斗木柜搬开时, 赫然发现墙里一处夹壁。木柜后板可上下开启, 开启后连通夹壁。” “夹壁里的地道直通外部, 另一头有个石盖。官差花费不少力气掀开石盖后, 猜猜通往哪处?” 应小满猜测:“屋子外头?总之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不错。”晏容时赞赏说:“说起来倒是个寻常人想不到的好地方。正是两处宅院中间的那处夹道尽头。” “平日里覆盖了许多落叶灰土,无人出入,也无人在意。没想到地下暗藏玄机。” 义母抱着阿织边吃边听, 听着听着,筷子停在半空忘了动。 应小满的眼睛瞪得滚圆。那处夹道她有印象,窄的很,又脏。居然被人用作地道出入口? “所以, 贼人从夹道掀开石盖入地道, 就可以自由出入右边宅子。” 晏容时以手指蘸茶水, 在桌上画出示意图。 一条地道,从夹道尽头地下越过右侧院墙, 通往厢房。 “是陈年地道。从夯土痕迹看, 有年头了。余庆楼最近半年才占用那间小院, 很难说有关联。方掌柜也供认说, 他对地道之事一无所知。” “是不是旧主人自己挖的避难地道?” 应小满有想法:“在我们乡下, 挺多人家地下自己挖的地窖,都是躲战乱用。” “有可能。因此,我们昨日提审了老仆。” 应小满张了张嘴, 又闭上。隐约露出些担心神色,被晏容时看在眼里。 “莫担心。老人家年纪大了, 只例行询问,并无动刑。” “结果呢?” “你说呢?”晏容时夹一筷子炙肉,放在应小满碗里。“年纪既大,更兼聋瞎。一问三不知。” 应小满想了想,扑哧乐了。 “我也觉得。提审他挺不容易,提审官的耳朵没聋吧?” 但晏容时思虑的倒不是这个。 他夹起一筷子鲜炙羊肉,不紧不慢接着问:“听说你和这老仆早晚送药,有些交情。小满你觉得……他当真聋瞎,听不见,看不清?” 应小满一怔。 低头仔细回想片刻,老仆虽然嗓门大,要说全聋全瞎,她是不信的。 “似乎偶尔也能听见几句,有时候和我对答来着。但眼睛似乎当真不太好。我看他屋子里的陈年老垢好久没清扫了。” 晏容时点点头。话题很快带过。 用罢晚食,几人围坐喝茶时,义母问起老仆的下落。 “人既然也在大理寺,可就在附近院子里头住着?我这边早晚炖的咳嗽好药,喝不完也是倒,不如送一碗过去给他。” “没关在此处待审小院。”晏容时说:“暂拘在大理寺狱里。” 应小满和义母齐齐“啊?”一声。 晏容时:“他不是人证。” “河童巷这处旧宅秘密甚多。长居多年的老仆,极有可能知道地道的秘密。” “他身上有作案嫌疑。” —— 大理寺丞隔天傍晚过来寻应家母女做人证。 按照惯例,同样带来两位录供文吏。在小院里挪动桌椅时,大理寺丞捂着耳朵,神情痛苦,喃喃说: “小声点,小声点。耳朵疼。” 应小满坐在人证的木交椅上,低声和老娘嘀咕:“老仆多半是大理寺丞负责审问的。” 义母也低声嘀咕:“听说牢房的审讯室都是四四方方一间屋,里头说话有回音。” 应小满同情地说:“那么大嗓门,还有回音。做提审活计也不容易啊……” 大理寺丞捂着耳朵入座,叹气说:“两位,声音大点。听不见。” 应家供证无甚好说的。有话实说。 凡是和老仆的对谈,想起一句是一句,尽数录下。 两名文吏嘴角抽搐,笔下如飞如实录下: “喝药。” “你说啥?” “喝药啊!” …… “哪个是你情郎?” “什么情郎,难听得很。你跟老人家瞎说什么。” “谁说我瞎!” …… “哪个是你情郎啊?指给我看!” “老人家别闹。” “老人家是不是看不清近处啊?别只顾着扫主人的两间院子,有空多看看自己屋里。桌子墙角脏得很!哎呀,死鼠!” …… 花了整个时辰,满满当当录下三大张口供,里头许多鸡同鸭讲的轱辘话,大理寺丞揉着发疼的耳朵,瞧着满纸废话发愁。 “当真再无旁的了?录下的这些,嗐,不似有用啊。” 应小满扶着老娘站起身,同情地说:“能想起的就这些了,老仆原本话就不多。寺丞提审辛苦,回去早些休息罢。” 这些日子以来,大理寺上下官员谁不知道应家小娘子和晏少卿的关系?大理寺丞也赶忙起身,态度颇为客气。 “问不出线索,心里难安。睡也睡不踏实。应小娘子再想想?” 和老仆的日常对话,应小满实在想不起更多。 想来想去,她只加了句:“命案那天早晨,我记得老仆拿大扫帚,把夹道扫了个干净。当时我亲眼看到的。” 大理寺丞立刻敏锐地察觉不寻常处:“他不是每日都清扫夹道?” “不是。” 应小满和义母想了半日,隐约记起:“大约半个月扫一次。我们搬去河童巷整个月,只见他扫过两次而已。” 大理寺丞揉着耳朵思索。文书吏刷刷记录不停。 应小满还在纳闷地问:“这些也有用?几天扫一次地也要记录在案?” 太过琐碎,谁也不知道哪些是有用的线索,哪些是废话。大理寺丞只答:“录下再说。” 当晚临睡前,义母和女儿嘀咕。 “大理寺不是人待的地方。你看这些官儿,一个个眼下青黑,没几个有精神,只怕都在日夜查案。七郎人瘦得厉害。得空你问问七郎,能不能挪个地儿,换处衙门当官?” 应小满想起七郎的承诺。 “他赶着八月中结案,八月底就可以跟咱们回老家给爹扫墓了。路上来回总要两个月,回家再待一阵,那段时间多吃多休息,叫七郎养养身子。” 义母赞同:“人年轻,休息一两个月总能恢复。但他手里的案子当真八月中能结案,八月底能跟咱们回老家?” 应小满也说不准。 她起身吹熄义母屋里的油灯,嘴里只说:“再等等他。” —— 审讯室日夜灯火通明。 大理寺丞肃然坐在案后,啪的一拍惊堂木。 “堂下老仆,如实召来。你家主人的旧宅,地下暗藏密道数条,纵横交错,你可知情?” 头发花白的布衣老仆跪在堂下,扯着嗓子高喊:“你说啥?” 大理寺丞喝道:“小声些说话!你家主人的旧宅,地下密道纵横交错,你可知情?” “你说啥?!” “密道!地下密道!!” “你说啥?!” “……” 一墙之隔,晏容时以木塞堵住铜管,坐回黑漆木长案后。 镇纸压住面前三大张供状,他逐字逐句细查。 五月里,河童巷这处空置的旧宅被晏八郎往外传递消息,事发当时便提审过一次老仆。 老仆一问三不知,最后无罪释放。 当时的提审卷宗上,同样记载着一溜排的“你说啥?” 结案语写道:“年纪既长,更兼聋瞎。查无可查,无罪释审。” 指节轻轻地点了点“聋瞎”二字。翻过应家母女的最新供状,逐字细看。 在应小满的许多口供当中,圈出几句对话。 “裙子都脏了。” “待会儿继续扫。先出来喝药,我马上要出门了。” “出门去哪?” 老仆清扫夹道的那个清晨,应小满端着药碗等在夹道口,两人之间的短短几句对话,分明有来有往。老仆即使聋瞎,也不是全聋全瞎。他听得见,看得见。 再次拔开木塞,铜管里传来的提审动静响彻石室,嗡嗡地回荡。 隔壁审讯室里,大理寺丞崩溃高喊:“你这老仆可识字?本官把问话写给你看!” 老仆中气十足地喊:“你说啥?!” “识字!你可识字?!来人呐,把笔给他!” 老仆惊恐高喊:“你们要干什么!有没有天理了,你们硬塞什么东西给小人?小人可没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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