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退,她瞧见了沈潜身后停着的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马车,车帘撩起,露出清漪一张惊叹的小脸来。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忙对着沈潜道了一句:“多谢沈大人相救。” 便眼也不抬地,匆匆绕开他,上了清漪所在的那辆马车。 她自然瞧不见身后沈潜是什么神情,也并不想知道。 然而谁都清楚,经过方才那一番挣来挣去唱戏一样的场景,她心中已然跟明镜似的,只是不想去面对罢了。 偏偏清漪这时还钻入马车来,对着她比手画脚地描述道:“小姐,您还不信我!瞧姑爷那脸色!您看见了吗?我觉得姑爷手上那个玉扳指都快被他捏碎了!” 许明月心中本来便纷乱,听她这么说,更乱了。 “清漪,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清漪平日也常被训,但她总被惯着,并不当真,就要接着往下说。 可这时车帘却又被撩开,敬一笑眯眯地探了个头进来。 “清漪姑娘,劳您换辆车坐坐,主子有话要同夫人说。” 清漪的话闸子一下子便闭紧了,一个字也没再说,乖觉地下了车。 马车微微晃动,清漪下了车。 而后又是一阵轻摇,沈潜的手撩开了车帘。 许明月忙移开视线,觉着心头迟迟定不下来,索性撩开车窗帘布,去瞧外头的情形。 只见方才将她错认为莺花的那个少年郎倚在书肆的门板上,俊俏的脸蛋上挂了些彩,周围聚了一众家丁打扮的人,似乎正嘘寒问暖。 都被揍成这样了,嘴角还挂着一抹似讥似嘲的笑。 沈潜在车中坐定,马车开始行驶。 许明月看了一会儿,缓缓松开撩起帘子的手。心中想道,果然是少年人。 正在那帘子将落未落之际,书肆门前被一众家丁围住的李乘风忽然抬眼朝那车窗看去。 绯红的帘布遮住了车中大半光景,他最后只瞧见了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收进车去。 他捻了捻手指,忽然道:“美人果然是冰肌玉骨。” 坐在另一辆马车上,正准备驱车离开的敬一遥遥听了他这一句,调转车头,朝他笑出一口大白牙。 “哦,李小将军,险些忘了传我家主子的话。” “主子方才吩咐我说,若是李小将军下回再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如将舌头留下——这样主子下回宴请李将军时,也便不愁下酒菜了。” 他说完这一句,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悠悠调转车头,跟上了前头坐着主子与夫人的马车。 围在李乘风身周的家丁听罢,纷纷劝解自家少爷:“顺天府百十来家花楼,还不够您逛的吗?怎么偏瞧上那一位的?” 李乘风笑了笑:“哪一位?我离京才几年,原来他已经一手遮天了,连名字也提不得?” 众人听出他话中怒意,不敢再说话。 李乘风推开众人,兀自朝国子监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我知道你们是李秉的狗,李秉又甘愿做那沈潜的狗,所以你们瞧见沈潜,比瞧见真主子还惧。” “可既然我回来了,今后你们又想跟在我身后伺候,最好还是把新旧主子分分清楚。” “否则不止他沈府缺下酒菜,我从军营回来,也有些日子没找着练手的活靶子了。” - 马车行进了一阵,车中仍然一片沉默。 许明月垂眸看着衣裳上的纹样,像要瞧出花来。 茶水落入杯中的声音汩汩作响,沈潜又开始斟茶。 许明月抬了抬眼,看那递过来的杯子,忽然发觉,原来他们相识以来,都是沈潜在干着斟茶的活计。 她心中有些复杂,接过茶杯,谢道:“有劳沈大人。” 沈潜收回手去,没有再为自己斟茶。 他轻笑了声,语气自然地问道:“娘子怎么生分了,不是一直唤我明昭?” 许明月经他提醒,蓦然发觉自二人相见的第一面起,两人的相处便有了过分亲昵的迹象。 初见在傅府,她便在众人眼前被沈潜拥入怀中。 之后入沈府第一天,她被为他拟字——现在想来,堂堂首辅即使想请人拟字,又哪里需要请她呢? 怪她从前在江南常与人引觞酬对,没有太多的男女大防之观,纵使有时察觉出自己与沈潜过分亲昵了,也只以为是自己不够坦荡。 她心中暗恼着,忽然又反应过来。 可这种种过分亲昵的举动,分明是沈潜主动引起的。 她想到这里,忽然瞧向沈潜,却见沈潜哪里像她这样苦苦思索。 他一双眼弯得好像狐狸,正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 “娘子怎么不答我。” 许明月心中思索再三,终于开口,神色复杂:“沈大人,许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还没想好下一句怎么说,就见沈潜摇了摇头。 他缓缓敛下笑意,但仍看着她,认真道:“娘子此时心中已有答案了罢,不是什么自作多情。” 许明月心中更乱,在众多思绪中,揪了跳得最欢的一个。 “那么凭临之事,假成婚之事,都是大人骗我?” 她此时揪出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来,譬如当时在书房,听完了沈潜与傅登迎的话,得知傅凭临将与郡主成婚时,她曾问过沈潜一句,假成婚可还必要。 当时沈潜说,于他至关紧要。 现在想来,他那一句分明说的不是公事,而是私情。 片刻,沈潜缓缓答道:“假成婚一事,确是沈某欺瞒了娘子,该向娘子赔罪。” 果然。许明月心下震颤,她还有更忧心的事,又问道:“凭临之事呢?” 沈潜看着她,沉默了许久,答道:“傅凭临与郡主之事,沈某不敢骗娘子。” 他顿了顿,缓缓道:“若不是凭临始乱终弃,我又如何能拿到他的亲笔信来骗得娘子呢。” 始乱终弃。许明月眸色黯了黯,她如何也不敢信,傅凭临会与这几个字扯上关系。 但沈潜已经承认骗了她一件事,应当不至于又在另一件事上瞒着她。而且那封亲笔信……做不得假。 沈潜看着她低落的神情,片刻,柔声道:“我骗了娘子,该给娘子赔罪。任由娘子如何处罚,只求娘子且先留在我身边,至少待书肆办起……” 他这么说,倒提醒了许明月:“兴女学之事,也是你骗我?” 她神色逐渐冷下来。 当初将沈潜归为知己,便是因为这一事。 若这事也是作假……她眸色愈冷,只觉自己这些时日的忙碌都是在被人耍玩。 可她不知道,这件事,却正好是沈潜最不怕的一件。 倒不如说,他一直等着她问起这一件事。 许明月问话的话音才落,他便急急开口:“只这一件事,我绝不敢骗娘子。” 许明月面色稍霁,而后又听他道:“只是其中有些细节,我未能与娘子说清楚。” 他看向许明月,抿了抿唇,眸光忽然变得极柔和。 片刻,他缓缓道—— “沈某心中有一位女子不假,她曾帮扶沈某不假,沈某苦苦寻她多年也不假。” “只是有一件事还不曾告诉娘子——如今我已寻到她了。” ----
第16章 = “如今我已寻到她了。” “我要寻的人,就是娘子。” 沈潜这么说道,目光直直地望着许明月。 许明月听得很清楚,但她又觉得是自己没听清楚,她发怔许久,最后低声道:“什么?” 沈潜毫不介意,十分温和地又重复一遍:“我要寻的人,就是娘子。” 他看着许明月的眼睛,缓缓道:“娘子兴许不记得了。但十二年前,江宁夫子庙旁,娘子曾救我一命,为我遮雨,还劝我好好念书,将来报效朝廷。” “当时是暮秋,娘子穿了一身男儿衣衫,嘴角还贴了两撇小胡子。娘子对我说,‘阉人的儿子怎么了,你若考上状元,看他们还敢不敢欺你’。” 他说到这,笑了笑,许明月的面颊也发起烫来。 虽然她已不记得了,但这话确实像是她会说的。 沈潜接着道:“若不是娘子,沈某怕是一辈子不会走上仕途。” 他说得这样情真意切,眼睛始终柔柔地同许明月对视,看得她脑中混乱不已,忙端起茶水掩饰心中慌乱。 许明月方才发现沈潜对自己有意,接着又发觉了沈潜骗自己的事,继而很快又知道了自己就是沈潜苦寻多年的意中人。 纵是她这样对一切都淡淡的人,此时也不由在心中咋舌。 真有这样的事啊。 她轻舒了一口气,挥去脑中儿女情长的杂念,故作镇定道:“所以,傅府之后,几次寄信,都是大人设的局?” 沈潜垂眸,似乎有些羞惭,口中却毫不犹豫地继续说着假话:“求娘子勿怪。自宫宴得与娘子重逢,沈某便一直念着娘子。假成婚一事,也只是情难自抑之下的无奈之举。” 许明月听罢,在心中斟酌几番,认真道:“可无论大人如何……情难自抑,欺瞒总是不对的。” 沈潜深深地看着她,她大约还没有察觉,自己的两颊已经飞上了两抹艳色。 她在为他的表白而羞怯。 他的眸色也深了些:“我如今已知道错了。” “其实想出假成婚这一遭,是想将娘子留在身边。想着若能骗得一段时日,对娘子百般爱护,娘子兴许能够忘掉那傅凭临,对我动心。” “只是一见娘子,心中喜欢便总掩不住。没想到这才几日,便叫娘子发现了真相。” 他说到这,顿了顿,忽然问:“这些时日,娘子对我,可有一分半点的心动?” 许明月此刻心便跳得很快,但若论“动心”,她此前从未深究过动心是什么滋味,哪里知道自己有没有对沈潜动心。 她答不上来,只好举起茶杯,借着饮茶的动作来拖延时间。 心中思索着,一面觉得沈潜做的这事荒唐,一面却又隐隐地惊叹,其实很是为沈潜的心意动容。 如此与欲理还乱的思绪纠缠一番,才终于抬起眼来,答沈潜方才的问题:“明昭,我不知道。” 沈潜听见她将称呼又改了回来,心下微动。 许明月顿了顿,忽然又轻叹了一声:“这事无论怎么想,也有些太荒唐了……” 沈潜眸色沉了沉,垂下眼去,也便错过了她面上扬起的无可奈何的笑意。 她接着道:“虽说我本来也不是怕荒唐事的人。” 她将手中茶杯放下,面颊仍有些泛红:“其实我细想了许久,觉得幸好自己发现了这件事。若非如此,便对你太不公平了。” 沈潜听得这一句,心中一顿,抬眼看她。 而后便见她面带红晕,却十分认真地看着他,道:“你问动心,我是真的不清楚自己动心没有——从前过的都是细水长流的日子,似乎还不曾有过忽然心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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