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明月将手搭在沈潜掌心,自马车上走下,心中忽觉有些好笑。 分明是能请小厮走一趟的事,堂堂首辅,却为着“争口气”这样的理由,领着新娶的夫人,到她前夫家耍威风来了。 她目光先触及傅府的牌匾,随后扫到下头乌泱泱的一群人。 为首的是傅老夫人,其后紧随着傅登迎与其夫人,而后是傅家几位小姐。 嫁入傅家许多年,这还是头一回,一次将这些面容瞧遍。 许明月静静站在马车前,沈潜也便只牵着她的手,站在她身边。 许久,许明月堪堪回神,朝前走去。 浩浩的一声“恭迎首辅大人,首辅夫人”里,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今日之后,她真还能回到傅家,回到傅凭临身边吗? 她目光扫过傅老夫人紧握拄杖的手,扫过傅登迎身旁面色苍白的傅二夫人。 她还想回到傅家吗? 手心忽然被人轻捏了一下,她抬头,见沈潜面上神色漠然地扫视着眼前众人,口中却小声问她:“如何,可有争回气来?” 她心头忽然极快地,颤了一下。 傅老夫人引着二人入了府,领着傅登迎与几个家丁,随行着往西侧去。 他们在一扇狭小的院门前停下,门上一块缺了角的小小牌匾,上书蝇头小楷,“小院”。 许明月目光才掠过牌匾,便听身旁沈潜道:“果真是小院,也难为傅老夫人,在偌大的傅府里,辟出这样小的一扇门。” 一旁傅老夫人咳了几声,似乎想说些什么。 沈潜却已牵着许明月,推开院门,施施然走了进去。 院子地方虽小,但因院内东西少,空荡一片,看着却不逼仄。 角落植着一株梅树,下有一张小桌,两条木凳。 沈潜目光扫过这一处布置,顿了顿。 许明月没有察觉。她一眼扫过空荡的小院,发觉自己心中意外的平静。 她侧过头,对沈潜道:“这院子许多日不曾洒扫,明昭在外头等我吧。” 沈潜正打算开口,就被许明月递了个安抚的眼神。他沉默片刻,松开一直紧握着许明月的手。 许明月忽然朝院门外看去,道:“傅二夫人。” 只见门外墙边,傅登迎的夫人探着头朝里瞧。 听见许明月喊她,傅二夫人有些惊愕,但迟疑片刻,仍几步上前。 许明月道:“傅二夫人性子精细,可否随我一道进屋收拾?” 傅二夫人应了一声,紧着心,随她一道进屋。 外头傅老夫人不知同沈潜说了什么,二人走出院去。 院外无人,许明月看向傅二夫人:“有什么话,二夫人请说吧。” 许明月与这位二夫人,前后脚进的傅府,说来是妯娌关系,该是比较亲近的。 但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话头,她笃定自家丈夫对许明月有意,自此便开始在傅老夫人面前上眼药,拉拢傅家其他人排挤许明月。 这样的事,做的隐晦却又恶心人。因而对她,许明月一向是一分注意都不给的。 然而方才从傅府门口到小院的这一路,这位二夫人都紧紧盯着她,一双眼睛红得像要当场落泪给她看,她想不注意都不行。 许明月静静地看着傅二夫人,等她开口。 傅二夫人对上许明月的视线,眼眶倏然又红了。她一咬牙,忽然便朝许明月跪了下去。 许明月隐隐料到她这动作,在她跪下去之前,便伸手拽住了她。 “你这是做什么?”许明月皱眉问道。 傅二夫人还一股劲挣扎着往地上扑,一面扑一面道:“明月嫂嫂,你不必拦我!我知道自己从前总爱惹是生非,你心里一定不痛快!” 许明月的手臂被她扯得生疼,额角渐渐冒出些冷汗来。 “你起来说话。” 然而傅二夫人仍然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的模样,道:“嫂嫂,我如今向你赔罪,求你看在我俩都是做媳妇的份上……” 她说到一半,许明月松了手。 傅二夫人的膝盖便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她似乎没有料到许明月会松手,呆怔地跪在地上,疼得失去了声音。 而许明月理了理衣摆,目光平和地看向她,冷声道:“现在可以起来说话了吗?” 傅二夫人捏紧了衣袖,站起来。 “嫂嫂……”她道。 许明月摇头:“我已不是傅家的媳妇,你喊我明月便是。” 傅二夫人迟疑片刻,哽咽道:“……明月,明月,我今日只是想向你道歉。我知道,我做错很多事,你心里对我有怨气,是我该。” “可是登迎,他一直只是倾慕你,他没有做错什么。我们的孩子,如今尚在襁褓,也没有做错。求你,有什么怨气都朝我来……” 她说到这儿,已经哭得不成声。 许明月等她哭了一会儿,问:“你今日只是想向我道歉?” 傅二夫人愣了愣,点头。 许明月道:“好,我听到了。你可以走了。” 傅二夫人呆怔许久,听出她话外音,忙抓住她袖角:“还有一事!明月,还有一事!” 许明月任她抓着:“什么?” “求你发发好心,让沈首辅收回成命,别将登迎派往琼州府!” ----
第11章 = 琼州府。 许明月心中思索道。 自京中被派往地方,尤其是琼州府这样偏远地方的官员,往往是因犯了什么事而遭贬谪,或是明升暗降的。 然而傅登迎的官职,是傅老夫人捐纳来的,平日极其闲散,一般不至于遭贬谪。 她想到这里,明白过来:“你是以为,傅登迎会被调往琼州府,是因为我吹了枕边风?” 傅二夫人眼神躲闪,道:“也不能这样说……” 许明月静静看她一会儿,叹道:“官员调派是吏部的事,这事与我无关。” 傅二夫人忙道:“就算你不曾说过,但,说不准沈大人他为着给你出气,私下安排了呢?” 许明月摇头,毫不犹豫道:“这种越俎代庖、不合法度的事,明昭不会做。” 傅二夫人气急,口不择言道:“首辅大人在朝中一手遮天,什么事都做得,难说不会为着讨新夫人的欢心,拿登迎来开刀。” 许明月面色冷下来:“二夫人慎言。” 傅二夫人被她视线瞧得一颤,听得她说道:“我只再说一次。官员调派是吏部的事,与我无关,更与明昭无关。” 她顿了顿,道“我今日之所以站在这里同你说话,是因为你我都是被困在后院中的可怜人。或许相处不合,但能帮扶,我不会不帮。” 她别开眼,最后道:“若你缺金少银,或是受了傅登迎欺负,尽可来找我。但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说罢,便转身要离去。 傅二夫人心中着急,无法,只好再度伸手去拽她的手臂。 许明月才被她拽得皱眉,便听得一道声音:“傅二夫人在对我家娘子做什么?” 紧拽着许明月的手松开,她抬眼看去,瞧见沈潜站在门口,面色沉沉。 他快步朝她走来,伸手轻触她手臂,问:“可还好?” 许明月点点头:“无碍。” 沈潜目光移向傅二夫人,正打算说些什么,手心却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许明月主动牵上了他的手。 他眸光骤缩,顿在了原地,只听见许明月道:“明昭,我有些累了,我们走吧。” 家丁抬了箱子,他们走出府外,将登上马车之时,许明月松开了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虚握了握空下来的掌心。 登上马车之际,许明月回望了一眼。 傅老夫人领着傅登迎、傅二夫人等人,恭敬地站在府外,送他们离开。 她眼前一时闪过许多画面。傅老夫人发现她私自出府,罚她跪在祠堂的;她等在书房外,听傅登迎劝傅凭临,再纳一房妾室的;傅二夫人与三小姐窃窃私语,笑她生不出孩子的。 但这些画面都被实实在在存在眼前的此刻覆盖,傅府上下恭迎她来,又恭送她走。 她说不清心中滋味,只是想道,自己同这些人相处了几年,最自在的时候,竟是被休弃之后。 - 与故人再逢,又经了一场争执。许明月上车不久,便沉沉睡去。 她脑袋抵在车壁,只觉自己的头发随着马车晃动,与车壁不住打架。 但不久,便觉车壁忽然变得柔软而温暖,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渐渐陷入梦中。 她做了一个满是往事的梦。 那是她及笄不久。 父亲经营的书肆名扬江南,因着她的缘故,书肆里男客女客都有,有时还以女客居多。 她终日煮茶伴书,遇着生面孔的女客,便同人漫谈,问人有没有念书的心思,可知道许家的女弟子私塾。 若不见生面孔,便只为寻来的客人荐书。有时也指导阿弟如何写策论文章。 逢年过节,便引上三五女伴,雇了游船,顺江而下,吟诗作对。 因为自幼如此,父亲见她被打骂几次都不肯悔改,约莫有十几年都不再管束她,甚至还支持她兴办女子私塾。 她便以为自己一生都能如此。 直到暮春一日,她自书肆回家,在家中见到了满面红晕的傅凭临。 她被父亲引至祠堂,听他一面咳嗽,一面同她商议与傅凭临的婚事。 “如今你也及笄了……城中无数儿郎,都于你有意,可我见你,是一个也不肯嫁。” “我知道,你虽是女儿身,却有大志向,不肯受拘束……然,我如今重病在身,恐不久人世。你姨娘与阿弟,又都是撑不起这个家的。” “你一个才及笄的女儿家,是有些声名,读得点书,可这世上,没有女书生的立足地啊。待到我去了,你无依无靠,又该怎么办呢?” “这傅家小子,心中对你情意不浅,也是个能成大事的。你嫁了他,虽不能真正遂了你的志向,但你可扶持他成事。他若考上状元,你们夫妻一体,也算全了你一半心愿……” “你看着你母亲的牌位。当年她去时,你是不是应了她,会好好听阿爹的话?” “你要念书,要办女学时,我都不曾搬出你母亲来逼你。只婚嫁一事,我知道若我不将她搬出来,待我下到地底,她是会怨我的……这件事,你便听阿爹的话。” 于是议亲定亲,她带着一个清漪,嫁进了傅家。 她嫁给傅凭临后,虽然知道他心中真的有自己,而且分量不小,但总做不到像别家妻子一样,真心实意的依附于他。 傅凭临大约也看出这一点,并不强求她。 他总说些甜得发腻的情话,其实也是想听她反过来说给他听。但成婚几年,终究不能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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