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青色帐子比太子的小一些,四周被镂雕的楠木柱子撑起,向外敞开,设于三级台阶之上,便于观景。 帐外日头晒,清如感觉自己的妆要花。 “是礼部的陆员外吗?”景策从帐中走出,问道。 “正是在下。” “随我来吧。” 其他人与李佑城拜别,下了台阶。陆简祥则领着清如上台阶,边作礼,边报身份。 李佑城面色平和,言语淡然,帐子的阴影投在他轮廓凌厉的脸上,不怒自威。 他侧身,与景策低语几句。 不一会儿,侍仆抬上一方小几,两个缎面墨绿团垫,还有一壶白茶,一碟杏仁酥酪,一碟山楂米糕。 这意思是让他们坐下来闲聊啊,陆简祥大喜,谢过后,便更加不受拘束,从天南聊到海北。 他之前听陆执说过,李佑城这人偏执、护短,对感兴趣的万分投入,不感兴趣的碰都不碰,性情隐晦,捉摸不定。 此时大费周章,定是与自己投缘。 看来,让他教自己箭术之事,可以提上日程。 心里正美滋滋,听见李佑城娓娓一句:“许娘子不必拘束,吃点东西。” 陆简祥这才发现清如一直一动不动坐在身边,便夹起一块山楂米糕给她:“阿如,你看,这还是你喜欢的酸味点心。” 清如默默接过,头也不抬,一小口一小口蚕食。 陆简祥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朝李佑城解释:“将军莫怪,阿如出身小户,这样大的场面不常见,遂拘谨些,待我们成亲后,必得多带她出来走动才是。” 不远处台子上的舞姬正在跳《破阵乐》,鼓点激昂,在座宾客也跟着晃动身子。 李佑城放下茶盏,清浅笑了下,似无意带过:“小户嫁入陆府,着实不易。” 陆简祥彬彬有礼,回:“将军不知,我与阿如自小认识,她虽出身商贾,但我爱慕她已久,虽然中途有些波折,但好在,和她走到最后的那个人,是我,足矣。” 他话说到最后,清如大声咳了几下,让他不得不回身照顾自己。 李佑城的表情始终如一,看不出任何波动,一双黑眸浸着笑意。 他们不懂,这双眼睛下,是何种暗流在涌动。 他杀伐果断,手上染了多少血,许清如是知道一二的。 想到这,她着实坐不住,再这么下去,宁愿自己栽下台去。于是扯陆简祥衣角,低眉顺眼:“三郎,我们回去吧。” 哪知,陆简祥却安抚说:“阿如,莫怕,你要适应,一会就好了。” 李佑城起身,他们也跟着站起。 就当陆简祥以为他要送客时,李佑城却径直过来,在清如面前站定,垂眸,对上她游移不定的眼睛。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雕花玉梳篦,被他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衬得更加小巧圆润。 他看着她,嗓音低而柔:“是你的吗?” 要说不是是不可能的,陆简祥就在旁边,她今日所有头饰都是陆府送的。 面面相觑,清如脑子里变换着应对方案。 还没等她说出口,李佑城就先行动了,他起手,要为她插上。 清如一下子醒过来,迅雷不及掩耳将他手里的东西夺过,自己随意插在发鬓,动作干净利落。 “多谢将军,拾金不昧。”语调毅然决然,不似刚才唯唯诺诺。 就在陆简祥愣怔之际,有人从附近疾步而来,打破尴尬一幕,那人言笑晏晏,音量极大:“老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李将军莫要怪罪……” 趁着这人高声寒暄,引人视线的间隙,李佑城微低下头,目光温柔,在清如耳际吹风: “这才是你。” 他太懂了,懂她的洒脱不羁,懂她的疯狂热烈。 可她现在,只是一只乖巧漂亮听话的布偶。 她越是这样,李佑城心里那股血流就越沸腾,浑身难耐,渐渐染上怒意。 居文轸已走至眼前,身后还跟着两个服侍的小太监。 “果然是像,太像了。”他微仰头,打量李佑城。 太子也过来,笑道:“大统领是见过的,那时候小,初具轮廓,线条柔和,若是成年,该也是如此神秀吧!” 他们说的自然是邕王。 居文轸摇头:“依老奴愚见,李将军更加硬阔。”朝太子调侃:“一看便知,是个狠人啊!这剑南西川是出了名的难管之地,却被将军尽数收复,真是神勇至极,感恩佛祖让老奴苟活至今,得以一睹将军风采。” “确实,孤也有意认他做个义弟。” 他们在客套,陆简祥和许清如显得多余。 只听居文轸转了话锋:“将军美名,可是从战场转到这春日宴了啊!老奴一路走来,娘子们热议的,便是将军英雄救美呀!” “呦,这英雄救美的当事人也在。”他视线落在清如身上。 陆简祥不明所以:“大统领这是何意?” “陆员外还不知道吧,刚才可是李将军帮许娘子,从荣义郡主那解了围。” “阿如,周若水欺负你了?你怎么没告诉我?”陆简祥牵起她,关切问。 清如讷讷:“……是我不好,与人发生口舌,性子急了些,就拉扯起来……”胡乱说一通。 陆简祥朝李佑城拜礼,刚才玉梳篦一事似乎有了合理解释。 可居文轸并不想罢休,嘴角扬起:“听闻许娘子和亲滇国遇险时,是位滇地校尉出手相救,李将军也是从滇地起家,可曾与许娘子有过交集?” 这老狐狸明显是要试探自己,清如深知他不说一句废话,便挺身而出,忙道:“大统领,传言而已,不可信。滇地将士们确实救护有功,可那么多人,短短几日,清如实在不能一一记住名字。” “娘子急什么?”居文轸撇了一眼,笑笑。 太子圆场:“李将军向来忙于军务,一些杂事不能亲力亲为。” 居文轸点头:“听滇地传言说,李将军还有一未婚娘子,似也叫……阿如?” 清如汗毛乍起,不敢再插话,只低着头,像被驯服的幼兽。 话说到这里,李佑城心里大致勾勒出始末,欲擒故纵到一定程度,便是反客为主的时候了。 “大统领,”他背着手,言语谦和: “我这人凉薄,素来对男女之事不上心,更何况……”他朝清如微抬下颌:“是有夫之妇。” 居文轸一笑:“将军误会了,老奴不是那个意思。” 李佑城也笑,语气依旧平淡:“实不相瞒,我原本确有心上之人,可她嫌我一直戍边,品级又低,便离我而去了。” 居文轸这才恍然:“那此女子真要后悔莫及了,以将军现在的身家,何人能配得上?” 太子恰到好处地接话:“大统领有所不知,今日晨时,圣上颁布诏书,给孤这位义弟,赐了婚。” 这话如惊雷,听的人各有盘算。 居文轸八卦上身:“敢问是谁家女娘,有如此福报?” 太子指指陆简祥:“陆尚书的侄女,陆虞欢。” “我堂姊?” “哦,是虞欢呀……风姿绰约,确是良配。原来如此,老奴不才,只因与陆尚书同乡,便走得近些,对其儿女子侄之事也多有挂心,如此一来,咱们还真是成亲家了。”说着,接过小太jsg监递过的酒,一饮而尽,先干为敬。 陆简祥恍然大悟,朝李佑城抛去无比亲切的目光:“堂姊一直恨嫁,却苦于没有合适郎君,原来这缘分在这等着呢!那以后,我便唤李将军为姐夫了!” 转身问清如:“阿如,你开心吗?我们与李将军,就要成为亲戚了!” 愣神只是一瞬,清如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比《破阵乐》的鼓点还要激烈。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 李佑城心头一紧。 陆简祥摇了摇她,她才终于回神,朝李佑城礼貌微笑: “我……开心,那……恭喜李将军了……离开的那位娘子福薄,是她不配将军青睐。” “诶,说曹操曹操到。”她话没说完,居文轸打断,指着沿路徐徐而来,一身珠光宝气的女子。 李佑城一直淡然的神色顷刻消退,怒意彻底烧成火海。 他叫来景策,低声嘱咐几句。 只见—— 陆虞欢走到一半便折回了。与此同时,陆府来人,在陆简祥耳边说了几句,也把人带走了。 走时不忘撂下一句:“阿如,你且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 他走后片刻,还没等众人反应,禁苑西南角一处便燃起浓浓黑烟,火光冲天,火势瞬间增大。 那是禁军大统领的住所。 居文轸眉眼耸动,脸色苍白,急匆匆赶过去。 众宾客骚动,喧哗声乍起,春日宴不得不终止。 四处都是奔走的人,救火的人,准备回程的人…… 一切发生的太快,一时间分不清真假。 清如默立在人流中,看见李佑城逆着光,向自己走来,在两步开外站定。 “阿如,来,和我回家。” 他说得轻,但她听得清。
第51章 051. 归属 李佑城的右手刚抬到一半,许清如的身子便被裹进一个人的怀里。 陆简祥呼吸很重,一路奔过来,失而复得抱住她。 “他们说这边起火了,我赶紧过来找你……还好……还好……”他稍稍平复,担忧写在脸上,拉住她手腕,“阿如,我们回家吧。” “好。” 短短几句,面前的两人便消失在视线中。 李佑城一时无措,默然肃立。 许清如不敢回头,怕对上那人的眼睛。 也就在这一刹,她仿佛释怀了,事情已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很好,各自都有了归宿,他们之间的事,就任凭天意吧,谁也别对谁牵肠挂肚了。 放手吧,李佑城。 清如的脚步忽然轻快起来,她攀住陆简祥的胳膊,将头轻靠上去,而陆简祥也顺势在她额头处碰了碰,两人相视而笑,俨然是对情浓的小夫妻。 太子过来,拍拍李佑城肩膀:“孤有时候自责,真的有必要把你赔进去吗?陆家那位女娘可是出了名的彪悍。” 李佑城冷哼,整理下袍服:“殿下自一开始就把属下卖了,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太子暗笑:“居文轸与陆执,向来是墙头草,咱们能控制的只有风向了。只要这两位别惹事,变数就小很多。”忽而叹息:“你放心,与陆虞欢定亲的事可以拖一拖,我让太子妃去运作,不会搅扰你,等尘埃落定,自会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佑城一哂,朝前微昂了下巴:“我这里无所谓,可她那等不起了。” “玉安啊,这些日子务必要稳住阵脚,冷静再冷静。” “这话,殿下还是对自己说吧!”李佑城指了指不知从哪冒出的郭念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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