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坐在上位上,受了拜礼后,露出那副惯常的、亲和但不失虚伪的笑,虚虚地抬了下手:“都是自家孩子,行这般大礼,见外了。” 得了他这句,两人才站起身来,方才高厚的话秦阙多多少少也听了进去,加之自己的父亲是什么脾性,他还是很了解的,于是在祝蘅枝方站起时,扶了下她,但眸中没有半分眷恋之意。 燕帝这才招呼高厚:“给太子和太子妃赐座。” 立刻有两个小内侍端着梨花木凳放在了阶下,两人又再次谢恩,才落了座。 燕帝搁下手中的奏折,似是拉家常地问祝蘅枝:“那日在宴席上还未来得及问你,从金陵乍到上京,可有觉得不适?这般远嫁,可有想念故国家乡?” 祝蘅枝垂了垂眼,端的是一副温良谦恭的模样,“谢陛下关心,上京,您身为天子都住得,妾自然住得,至于家乡,如今妾既然已经嫁到大燕,嫁给太子殿下为妇,那大燕便是妾的家,殿下所在之处便是妾的家。” 她知道燕帝是在试探她。 燕帝似乎是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于是继续道:“提到此事,原本朕与楚国的国书上定的是迎娶你做大燕的皇后,做中宫之主,如今却叫你委屈你做了太子妃——”燕帝故意没有将这句话接着往下说。 祝蘅枝立即起身,朝燕帝福了福身子才道:“嫁给太子殿下,妾并不觉得委屈,那日事发突然,陛下为了保全妾的名声,不怕被群臣进谏说您朝令夕改,妾感念至深,不曾有过半点怨言,”她中间顿了顿,又回了燕帝的前半句话,“至于国书,是陛下与楚国君主之事,事关两国邦交,妾不曾逾矩看过,一切听从陛下安排便是。” 燕帝听了她的话,拊掌笑道:“朕不过随口一问,瞧把蘅枝吓得,都是自家孩子,别这么见外,动不动就行礼,这不好。” 祝蘅枝便顺着燕帝的意思又坐会了位置上,抿了抿唇,微垂着眼:“谢陛下体恤。” 燕帝转头看向从进来到现在缄口不言的秦阙,也问了句:“太子呢?朕记得你原本不是要娶杨焕的孙女么?朕临时将蘅枝赐婚给你,是不是误了你的好事?” 燕帝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好事”这两个字,便是给秦阙挖好了坑。 秦阙并未起身,朝前倾了倾身子,自己给“好事”这两个字下了定义。 “杨首辅给臣做过老师,臣也有幸见过杨家姑娘几面,曾经,也的确属意于她,但世间之事,哪里可以强求,既然与杨姑娘无缘,那也算不上什么‘好事’了。” 他回答地很是冷静。 燕帝并未接他这句,那便意味着他还没有完全让燕帝满意,于是他执过祝蘅枝的手,当着燕帝的面,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陛下将蘅枝赐婚给臣,心中自然有更深远的考量,《战国策》里也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臣信陛下,故而会好好对待蘅枝。” 他一边说一边抬眼看燕帝的神色,知道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于是收了话头。 “瞧着你们夫妻和谐,朕心甚慰,甚慰,不若留下来用个午膳再走?” 祝蘅枝听出了燕帝这是客套话,更何况她也不想与秦阙呆在一起太久,于是欠了欠身:“陛下日理万机,妾便不再叨扰了,想必殿下与您还有正事要相商,妾这便告退了。” 燕帝果然没再留她,朝高厚吩咐:“送送太子妃。” 说的是送,也不过是到殿门口。 祝蘅枝出了帝寝的甬道后,直直往吴昭仪的清宁宫而去。 拜谒吴昭仪,才是她今日入宫的主要目的。
第16章 昭仪 即使东宫是设在宫闱内的,但祝蘅枝从东宫到燕帝寝殿时还是传唤了步辇,实在是秦阙昨夜折腾地太狠了些。 她知道秦阙为何不肯放过她,因为在秦阙看来,是祝蘅枝耽误了他和杨焕的合作,但她自己从来都不这么认为。 本来她若是嫁给燕帝做皇后,纵使燕帝的年龄做她的父亲也绰绰有余,那她还是大燕名正言顺的皇后,只要燕帝不说什么,秦阙也不能像现在这般欺辱她,她与秦阙之间,就还是合作关系。 但一夜之间,皇后变作太子妃,盟友变作心怀怨怼的夫妻,也是可笑。 她现在一闭眼,仿佛还能看到昨夜销金帐里的荒唐。 秦阙当时的眼尾染上的是生理性的猩红,就好像摇曳在雪丛里的一束红梅。 祝蘅枝不敢再回想下去,仿佛一陷入回忆,她的四肢百骸就开始泛起痛意来。 即使她再怎么自诩聪明,但在那样男女力道悬殊的情况下,她根本,避无可避。 她缓缓睁眼,已经能看得到清宁宫的匾额。 祝蘅枝招了招手,示意宫人将步辇便停在此处,又给扶着自己下轿的时春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将带给吴昭仪及其膝下五公主的礼物带上。 吴昭仪算是燕帝宫中的老人了,这些年后也日渐失了盛宠,清宁宫所在又比较偏,加上这几日风雪未曾停过,地上的积雪也就没有人清理。 祝蘅枝踩在略厚的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时春捧着礼物落后于祝蘅枝半步,在她耳边轻声问:“娘娘为何要将步辇停在甬道外头,自己步行至清宁宫门口?” 燕国的宫中的甬道偏狭窄一些,现下的时令又是冬日,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来,让祝蘅枝不觉掩住了裘衣,“吴昭仪出身名门,家里几代都是大儒,最重视礼仪尊卑,即使她是陛下的宫妃,我是殿下的太子妃,但按道理来讲,她还是我的长辈,我是代太子殿下来给昭仪请安,这该有的礼数,自然是一样也少不得的。” 她平声朝时春解释。 当然要在吴昭仪跟前留个好印象,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与她的合作。 时春应了声,又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小匣子,语气有些不快意,“殿下虽然从前对您不吝手笔,但那些东西里,顶顶上好的也就那么几样,偏偏这套玲珑玉棋和这挂珊瑚手串是最为珍重的,您就这么拿出来送人了。” 祝蘅枝稍稍停了步子,转头看向时春,“这些话你在我跟前说可以,但在旁人面前是万万说不得一句的。” 时春张了张口,还是听话的闭上了。 祝蘅枝想了想,还是打算和她解释一下,“我棋艺不精,这玲珑玉棋放在我手边也是浪费,珊瑚手串这样的东西,本就是用来送人的,五公主又最喜欢红色,从前在楚国的时候,我处境不好,也没有见过这些东西,自然不需要和你说这些,但这里是燕国,我现在是太子妃,我的一言一行,可都是太子的脸面。” 同样的,时春作为她的贴身婢女,其一言一行,也就是祝蘅枝的脸面。 她看着时春的表情,知道她听懂了,便也没再多说。 说话间,便到了清宁宫的门口。 时春抱着礼物,祝蘅枝便从怀中探出手指,握住门环,轻轻地叩了几下,出来开门的是个小宫女。 小宫女虽然看着祝蘅枝眼生,但也能根据身上的衣着判断来人的身份,于是先行礼问安。 祝蘅枝将她虚扶了一把,看着她的反应,便猜到了她应当是不认识自己,便开口道:“劳烦通报昭仪,晚辈祝蘅枝代替太子殿下来给昭仪请安。” 小宫女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太子新娶的太子妃。 但清宁宫的主人,人如宫名,素来不喜欢凑这些热闹,她又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宫女,太子昨日大婚,她也没有机会去前面看,自然是不认识这位太子妃的。 小宫女面上露出些惶恐,又立刻朝内殿去通报。 没有先等到传话的宫女,倒看到个穿着红色掐丝袄子的小姑娘,面上瞧着稚嫩,是如华阳一般的年岁。 不用猜也知道是吴昭仪膝下的五公主。 祝蘅枝和煦一笑:“五妹妹好。” 五公主走到她跟前,应了声,稍稍仰头:“你就是我二哥哥新娶的太子妃?” 语调上扬,看得出来性子有些张扬,倒是花样有几分相似。 不过也不难理解。 毕竟吴昭仪这么多年膝下就她一个,自然是千般万般宠着的。 五公主话音刚落,便传来一声听着温温柔柔的嗓音:“棠容,不得无礼,快给嫂嫂问安。” 原来五公主的名字,唤作“棠容”。 秦棠容转身循声看去,站在廊下的人想来便是吴昭仪了。 祝蘅枝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吴昭仪屈膝行礼:“晚辈蘅枝,给昭仪请安。” 秦棠容看起来只是性子骄纵了些,但还是很听吴昭仪的话的,又转身朝她行礼,低声道:“见过嫂嫂,给嫂嫂请安。” 这套礼节完了,吴昭仪朝着祝蘅枝招了招手,“好孩子,快些进来,外头冷。” 祝蘅枝应了她,与时春一道朝内殿而去,进了门后又由着吴昭仪跟前的婢女为她解了披在外面的裘衣,在侧边的梨花木交椅上坐了,将眼光短暂地落在时春身上,“初次来拜见昭仪,一些金银俗物也拿不出手,又素闻昭仪棋艺了得,便挑了这套玲珑玉棋给昭仪。” 吴昭仪跟前侍奉的宫女从时春手中接过上面的匣子,递到她跟前。 她中间顿了顿,并没有因为秦棠容方才的失礼生气,反笑道:“看着五妹妹今日这套行头,想来我这珊瑚手串是准备对了。”说着示意时春将怀中捧着的另一个小匣子打开,自己起身,从她手中接过匣子,拿到秦棠容跟前。 棠容虽然自幼在宫闱里长大,出生那会儿吴昭仪正值盛宠,但这种成色的珊瑚手串,即使在产珊瑚的楚国,也很难见到,更何况是北地的燕国。 果不其然,小姑娘甫一见到珊瑚手串,眼睛都亮了。 祝蘅枝在她跟前温着声音:“五妹妹若是喜欢便戴着吧,这红色啊,衬你。”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喜欢听好话,听了祝蘅枝这句,便从匣子里捻出珊瑚手串,挂在自己腕上,又缠绕了两圈,跑到吴昭仪跟前,仰起头问:“阿娘,好看吗?” 吴昭仪朝祝蘅枝示意,叫她坐下,这才抚了抚秦棠容的头发,“好看得很。” 应付好秦棠容,吴昭仪看了眼手边打开的匣子里的玉棋,笑道:“这棋子质地玲珑清透,蘅枝有心了。” 祝蘅枝朝着她欠身,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了上来,“说到底也是太子的心意,昭仪这么一夸,倒叫蘅枝凭空做了这个好人。” 吴昭仪也应着她,与她打太极,“你与太子夫妻一体,也不说这些个见外的话。” 祝蘅枝弯唇一笑,“尝闻昭仪出身书香世家,琴棋书画,可谓是样样精通,尤其是棋艺了得,蘅枝棋艺不精,还望昭仪能多多指教。” 吴昭仪转了转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又从腕上褪下来,一边笑着说:“这下棋的技艺如何,也要看是在怎么个棋盘上,你说对吧,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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