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问得轻巧,但却是四两拨千斤。 吴昭仪虽然不怎么关心宫中的事,但想必也知道,在除夕宫宴前,祝蘅枝是要做大燕的中宫皇后的,但那天发生了意外,故而和亲的人选改成了太子秦阙而已。 吴昭仪不清楚她和秦阙之间的恩怨,自然觉得她嫁给秦阙比做燕帝好很多,毕竟燕帝年近半百,若是她膝下没有子嗣,即使她是皇后之尊,按照大燕的习俗,燕帝百年之后,她一样是要殉葬的,倒不如嫁给年轻的太子。 这句话很明显的是说她初来大燕,却在这个棋盘上走得稳妥。 祝蘅枝看破不说破,只是稍稍朝前欠身:“蘅枝与太子殿下毕竟是晚辈,想来在哪个棋盘上,也一样是逊色于昭仪的,还要靠昭仪的指点。” 她特意加重了“太子殿下”四个字,当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能确定,吴昭仪是能听懂的,就看她愿不愿意接了。 吴昭仪没有立即应声,祝蘅枝也不想场面冷下来,便补了句:“这下棋的技艺,千百年来,能流传下来,不正是有老师指点学生,学生成为老师后再指点后人么,昭仪若能多多指点蘅枝与殿下,以后也能做师祖呢。” 这话明面上听是开玩笑,实则是在暗戳戳地与吴昭仪谈合作。 “我这清宁宫平日里也就棠容一个,若是蘅枝偶尔能来坐坐,也算多了分生意,”吴昭仪说着将手里捏着的玉镯子递到自己身边的婢女手中,“这镯子是从前陛下赐的,初次见面,宫中也没什么稀奇的东西,便将这个镯子送给你吧。” 祝蘅枝从怀里取了绢帕,铺在手上,接过了镯子,小心包好,“多谢昭仪厚爱。” 要紧的事情说完,祝蘅枝坐着陪吴昭仪拉了会儿家常,瞧着时辰不早,也就告辞了,但她没有想到,会在内宫的甬道口碰见秦阙。 暗说,他从燕帝寝殿回东宫,不需要路过这边的。
第17章 温存 为祝蘅枝抬着步辇的下人很有眼力见地将步辇平落在了地上,她也在时春的搀扶下下了站起了身。 “殿下。”她屈膝行礼。 今日是她与秦阙新婚的第一天,按照规矩,她着了正红色的裙衫进宫,带着些凉意的风自她的耳廓擦过,鬓边的发丝也被拂到她脸上,那双眸中好似天生就盛满了秋水,含情脉脉。 秦阙忽然又想到了一个月前,他从楚燕两国的边境,邺州接到祝蘅枝的时候,她也是穿着这么一身鲜艳的红色衣裳,那时盘得繁复的发髻也被邺州凛冽的风吹的微乱,鬓发也是如现在一般贴在脸颊上。 思绪不觉跑远。 初识她的时候,秦阙以为她同大燕那些烟花柳巷的女子一样,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生得更为妩媚,垂眼颔首的时候,不免叫人想到那句“云娇雨怯”。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又想到了当时在邺州,祝蘅枝感染风寒发高热,却哄骗自己说是瘟疫,被自己揭穿的那天。 那双细腻白嫩的手轻轻使力,便勾动了自己的革带。 他的眸色晦暗了一瞬,脖颈上也生出些燥热,这种感觉,不免让他想到了昨夜。 犹如北风卷来的飞雪拂动院中的枯树一般,雪花不管不顾地压在瘦弱的树枝上,枯枝明明已经摇摇欲坠,但风雪没有半分想要停歇的意思,直至餍足。 所谓的洞房花烛夜,没有寻常夫妻那样你来我往的尽兴,更像是他一人无休止的索取。 耳边似乎又萦绕着女子断断续续地抽泣声,一阵接着一阵。 但今天的娇娘,似乎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贪睡,反倒是依照他的意思进宫拜谒了燕帝和吴昭仪,想来是陈听澜已经同她讲过了。 那么推算一下时间,不过是在他出门不久后,眼前人便已起了身。 想到这里,他心尖蓦地一疼,如同绣花针刺了一下。 其实他也想不明白祝蘅枝为何这般做,若是她没有嫁给自己,一个异国公主,在无亲无故的燕国深宫里这般谨慎小心地夹缝求生倒是能理解,但是他这些年身边没有旁的女子,哪怕之前是恼恨因为祝蘅枝和除夕那天的宫宴让自己没有娶到杨焕的孙女,那也只是因为,这让他彻底丧失了与现今的内阁首辅杨焕联手的可能性。 事实上,他连养在深闺的杨氏长什么样都未曾见过。 好像之前陈听澜知道他有这个意思后,和杨焕那边曲款暗通的差不多的时候,杨家派人来送过杨氏的画像,但他也只是让人放在书房里,之后没过多久,他便率兵南下,之后便认识了祝蘅枝。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祝蘅枝走到他跟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仰头看着他:“殿下在宫中可还有事?” 这一声与突然迎面而来的穿巷风唤回了他的意识。 他收敛眼神的时候,因为视角问题,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女娘因为仰起头的动作裸.露在外的一片雪白的肌肤。 但也不全然是雪白。 上面可以看见一些暧昧的红痕,是昨夜自己留下的。 即使秦阙已经有意地轻咳了声,想清一清嗓子,但一开口,声音还是有点涩意:“没有了,回家。” 他说得是回家,而不是回宫。 祝蘅枝一时没反应过来。 女娘的眼中添了些惶然无措。 好像自从楚帝当年将她与母亲从原本的家中接到宫里以后,她再也没从谁的口中听到“回家”这两个字,半晌她才意识到秦阙口中的回家就是回东宫。 也是,他是大燕的太子,自小在燕宫里长大,如今东宫是他的家,到往后,整个燕宫都是他的了。 “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秦阙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些戏谑。 祝蘅枝指尖一颤,攥着秦阙衣袖的力道紧了紧,慌忙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只盯着裙衫的下摆看。 若是只有她和秦阙两人,她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现在毕竟是在宫门处,身后还有一大堆下人,她一时也有些难为情。 秦阙伸手替她将肩上披着的裘衣往紧得拢了拢,又开口问她:“在吴昭仪宫中用过午膳了没?” 祝蘅枝摇了摇头,咬了咬涂的鲜妍的唇,如实回答:“没有,”她又揣摩着秦阙的意思,说:“妾今日进宫只是请安,不好多叨扰昭仪,但妾临走前,吩咐下人在东宫准备了午膳,殿下可要回去用?” 她倒不是有多么想和秦阙同桌用饭,左右他们现在虽然是夫妻,但处境仍旧尴尬,她也不知道若是和秦阙坐在一起吃饭,会有多么味同嚼蜡。 秦阙挑了挑眉,语调比起先前要轻快一些:“我原本去内阁还有些事情同杨阁老和其他阁臣讨论……” 他这话还没说完,祝蘅枝便接过了他的话:“殿下如若公务繁忙,便不用顾念妾,妾回去会让下人将饭菜送到内阁值房的。” 秦阙的眸光倏地一暗,反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你就这么不想我回去?” 祝蘅枝低声惊呼,想从秦阙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然而男女力量悬殊,终究还是徒劳。 她只好说:“没有,殿下误会了,妾只是不想打扰殿下的公务。” 秦阙勾了勾唇,“本来是要去内阁的,但是方才与陛下相商后,突然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所以孤的意思是回东宫,今日孤陪你用午膳。” 祝蘅枝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她其实并不想和秦阙同桌用饭,但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再拒绝就显得有些矫情了,只好先扮作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先应下了。 秦阙松开她手的瞬间,身子稍稍前倾,微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侧。 祝蘅枝脑子突然嗡鸣一声,以至于秦阙说了句什么她也没听清楚,只是含糊地应了。 秦阙是步行从东宫到内宫的,祝蘅枝来时乘的步辇又堪堪只够她一人,秦阙要和她一并回东宫,那自己也就只好与他一并步行回去。 虽然东宫也算在燕宫之内,但到底是隔了些路程的,大雪方霁,宫道上的积雪虽然被清理了,但到底还是覆了一层薄薄的霜,有些滑脚,按照祝蘅枝的速度,走回去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但秦阙穿着厚底的皂靴,他生得高大,步子也大,又完全没有考虑到祝蘅枝的步幅,只是如往常一般自顾自地走着。 祝蘅枝跟在后面,都不用刻意去慢他半个步子,仅仅赶上他不至于落后太多已经算是吃力,更何况她昨夜才经历了一场“鏖战”,早间起来的时候,小腿肚就是酸痛的,还隐隐发颤,好在沐浴完时春又替她轻轻按揉了一番,这才好些,可以下地行走,但现在要赶上秦阙的步伐,实在是困难。 不到一半的路程,她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腻的汗来,口中呼出的白气也缭绕在她的面前。 随着喘.息声越来越清晰明显,秦阙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她松散的发髻,以及不自觉的摁在腰侧的手,明白了过来。 他开始有意地将步幅放缓,祝蘅枝这才勉强跟上。 “下次跟不上就张口说,你这么勉强倒显得是孤在欺负你一般。”秦阙微微侧目。 关于对待祝蘅枝的态度,陈听澜还同他叮嘱过,不论在东宫、在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但在外面,一定要是相敬如宾的模样,毕竟这门婚事是圣旨赐婚,燕帝看他又多有不惯,若是对太子妃太过于冷淡,免不了会让有心人在燕帝面前做文章,说他不体恤圣心。 祝蘅枝抚着胸口顺了顺气,说:“殿下对妾很好。” 许是呼吸还没有调过来,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仍然有些断断续续。 其实这句话也不算假。 最起码,秦阙对她,在面子上是做足的,相比楚帝对于自己的母亲,要好很多。 虽然这个步子的大小和速度是在祝蘅枝的接受范围内的,但秦阙毕竟少时就在军营里磨练了,这样有意的收束,让他觉得很不习惯,索性在原地停了步子。 祝蘅枝不解他为何突然停了下来,还没来得及问,下一秒自己较低已然一空——是被秦阙拦腰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环住秦阙的脖颈,有些错愕的声音自上而下地落入秦阙的耳中时便像是微软的娇嗔。 “殿下。” 秦阙的喉结上下滑动一番,他能感受到怀中女娘的脸此刻正贴着自己的胸膛,而自己的脉搏也在生理性的加快,周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了起来。 女娘的发顶正好擦着他的脖颈,随着她调整自己姿势的动作,也带动了发丝,紧接着鼻尖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气,似乎是从女娘的领口处传来的。 偏生怀中人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他稳住心神,声音微哑:“走不动就直说,还有,别乱蹭。” 怀中人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原先搭在他肩膀的手也僵住了,指尖正好落在自己的后颈上,带来一阵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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