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春看着秦阙脸色不对,早早地将殿内侍奉的宫女都领了出去,又为两人关上了门。 祝蘅枝立在一边,没有抬头,回答他:“是前些日子宫里送来的料子,妾瞧着这个颜色不错,便让尚宫局的人制成了衣裳。” 她现在不清楚缘由,只好先如实回答。 秦阙看了她一会儿,拳头紧紧攥着,冷着声音:“这身衣裳之后毁了吧,以后也不要穿这个颜色的衣裳了。” 祝蘅枝素日里穿的大都是蓝绿色系的衣裳,鲜少穿这种颜色,这次也是为了赏花宴才精心准备的衣裳,距离拟定的日子本就不远了,如果重新制衣肯定是来不及的,更何况她素来不喜欢应付人多的场合,若不是为了秦阙,她也不会费心谋划这赏花宴。 加上秦阙的性子从来都是风一阵雨一阵没个定数,她夜夜等他,夜夜等不到,倒不是说自己有多想见他,不过是不想让他因为某天突然回来,而自己熄灯入眠动怒罢了,眼下说不让自己穿这个颜色的衣裳,也没有个理由,一时也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只是抬起眼,看着秦阙,问了句:“为什么?” 这算是她嫁到东宫后第一次和秦阙顶嘴。 “孤不喜欢。” “又不是穿给你看的。” 她这句话刚说完便觉着喉咙间一紧——是秦阙到了她跟前,伸手卡住了她的脖颈。 疼痛和委屈叠加起来,让她的眸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她就直直地看着秦阙。 秦阙突然冷笑了声:“以你现在的身份,孤奉劝你最好不要惹事,也不要挑战孤的耐心和底线,你虽然是陛下赐给我的,我明面上动不了你,但孤不介意让你在东宫做个活死人。” 秦阙最后这句,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现在的确没有和秦阙作对的本事,毕竟东宫现在是他说了算。 她缓缓闭上眼,泪水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一路进入了秦阙握在她脖颈上的虎口里。 秦阙慢慢松了手,她用力地吸入空气,顺了顺气,才说:“妾遵命。” 声音很小,但是秦阙还是听到了,于是松了手,拂袖离去,没有回头。 所以到最后,祝蘅枝还是不知晓秦阙为何动怒。 秦阙前脚才走,后脚时春便进来了,看着她脸上的泪痕,语气中全是忧虑:“娘娘这是怎么了?” 祝蘅枝伸出中指揩了下脸,朝时春弯了弯眼睛,说:“无妨,你替我更衣,然后去回了尚宫局的人,就说不用改了。” 时春才应了。 等换上她远来的衣裳,祝蘅枝看着搭在衣架上那身岱赭色的衫裙,回头朝时春吩咐,“拿下去烧了吧。” 时春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很是疑惑地看着她:“啊?烧了这件吗?这不是娘娘您打算在赏花宴上穿的吗?” 祝蘅枝抿了抿唇:“这个颜色我不喜欢。” “但是您穿着明明很好看啊,再说这可是上好的浮光锦。”时春犹犹豫豫地收拾衣架上的衣服。 “叫你烧了就烧了,注意避开其他人就是。”她的声音中能明显地分辨出来疲惫感。 时春知道祝蘅枝这样就是心意已决,看着她心情不好,隐隐猜到是和太子殿下有关,但也不敢多问,只好默声将衣裳收拾了,恭敬地退了出去。 她按照祝蘅枝的吩咐打发了守在外面的尚宫局的人,又给了赏钱,才将人送走。 却在带着衣裳去后院的路上碰到了陈听澜。 虽然她有意做了掩盖,但陈听澜的目光还是在上面停留了一阵,开口拦住了时春:“底下这件岱赭色的衣衫,是要怎么处理?” 时春一愣,本来想搪塞过去,但看着陈听澜的脸色,便知道不好糊弄,又想到他毕竟是太子詹事,太子的心腹之臣,既然刻意问了这件,想来是知道些什么,便如实说了。 陈听澜皱了皱,看了下周遭,又往她跟前走了走,低声说:“殿下是否因此动怒了?” 时春知道瞒不住,便说:“是,但太子妃娘娘和奴婢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何。” 陈听澜犹豫了下,还是和时春说:“殿下的亲生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颜色是岱赭色。” 时春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道:“可制成这件衣裳的浮光锦,是尚宫局送来的。” 陈听澜一惊,“尚宫局?” 时春看着他的反应,猜出他是知道些什么的,立马接上了他的话:“陈詹事可是知道些内情?我家娘娘现在应该还蒙在鼓里呢。” 陈听澜略略一沉吟,与时春说:“你回去转告太子妃娘娘,尚宫局为何会有意送这种颜色的缎子来,想清楚了去找殿下说清楚,就没事了。” 时春一时没回过神来。 陈听澜要走了还再次叮嘱她:“快快毁掉的好,这件事我不宜插手过多。” 好在后面也没有旁人看到,时春回了殿中,将陈听澜的话一字不落地和祝蘅枝说了。 祝蘅枝再次回忆起挑缎子的那日。 那天送来的浮光锦,除了岱赭色还有丁香色、缃色和月白色,她素来喜欢冷色,本想定月白色,但又想到毕竟是赏花宴,自己作为太子妃穿得冷了反倒显得不近人情,可丁香色和缃色她实在不喜欢。 “可还有别的颜色?” “今天给娘娘送来的是大燕这几年最时兴的纹样,这浮光锦穿在身上日光一照,便有水光潋滟的感觉,很衬您,若是这几个您不喜欢,不如看看这边这匹岱赭色?”尚宫局来的女官陪着笑脸和她说,一脸的恭敬。 岱赭色的那匹的位置并不起眼,是在丁香色的下头。 祝蘅枝看着颜色在这几匹里面确实还算暖意,又不会过于鲜亮,她轻轻一点,“那就这匹吧。” 尚宫局的女官立刻千恩万谢的应了,又积极地为她量了尺寸。 她当时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但也不知道缘由,也没多想,经由陈听澜这么一点说,她突然明白过来了。 根据她这些天的了解,秦阙目前最大的“政敌”宋淑妃,入宫的时候,秦阙的生母,也就是燕帝曾经的贵妃,并没有去世,她喜欢岱赭色在合宫应该也不是秘密,这件事是秦阙的忌讳她初来燕国不知晓,但宫中人不会不知道,为何会有意引导她选这件颜色的衣裳? 现在宫中位分最高的是宋淑妃,她膝下又有个皇子,燕帝无皇后,六宫的事情实际上是由宋淑妃代为处理的,尚宫局的人不会大意,也不敢故意往秦阙的枪口上撞,于是就将矛头对准了她。 前段时间秦阙夜夜不来她这边在东宫不是秘密,宫中多口舌,想必也是传到了那位宋淑妃的耳中,陈听澜又让她仔细想想,想来就是宋淑妃授意让人将岱赭色的缎子送到她跟前,借机让两人生隙。 因为她与秦阙若是一直琴瑟和鸣,对宋淑妃来讲不是好事。 至于陈听澜让她自己去说,想来也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不好过于为自己说话。 她想到这里,收拾了下妆容,吩咐时春去秦阙的书房。 冬末春初,天黑的早,秦阙的书房已经点上了灯。 她要进去的时候,门前守着的下人有些踌躇不决。 她一抬眼,看见了了窗纱上倒映出的人影,是两个挨的极近的,一个是秦阙,而另一个身段袅娜,必然不会是陈听澜。
第20章 红袖 殿内略微有些昏黄的烛光将屋中人影倒映在铺了新纱的窗户上,影影绰绰,仿佛是给人的周身都镶上了一层模糊的绒边。 正是初春的时候,邀请京中贵眷来东宫的赏春宴的帖子祝蘅枝已经亲自看过,差人送下去的,原本定的时间便是一旬之后,可今日却因为被人算计,使得她和秦阙之间起了纷争。 清宵尚温,风细分过院落中的杏花,撩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其中裹挟着的香气也绕于鼻尖,一路蔓延至肺腑。 这样的春光好,合该是情人耳鬓厮磨,抵死缠绵的好时机,她本不该打搅的。 但她今日必须见到秦阙。 秦阙生性多疑,她与秦阙之间的事情,一旦过了夜,等到了明日,那便是再怎么也解释不清楚了。 更何况,燕国春耕将至,秦阙作为太子,自然有他忙的。 时春本是跟着她一起来的,如今遥遥看见屋内的女娘,也有些犹豫地扯了扯祝蘅枝的衣袖:“娘娘,不若我们还是明日再来吧,这么晚了,打搅殿下,恐怕不妥。” 她知晓时春在担心些什么。 秦阙的脾气东宫众所周知,而且今日他还朝着自己发了好大一通的火,若是自己深夜再去打搅了秦阙的“好事”,只怕会火上浇油。 若是换做往日,祝蘅枝或许会这么以为,甚至不用时春劝,在她看到的第一眼,就会离开了。 但偏偏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又有陈听澜的提醒。 她与秦阙的婚事虽然算不上郎情妾意,但为了应付燕帝,面子上的功夫也必须做好。 因此秦阙虽然私下里待她有些刻薄,但她作为太子妃,东宫的中馈大权还是在她手上的,一应内务奴婢账本都是要从她手里过去的,自从她嫁入东宫时,她便知晓,秦阙身边是没有女婢的,甚至因为他太过亲信陈听澜,早些年上京城里还传过当朝太子与太子詹事是断袖的传言,当然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这些她都深谙于心,自然也未曾往秦阙身边拨过侍女,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她看了时春一眼,接过时春手中提着的食盒:“为什么要走?殿下公务繁忙,夙兴夜寐,我作为太子妃,关心殿下不是应该的吗?” 时春只好噤声跟在一边。 但不出意外地被秦阙殿外的内监拦住了。 内监朝着她陪笑:“娘娘这么晚了,怎么来了这处?” 祝蘅枝淡淡地瞥了一眼他,那内监瞧着面生,往日并没有在秦阙身边见过,身上的服饰倒像是内宫里的制式,但她也未曾点破。只是反问:“我是太子妃,殿下的书房,我怎么不能来了?” 内监微微侧身,引导着祝蘅枝看向殿内。 在外面看不清房中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倒影不得不叫人浮想联翩。 女娘娇软的身子仿佛依在了男子身上,时不时还传出女子的娇嗔声。 内监拿捏着她是从向来自诩礼仪大国的楚国来的,想必见不得这样的画面,不用他再说什么,也会自己离开。 但他不知道的是,早在祝蘅枝还没有到上京,在邺州的驿馆里,她就敢勾着秦阙的腰带在他耳边吹气低语,现在看到的这些,于她而言,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她轻轻挑了挑眉:“我是谁?” 内监没想到她神色如常,还反问自己,愣了一下,才回答:“您当然是太子妃娘娘。” 祝蘅枝不去看他,眼睛继续盯着屋内“交缠”着的两个人影,“这东宫上下,除了太子殿下,最尊贵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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